魏铭问了可否方便,苏玲给他打了帘子,出门去了,魏铭见崔稚捏过一只茶杯,“你要不要喝点茶?” 魏铭说也好,坐到了她对面,见她虽是一身男装打扮,但脸上没有似前些敷了黑粉,想来是要见孟中亭的缘故…… “今街上可有什么好玩的?”魏铭问。 崔稚问他,“魏大人窝在房中读书作文闷了?” 魏铭说确实,“眼下考生来了九成,此事还要上街耍玩,被人瞧见要骂了狂妄的,若是被考官看见更是不好,特特要一威风,不取中,岂不是惨了?” 崔稚了两分笑意,“考官好大的威风?点谁不点谁就在一念之间!这个时候是该低调一点。”但她转眼想到了孟中亭,孟家人才刚进城,还是风风光光前呼后拥地进城,就不想着低调吗? 而且,她还从松烟和后头传话的小厮口中问得,孟中亭是同族人一道,应了几个世家的邀约,做客去了! 这一想,崔稚就不乐意了。从前她没如何意识到孟中亭和她的差距,无外乎吃穿用度好一些,处处多注意些礼数,即便是在泰州孟中亭父母处,她也没如何觉得,可这次回青州却不一样了。 孟中亭就像被栓了绳子的兔子,往外蹦达两下,就要勒住脖颈。 这种被勒的觉,连崔稚都能受得到。 她抿了嘴,两分笑意又散了去,魏铭一丝一毫都瞧在眼里。 这次他直接问了她,“怎么?孟小六惹你生气了?” 崔稚哼了一声,“忙人一个。” 魏铭挑挑眉,“毕竟乡试在即,忙些也是有的。” “但他骗我,明明忙得不行,还说让我等,结果还不是白白等了半晌?” 崔稚很不喜放鸽子这个事,更不喜明明心里没数,还打包票。 她不说话了,魏铭约莫能猜透她的意思,他问她,“你知道什么是世家吗?” 崔稚皱眉,“魏大人想说什么?” 魏铭微微笑解释,“虽然我出自寒门,被世家所轻视,但我不得不承认世家在各方各面都有着寒门比不了的优势,这些世家内部秩序分明,相互之间又盘错节,就好比攀着手臂过河,就算谁的脚滑了,也不能轻易被水冲走。而寒门就是独自过河的人,一旦脚下打滑,很容易落进水里,没了影。” 这番话从魏铭口中说出,听进崔稚的耳中,她不由地郑重了几分。 “魏大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魏铭说没什么,“我是想说,生在世家的人,不能光依仗这样的优势,更多时候也要将两只臂膀贡献出去,与其他人盘在一起,不然,久而久之,就会落在攀着膀子过河的人之外了,当他滑了脚,未必有人会伸出一只手拉住他,而他依仗这股势力久,也未必能像寒门的人一样,走得更扎实更稳。” 崔稚默了一默,“孟中亭就是攀着膀子过河的人,现在是他贡献两只手臂的时候了。他贡献了手臂,自然就不能同旁人拉手了。” 魏铭见她看了明白,说出的话通透,却又有些不忍心了。 她同孟中亭处的好,他早就发现了,或许是因为孟小六情柔和,或许是因为崔稚总喜那些柔和的人,比如田氏、万音。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谁都猜不透的事情,魏铭不能强求什么,可此刻,他实在有些不忍心,尤其看着崔稚紧抿的嘴,他不由道,“其实,话也不能一口说死,邬梨也是世家出身,他同家族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关系,朋友也可以作为攀着膀子过河的人,孟小六有这样的出身,又没有那些世家子弟狂妄的眼界,应该可以左右逢源,或许他长了三头六臂,也未可知。” 崔稚听得不由笑了,“你当他是哪吒呢?还三头六臂!” 魏铭见她终于又了笑影,这心里安稳不少,继续道,“纵然没有三头六臂,却也是二郎神一样,开了第三只眼,看到的自然不同。”他这样说了,又补了一句,“孟小六会来找你的,后你只在这等他,也就是了,这样反而他空闲的时候比较多。” 去寻他,用的是崔稚的空闲时间对孟中亭的不确定时间,很有可能就碰上他忙碌的时候,反过来就不一样了,崔稚没有什么世家,自己的活都是给段万全他们做的,况且孟中亭同她身边的人都络,也没什么不方便。 崔稚一下就高兴了,“呀!还是魏大人瞧得明白!” 魏铭终于松了口气,崔稚问他,“魏大人想吃点什么?我下厨给你香香嘴?反正没法出门耍,在院子里耍也是一样的!” 一时好了,立时就要耍起来,还真是及时行乐的子。 魏铭说好吧,“前些煎的黄金豆腐,可还行?” “得嘞!没问题!” 崔稚应了,乐呵着寻了苏玲买豆腐,魏铭看着窗外屋檐下悬挂的一排晶透的雨水,默默了眉心。 总有些事,是他难以预测也无法改变的。 —— 翌一早,天刚亮,孟中亭就来了。 崔稚先哼了一声,不肯搭理他,又见他在晨雾里衣衫单薄的样子,生怕果真将他晾在外面冻着了,这可怜孩子本来就被魏大人说这一次是考不过的,若是再冻着了,那就真没有希望了。 再说了,他也是身不由己不是? “行了行了,进来吧!”崔稚亲自给他开了门,再见他垂头站着,可怜巴巴地像一只淋的小狗,心里那点不快就更没有了,“你吃早饭了没?木哥梨子他们都还没吃,要不要一起?” 第391章 且行且看 崔稚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同孟中亭乐到了一起的,只是她坐在上思考,看着对面榻上一沾枕头就睡着苏玲,觉得她和孟中亭的相处,就好像苏玲的入睡一样,迅速就能进入状态。 迅速得,就好像在前世和那些前任们的相处。 崔稚这么一琢磨,吓了一跳,怎么?她是要和孟中亭谈起来恋吗?! 啊哈? 崔稚想到那次榴花林子里的事情,她回过神来以为那是少男少女懵懂的情,可她再回一次神,也就是眼下,她觉得,莫不是自己一颗老心,萌动了? 是有好几年没谈过恋了来着,但是……孟小六才十四岁呀,她不是老牛吃草,还吃到了初中生头上?! 崔稚的脸腾的一下就热了,幸而苏玲睡得,黑灯瞎火没人能发现她。 崔稚连忙摇了摇头,巷子里有打更的人一路吆喝着过去,声音在崔稚耳边回,她心下静了两分。 若说她真同孟中亭有了萌动的情,这事并不是完全没有由头的,可这情细的好像一条丝线,崔稚也不知道这条丝线韧如何,又联通何处。但是跨越了这么多年月,她和孟小六之间能产生出这一点点情谊不容易,且行且看吧! 崔稚念及此,舒了口气,心情柔和地睡去了。 —— 对于崔小七和孟小六和好的事,魏铭知道大概率是自己的功劳,因为崔稚连着让他点了好几的菜。 那丫头的手艺没有不好的,邬梨吃得油光水面,只是魏铭不知道为何,一条舌头完全吃不出味道来,好像木了一样。 他让自己不要管这些事,便多往桂志育处跑了几趟,桂志育没做过乡试的考官,尽管只是同考官,可也决定着相当多考生的命运。 乡试阅卷分三级,同考官们按照考试科目分经房,每房都有一定数量的同考官阅卷,这些同考官便是桂志育、窦教谕这样考评算得不错的教官。他们在经房批阅卷子,将答得尚可的一部分卷子选上去,给副主考阅卷,再由副主考选出来一批,给主考官官,主考官有终极取中的权利,但是桂志育作为第一道评阅的守门人之一,首先就要筛选掉大量不合格的试卷,很多考生的卷子,本无法进入副主考和主考的眼帘。 这是命运的审阅啊! 比如明代科学家徐光启,是古代少有的杰出的科学家,著书《农政全书》,他曾经四次考乡试都不能中,到了第五次,卷子又在第一道关,就被同考官撂下了,照理说又是没希望了,不过这一次的主考官是位有名的学者,对文章要求尤其高,他点中了好多卷子,但没有一个卷子,当得了第一卷 ,换句话说,没有一个人的答案,能让他将此人点为解元。 这位主考官不甘心啊不甘心,就在放榜前两,又去被撂下的试卷堆里,搜罗卷子。这一做法有规矩可循,叫做搜落卷。这一找,就让他找到了徐光启的卷子。 他把卷子一看,“击节赏叹,阅至三场,复拍案曰:此名士大儒无疑也!”就这么,他直接把徐光启拔为解元,徐光启终于得以中举! 同考官对试卷的第一遍判断,实在是非常重要,不是每一章误判的卷子,都有主考官搜落卷,能重见光明。 桂志育只怕自己也错判了卷子,导致学之士落榜,只是届时工作量巨大,到了后面头晕眼花的时候,不是没有,他趁着窦教谕过来说话的时候,跟窦教谕讨教,窦教谕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桂志育转过来跟魏铭道,“窦教谕待我的情谊不可多得呀!” 魏铭实在持怀疑态度,不仅是之前无事献殷勤的问题,还有就是,前世,这位窦教谕因为参与某一届的乡试作弊,而被判刑。 魏铭没办法以前世的事情示警桂志育,只好同他道,“教谕守正本心,取试也好,做事也罢,自然不会出错。” 这正是桂志育时常代学生的话,当下他欣看向魏铭,“待过两问先进了贡院,安丘考生一应事宜,便托你多照应了!” “学生应当的!” 桂志育安下心来,也同学生们一道猜题作文,倒是那窦教育,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又去了一次那偏僻小巷的漆器铺子后院。 等他的正是替考的戏子,小先生边小清。 窦教谕见他先到,连道失礼,边小清仍旧站在窗下看那院里的石榴树,经了前的一场秋雨,最后枯萎的榴花也消失殆尽,只暗淡的绿叶中还出一角红瓣,窦教谕上前道,“那邬家来信了,意思是,还想让你来替他们家儿子。” “呵!”边小清嗤笑了一声,“我本以为是什么世家大族的气派,却忘了能找人替考的,所谓世家不世家,也不是什么有本事的!现如今扣扣搜搜行那市井菜场之事,实在令我不齿!” 窦教谕听了这话,就为难了,“那邬家既然愿意出这个钱,咱们再毁约,一来耽误了时间,未必能找到下家,二来,怕那邬家人暗自做手脚,将咱们供出去。” “我又如何怕他?他家不来找人替考,怎么能知道咱们底细?他们若是拖咱们下水,我自让他也干净不了!”边小清说起此话,冷嘲热讽的声音灌注在喉嗓之中,平三分幽闭的冷意。 “话是这么说,咱们不是都想干干净净站在岸上吗?” 窦教谕这么一问,边小清不说话了,窦教谕说算了,“何必同她计较?把钱赚到了,也不算亏。” 边小清却神暗淡了一时,“赚钱又有什么用?原还以为邬家能依靠上,就算不赚钱,我也心甘情愿为他们办事,可眼下这样,赚钱也赚的无甚意思?我听说连青州孟氏都同那些人走到一处去了,邬氏是孟氏的姻亲,又受孟氏恩惠,是再不可能同他们对着来了!” 他提到那些人,似哭非笑,“这天底下,还有人能同他们对着来吗?我有仇,有冤,怎么报仇?报冤?!” 院子里吹起一阵秋风,榴花树叶被风吹起,最后的一角红瓣,随风摇晃,又在一个旋儿里飘落下来,落在地上,找不到了。 第392章 长子次子 “小清,先把钱拿到手吧,不然……” 边小清打断了窦教谕的话,“我晓得了,让那邬陶氏给我加些钱,六百六十六两,我要这个好意头,看她愿不愿意吧!” 窦教谕一琢磨,“好!” —— 邬陶氏晾了窦教谕好几天,昨才把和好的事说了,只盼着那窦教谕和替考的戏子识相,打个折,就是给她搭台阶了,虽说不能拦砍那样省下一大笔钱,到底也能省点不是? 邬陶氏是这么琢磨的,没想到见到了窦教谕,窦教谕一开口,她一口茶直接呛了出来。 “六百六十六两?!你们竟然敢加钱?!” 做买卖,经过一轮讨价还价,都是折中的,他们怎么还敢加钱?!邬陶氏差点气晕过去,“窦教谕,你疯了?!” 窦教谕忙道不是自己疯了,“上次贵人说万一遇上了人怎么办,令郎也有这个担忧,我们小先生回去打听了令郎,说是令郎在青州府认识的人不少,这样一来,到时候被人识破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小先生原本说是推了,让贵人再另寻稳妥的门路,但后来自占了一卦,说却六,若是能凑齐这个六,事就顺当了!” 邬陶氏想骂人。 她提出怕被识破这一点,是价的,倒是给了那戏子抬价的机会。 但是眼下乡试迫在眉睫,她耽搁了这么多天,还去哪找人去?而且看那戏子和窦教谕的样子,还真就未必上赶着赚这个钱! 邬琪已经在旁纠结了,一张脸皱成了包子,邬陶氏心里气得不行,喝了两盏茶,晾了窦教谕两刻钟,才答应下来。 “不许再出幺蛾子!” 窦教谕松了口气,“那是自然。”然后告辞,拿了一百六十六两的定金,走了。 邬陶氏像是真被割了一样,倚在椅子上难受,邬琪不是不体谅他娘,可他眼下实在是高兴,花钱消灾买功名,还有比这更省心的吗。况且这钱,不用他出! 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