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一看,站在他身前的男孩儿木着一张小脸,正抬起小小的右手。那只手举得低低的,只比部高一些些,食指却弯了起来,一点,又一点。 明白是怎么回事,文灏笑弯了眼睛,也对着男人弯弯手指。 没看懂对面的一大一小是什么意思,应安年有点懵,试探地举起右手食指弯了弯。 穿着一身黑西装的高大男人严肃着一张脸,一头雾水地做着幼稚的动作,文灏快要憋不住笑,赶紧蹲下来,把脸在小孩儿软软的头发上使劲蹭蹭。 乐乐也转过身来背对着自家小叔,脸上的小冰山表情再也绷不住,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出两排可的米粒牙。 文灏再也憋不住,爆发出一阵笑声,带得小孩儿的肩膀也一抖一抖的。 应安年傻傻地站在原地,头上还是什么都没有,文灏却仿佛见到了他刚学会不久的黑人问号,愈发笑得要坐到地上去。 男人好像明白了什么,低下头用修长的手指拆蛋糕盒,掩去了眼里的温柔笑意。 盒子散开,伴随着甜的香气,里面的蛋糕显出来。胖嘟嘟的小黄张着嘴,就像那个^o^,就像长发青年现在的表情。 此刻,在家长们自建的微信群里,关于“喜摸小女生的文老师”的讨论越来越烈。 “不行!我们必须去看看!要是真的,不管他长什么样,也得把他腿打断!” “对!必须去看看!明天就去!还有谁要一起?” “我和我老公都去!” “我们也是两口子都去!” “还有我!” …… 第10章 快要入冬,太挂在天上,就像小朋友画的画,颜涂得鲜亮,一点热度都没有。张军在车里坐得发僵,一摸兜,干脆甩上车门去买烟。他是应安年派给文灏和乐乐的司机兼保镖,这个工作轻松,就是太无聊。 金贝的两个保安王德高和单城站在门卫室外面聊天,幼儿园里的音乐响起来,单城探着头往小场看。王德高拍了一下他的头,笑骂:“你们这些小年轻,就知道看脸,那文老师是好看,但不是个男的吗?你上个月还说中班的林老师最漂亮。”他已经四十多岁,深觉理解不了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些什么。 单城摸着被打的地方嘿嘿笑:“我就看看,就看看。” “这么远你能看清什么?”王德高不用看也猜到今天肯定也是文老师带着娃娃们做,有他在那些小娃娃也不喊做不好玩了,一个个蹦跶得。 文灏站在队伍最前方,背对着小朋友们,跟着音乐的节奏认真做着对成年人来说太过幼稚的动作。他细腿长,身体比例极好,一垫脚、一抬臂都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好看出花儿来。一众老师站在孩子们周围,也忍不住把目光往前面放。用张蔓私底下的话说,那就是“高洁出尘又让人血沸腾”。 这样的子,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出事。 那个男人提着把西瓜刀冲过来的时候,单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还是王德高大喝一声,他才空着脑袋跟在王叔身后冲过去拦。 手臂上狠狠挨了一刀,王德高就知道要遭。这不管不顾,见路就冲,见人就就砍的架势,完全是个失了人的疯子。 他受了伤,心里嘶吼着要拼命把人拦下来,身体却下意识地留后路,没有足够的武力,也稳不住阵脚,更别提年纪轻轻的单城了。眼看二十多厘米长的刀身往小伙子脑袋上挥去,王德高奋力一扑,把单城扑倒了,却也让那个疯子越过他们冲进了幼儿园。 有音乐声的遮掩,小场上大的小的都没有听到有一段距离的大门口的喊声。尖叫声刺破耳膜的下一秒,文灏转过身来,看到的就是一把反着光的利刃。冲过来的男人身材瘦小,一脸黑黄,他高举在手的西瓜刀上却滴着殷红的血。 世界静了一秒,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惊叫和或吓傻在原地,或四散奔逃的孩子。一部分老师瞪大眼睛忘记动弹,另一部分要冲过去,却不断被到处撞的孩子挡住脚步。 文灏心惊恐地艰难越过一片混冲到前面,却还是晚了一步。拿刀的凶徒一把抓住被绊倒在地、最是显眼的冯序东,带血的长刀放在了他身前。 “全都不许动!再动我杀了他!”凶徒大喊两声。 所有老师都惊惧地止住了脚步,但还有孩子在无头苍蝇般尖叫着奔跑。 “不许动!不许叫!谁叫我杀了谁!啊!!谁叫我杀了谁!!”男人歇斯底里地叫喊。 这下没谁动,也没谁敢出声了。同样被掐住喉咙的,还有带伤跑过来的两个保安,以及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一群家长。 这些家长集体到金贝来问罪文老师问题,刚刚到就听到路人正在报警,又看到大门口的血迹,全都心急如焚地跑了进来,结果就看到这样让人目呲俱裂的场面。有家长当场就软倒在地。 老师、家长、保安,这里有一大群成年人,凶徒孤身一人,喊了几声就大气,明显体力不好,但没有谁敢轻易上前。不是怕他手里的刀,而是在意被他抓在手里的孩子。 冯序东双脚离地,被紧紧箍在男人前。他分量不轻,凶徒左臂微微颤抖,但丝毫没有放松。因为持刀人之前的动嘶吼,那把刀几次在他口脖颈擦过,即便天冷穿得厚,也在他脖子上划出两道浅浅的血口子,刀上原有的血更是涂了他一口,任何一个正常人看到这样子都会非常不忍。 小孩儿一动不敢动,怕得两只眼睛像冒水的泉眼,却也不敢哭出声来,只静静地泪。 看掌握了全场,凶徒很得意,嗓子里呵呵地笑,一双兴奋的小眼从众人面上扫过,欣赏因他而来的害怕,脸上的肌被动催发着搐跳跃。 “你们这些人也就这样嘛。让你们有钱!让你们过得好!今天轮到我好好玩玩儿了呵呵。”他的声音里愤恨和亢奋掺杂,异常刺耳。 站得远的家长和老师不断发短信报警,文灏脑子飞快地转着想办法。 他看到的景象要比其他人可怖得多。劫持者目测三十来岁,身上的衣服又旧又脏,这样的人走在路上很少有人会多看一眼,说不定离得近了还会特意绕开他,可他在文灏眼里却像打了大灯一样,实在太显眼。 巨幅对话框顶在男人头顶,大得把他对比成了一小小的人,好像对话框才是本体。看到这个对话框的时候,文灏就知道问题严重。这个人哪怕说话还有点逻辑,心志却早已偏离轨道,卡进了一条窄里,彻底扭曲变形。 人的思维是一刻不停地在变化的,常生活中想到的问题就像透明的水迹,很快就会风干消失,只有文灏这样的存在可以从外部短暂地知到它们。 但在一些情况下,人的思维也会停滞、打结。当同一个问题在一个人脑中长期存在,占据ta越来越多的大脑空间,变成ta越来越多行为的前提和目的、动力和阻碍时,这段问题思维就会据质和程度的不同,呈现出更多的特,看在文灏眼中,最直观的就是不同的颜和大小。 乐乐就曾被惨白的问题束缚。小孩子最是单纯,且天善良,有了问题也只是消耗自身活力,不懂得对外发,更别提伤害别人。 眼前这种,却是最糟糕的情况。 顺着文灏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凶徒头上一排猩红的大字:『这个社会为什么要对不起我?』 红到发黑。 他的问题大到支配人,让人忘记学识、经验、情和道德,只用最残暴的方式向外宣。 这样的人不会接受任何一种答案,也不值得别人为他寻找答案。 文灏心里已经有了定论,正要动手,一个小小的身影却在他之前站了出去。 看到小孩儿头顶的『这会不会有用?』,文灏顿住了。他本身只是一丝灵识,对自己经受了悲惨遭遇却要从无辜者身上找回来的人没有一点同情,但他也知道,真正的人类都拥有同理心,认可不同程度的拯救和原谅。或许想要当人的自己做事不该那么绝对? 儿童在治愈人心上拥有强大的力量,文灏也想知道,这会不会有用。 乐乐抖着小腿往前走了两步,鼓足勇气直视抓着小胖墩儿的恐怖叔叔,发着颤的声音从喉咙里不连贯却清晰地跳出来:“我,跟他换,抓我,放开他。” 其他小朋友像怕鬼一样害怕死亡,乐乐却不怕。他见过死亡,不止一次,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又不完全理解其意义,因此不怕。相比起来,他更怕疼,怕被大人凶,怕自己不好没人要。他记得自己要做老大,一个老大要保护小弟,那么代替小弟疼也是应该的,即便他自己也害怕。 这个提议在小孩子看来是很划算的,但他祈求的坏蛋却怪声怪气地说:“小弟弟不要着急,我杀了他就来杀你,一个都跑不了!” 这句话终于让有的家长崩溃了。凶徒这样子当然不可能把所有孩子都杀了,但要是挨刀的有自己孩子呢?就算是受伤都受不了!这时候本管不了别人的孩子是不是还被刀抵着,只想先将自己的孩子抢出来。 眼看混又要起,即便已经看到了警察的身影,文灏还是没有再犹豫半分,当即大喊一声:“看!” 所有人条件反地看过来,包括已经把刀横在冯序东脖子上,正要用力的男人。趁着行凶者定住的时间,文灏飞速冲过去,左手握住刀柄掰开,右手猛地将小胖墩抢到怀里,回撤时一把提起近前的乐乐。 一系列动作在电光石火间完成,当一众大人听到他喊“保护孩子”,反应过来全部拥上去时,除了乐乐和东东,又有几个站得不够远的小孩被他护到了身后。 老师、家长、警察组成人墙,将所有孩子挡到了中间,不断后退,凶徒醒过神来,开始挥刀砍,嘴里不停喊着:“杀!杀!杀!”每一声都让人心惊胆战。 但渐渐地,大人们都发现了不对劲——疯男人的每一刀都似用尽力气,但每一刀都砍到了空气里,这边这么多人,他却没有追过来,一直在原地转圈。 文灏一直站在保护圈的最前面,没有人看到,他的右手食指尖端正在逐渐变得透明。 第11章 矮个子男人站在小场出入口,疯狂地举刀挥砍,随着一刀一刀下去,他心里的怨恨不仅没有减少,反倒越来越多。 他出来打工被人骗钱,工作也丢了,生病了没钱治,只能回老家。回去就发现自己老婆跟别人搅在一起,原来不生孩子不是因为怀不上,是不想给他生,而这事情村里人早就知道了!没人告诉他,全在背地里笑话他!老家待不住,又回城里,可城里人看他的眼神都是高高在上的,开小车的有钱人还让他走远点! 多年不得志的火药桶一下就炸了。全社会都对不起他,所有人都看不起他,他就要让人睁大眼睛看看他是谁!凭什么他吃苦受罪没人帮,有钱人家的小崽子生下来就被好吃好喝供着?他就要拿这些小崽子开刀! 又一刀劈下去,鲜血飞溅,那些名牌衣服都被血染红,那些细皮都成了破抹布。他杀红了眼,觉得浑身都是力气,取人命像砍瓜切菜般容易,让他又是快又是不足,一秒钟都停不下来。 渐渐地,有钱人的坏种变成了对不起他的人,变成了看到他就出奇怪笑容的邻居,看病还要钱的医生,说他力气不够做活儿又不细致的工头,让他走远点的小车车主……这些人全跪在他脚边瑟瑟发抖,但一个都逃不掉,只能万分恐惧地被他一个接一个砍成碎片。 挤在一处的大人小孩奇怪地看着凶徒兀自劈砍着空气,嘴里的呼喊停了下来,被越来越沉重的息取代,脸上的愤怒也变成了扭曲的笑容,整个画面滑稽又诡异,一些家长捂着孩子眼睛的手不自觉就松了力道。 文灏背对着孩子们站在最靠近凶徒的地方,旁边全身戒备的警察虽然见证了他从劫持者手里勇救小孩的英姿,但看他细胳膊细腿、白皙俊秀的模样仍下意识地把他划入了需小心保护的公民范围,伸手推他想让他靠后站,结果居然没推动。 长发青年冲他短暂地笑笑,片警同志就放下了手。那个笑容里有安抚的意味,还有一种礼貌的“不要挤”的暗示,好像他们此刻不是面对着一个随时会伤人的持刀凶徒,而是在街边看杂耍。莫名地,片警同志心里安稳了很多,比他听到上司申请支援的时候还安稳。 文灏把自己分成了两半,一半还是有形的人类,一半化作无形的灵识,勾住那个男人溢出的思维继续向外拉扯,还打了个结。在他打的那个结里,男人杀到了他想杀的人,看到了他想看的场面,正在痛痛快快地实施报复。 文灏并不能给人造梦,把别人想不到的东西强行注入他的大脑,但让一个人本就有的想法放大、延伸、拐弯却没问题。他也不需要与人对视,只要人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一秒,他就能抓住对方的思维,尤其是这种心神已经不稳的。 只是,这并不符合人类世界的规则,他要这么做,就必然受到这个世界的排斥。不仅已经血化的右手食指尖再次回归半透明,他整个人的影子都变得稀薄了不少,好像风一吹就会从这个世界飞走。 文灏一边心疼,一边强打起神,还有这么多孩子在呢,刚才的事情他们可都看到了。这眼惊惧的小问号哟,看得他这个做老师的特别不落忍。 “好啦好啦,小朋友们不要怕了,演习已经结束啦!”文老师清朗的嗓音再次响起,瞬间盖过了另一边挥刀和息的声音,把大家拉回人间,只是他话中的内容让人一下子摸不着头脑。 相比懵掉的老师和家长,社区派出所所长反应更快。中年所长可不管他说的是什么,青筋一跳就要去堵文灏嘴巴。这年轻人也太来了!他们这些警察都只敢先等救援、等机会,生怕一不小心再伤亡,这人居然还敢大声嚷嚷。刚才把小孩抢回来是他运气好,还真把自己当英雄了?再招来疯子的注意怎么办?! 但就像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样,出声的青年一个眼神看过来,中年所长的动作就顿住了。等他从那张脸和那个眼神带来的片刻恍惚中回过神来,青年的第二句话已经响起:“有哪个小朋友知道演习是什么意思?答对了奖励小红花。” 平静的声音和轻松的内容像凉凉的风,进入人的耳朵,拂过人的面庞,让绷直的神经松开了一点点,发抖的心脏也镇定了一些。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凶徒的身上转移过来,虽然疑惑不解,但却不约而同地没有急着打断他。 “我,我知道。”一个像是大班学生的小男孩弱弱地出声,还习惯地举起了右手。看到文老师鼓励的表情,他声音大了点,接着说:“是假装,假装……” 接过小男孩卡住的话,文灏用赞赏的语气说:“回答正确,真!演习就是假设一种情况,然后让大家练习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做。比如防火演习,就是让大家练习遇到火灾应该怎么办。今天我们做的就是‘防坏人演习’。” 大人们都听出了一点味道,还在做砍杀动作的男人也确实没有往这边看一眼,中年所长也熄了阻止的心思。 对着小朋友们恢复了一些神采的眼睛,文灏神态自然地继续解说,好像他确实是在上一堂户外活动课。“这个坏人是园长请来的演员叔叔扮演的,老师们还请来了警察叔叔和有空的家长来参加活动。没有事先告诉小朋友们,就是要看看你们够不够勇敢,够不够机灵。” 警察和家长心知自己不是被请来的,但谁也没有开口否认。被一名老师抱在怀里的小胖墩儿受到了真实的疼痛,但他现在每一个细胞都是懵的,没有判断力。小孩子们基本都信了,有还在哭的孩子赶快擦掉眼泪鼻涕,怕被认为不勇敢。 小场这边只有一个放活动道具和放音乐的小房间,里面躲着十多个孩子,有自己跑进去的,也有被老师趁进去的。听到这里,里面的老师犹豫了一下,带着孩子们出来了。 “刚才我们练习的是怎么躲开坏人,躲开坏人之后,要是有人受伤严重,应该怎么办呀?”文老师又提问了。 这次敢回答的小朋友多起来,几个小嗓音不太整齐地喊:“送医院!” “对,送医院。我们这里受伤严重的是两个保安叔叔,所以是不是该先把他们送去医院?”文灏突然指向另一边的两个保安。 王德高和单城还在小场外面。他们受了伤,也愧疚,跟了过来却没有体力再做更多,现在都坐在地上。同样在那边的,还有没有过来看做,收到消息才赶过来的杨园长和几个非教师的幼儿园员工。文灏那话一说完,孩子们都点头,杨园长等人也反应过来,赶紧扶起两个保安。 他们往外走的时候,还听到文老师在说:“大家看保安叔叔是不是演得很像啊,他们身上的红颜料涂得太多了……” 送伤员的人正好跟赶来的特警打了个照面。杨园长抓紧时间跟特警同志说明了情况,让人对幼儿园里的诡异状况有了点底。 特警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没有动用狙击手,一名警员趁凶徒挥刀下砍的时候,一个飞扑把他倒在地,另一名闪电般地一脚把西瓜刀踢开。整个过程如行云水。 “这是警察叔叔特意给大家的表演。警察叔叔帅不帅啊?”文老师继续描补。 “帅!”一群小朋友中气十足地回答,恐惧困惑都甩掉了,还捧场地鼓起掌来。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