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之际,院子里红杜鹃开放,花枝悠悠地朝季海棠袖子上拂。 季嘉文伸手替她拦了一枝折下来递给她:“前些子你病了,我走的时候,你还在病中,今瞧来,气好了不少。” 始料未及的是一向板正的季嘉文竟然折了花给他,虽说是随手而为,却让季海棠动容,心中更有说不清的高兴,自她母亲去世后,他们难得这样亲近。 海棠轻轻呼出一口气,伸手将花接在怀里,顺着他的话答道:“我一到夏,就要不得安生一回,过去了也就没事了。” 季嘉文笑道:“你看你吃的那些什么油辣子,冬也就罢了,吃了暖,夏里吃着可不是上火么?”说了之后,又顿了顿:“过些子,我让人去摘些消痰的梨,给你消暑。” 海棠心头一股热淌着,季嘉文终是对她视若珍宝的。 她捏了捏怀里的杜鹃花,摘了一朵卡在发髻上,转头问季嘉文:“父亲,我好看么?他们都说我像你,你像祖母。” 季嘉文也没想到她大病一场后能对他这样亲昵,手掌有些颤抖,将她发髻上那朵山杜鹃正了正:“好看,当然好看,你是父亲的女儿,怎么会不好看?” 海棠了眼睛,把那点子酸涩盖过去,对季嘉文来说,他们情隔阂只有几年,而对她来讲,他们情隔阂是一生一世,这下都烟消云散了…… 锦荣院老夫人躺在屋中凉榻上摇着团扇,正是昏昏睡的时候,又听见门外五郎叫“祖母”,神儿一瞬给清醒了,伸脚下榻穿上丝履,笑眯眯给了出来。 季飞云跌跌撞撞行了个礼,就朝老夫人怀里扑过去。老夫人“哎哟”一声,把季飞云抱在怀里,乐呵呵唤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着你几个阿姐么?” 季飞云仰着圆嘟嘟的脸:“爹回来把他们赶去上学了。” “你爹回来了?”老太太捏着季飞云白白胖胖的脸蛋儿,又望着沈清梅。 沈清梅点头答道:“回来了,后面和大娘子说话儿呢。” 老夫人也点头笑了起来,轻飘飘冒了句:“大娘子让你省心了不少。” 沈清梅呆了片刻,耳子一凉,不愧是老夫人,什么事儿都看得明明白白,难怪前里查猫,她也不想多追究。 门外几声脚步声,季嘉文和沈清梅都进门来,朝老夫人行礼,几人都落座在绣芙蓉竹簟上。 老夫人揽着季飞云喂浆酪,一面问季嘉文:“这次平昌行如何了?” 平昌行,季嘉文离家几未归,正是因平昌出现了一个“巫蛊”案,就是村里边连着有几家人生了傻儿子,都怪罪那些新媳妇,说是要将那些新媳妇打杀祭神了,折腾得乌烟瘴气,还让季嘉文这个当朝大员亲自上阵去巡视。 季嘉文脸上难看:“也不知是谁搞的这些祭神怪规矩,儿将那些女人给放了。” 老夫人手里端着的盏放在了案几上:“那你可查清了?赶明儿个闹到府前来可不成。” 季嘉文点头道:“派人去其它的几个山村里查了,都是这样,这一打听,着实民风败坏,同姓成婚,同宗成婚,阿兄阿妹的,可不是要养出呆儿么?” 原是一家人嫁给了一家人,也难怪生出些傻子! “本是要将他们入罪的,但念其本为山民,闭山中,不通人伦,亦是情有可原,就安抚了他们,给他们办了合离书,各家罚了些钱财,又派了里正前去教化,使其通人伦大道。” 老夫人蹙眉道:“我看这巴蜀闭,许多装神鬼的事儿,这许多规矩都不成。” 季嘉文当即明白老夫人点拨,暗道自己大意,赶忙道:“儿多派人去教化,破旧除弊!” 老夫人点了点头,再不多说,原本老太爷就是跟着先帝打江山的猛将,她也跟着经历了些大风大浪,纵然身在内宅,那眼界也比其它人高,更懂张弛有度,提醒点到即止,万不越矩。 海棠也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事儿,暗自了半朵映山杜鹃,得纤纤玉指上红一片……山村里的读书郎要找来了! 第5章 初次发苏 季嘉文心中记挂着海棠,没过两,还真有人送来了苍溪雪梨,个个儿多核小,季海棠蒸了一只吃了就再吃不下,让人将剩余的做成了稀粥,给几房送去。 她抱着季飞云,一勺一勺喂着季飞云,手上喂得快了些,季飞云就张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使劲儿瞧她,嘴里叽叽咕咕喊着:“阿姐,够了。” 她被逗得咯咯笑,沈清梅也在一旁跟着笑,眼中颇有欣。 季嘉文从外面回来,瞧见这一档子事儿,又拉着沈清梅去了内间站定,朝着外面那跪伏少女的背影望了望,低声说道:“你是她母亲,她的学业,你得看顾着,我看她好了也有几了,能去学堂就去学堂,总是这样带着五郎浪费光也不成。” 沈清梅弯弯的两节眉轻轻一挑,有些嗔怪脸:“我能亏待了她不成?休说你守着,就是阿家那儿也守着呢,我就能不让她去上学替我带儿子,让她废了光了?” 季嘉文被自己的小子一说,才意识到自己是有些着急了,脑子里转了一转,又温温和和笑来:“你说些什么话!我是怕她年纪小不知事,让你多指点她一些,难得你们能如此和睦,她一定肯听你的话……” 沈清梅听他这样好声好气哄着,果然扑哧一声笑了,又伸着脖子看了眼季海棠,伸手将季嘉文朝屋中拉了拉,细声道:“我与她商议过,只是她总推三阻四,只怕是心思不在那上面儿,寻思着再磨两,真不能和她来硬的。” 季嘉文有些皱眉,这季海棠有老夫人罩着,这么多年他也没敢管上一手,这时候他父女俩又才缓和下来,他更是不好手了。 沈清梅又拉了拉季嘉文胳膊,劝道:“你别急,过两我准让她去上学。” 季嘉文又瞧了眼沈清梅,有一股心安,别的不说,沈清梅那点儿手段还是有的,只要她这儿应承了,也就真的用不了几了。 “你是她母亲,你来打算。” 他生得儒雅端正,子又老成持重,这样看着沈清梅如清风合月,她忍不住有些面皮微红,将事儿都给他代了:“我想了想,再给她挑个婢女,挑个嬷嬷,等出嫁了,也有个可商量的人儿。” 季嘉文些许呆板,没瞧出来沈清梅的小女儿情态,只是点头赞好,气得沈清梅一跺脚,低骂道:“除了你宝贝女儿,你这心就扑在了黎民百姓身上。” 季嘉文愣愣将这话滤了一遍,又才知道自己这是“不解风情”,白皙的面庞上也有些微红,快快伸手将沈清梅手臂一捉:“不是...”愣是说不出后半句来。 沈清梅被他逗笑了,拧了他一下,娇娇俏俏道:“管你不是什么,我去看五郎。”说罢,将季嘉文轻轻甩。 季嘉文立在那儿,缓了缓脸才踏出门来。 不过两三,季飞云手臂上的抓痕就已经结痂。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给季飞云庆祝,辉院厅中设了长案,季家人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因着老夫人年少时是个泼辣子,这家里也没讲究过食不言寝不语,一家人都坐在长凳上玩笑,老夫人坐在上首,亲亲热热抱着季飞云说笑。 沈清梅也在一旁帮忙,又笑眯眯夸赞海棠:“这些子也真是多亏了海棠,我平里还带不了这皮猴子呢。” 海棠很想撒娇似的谦虚一把,可碍于自己这些子已经把撒娇的本事都给用光了,只能干巴巴笑了笑。 四娘也都在长凳上直起脊背咋咋呼呼:“大姐待咱们也好,昨儿她还给我扎头发呢!对了,看看,我头上的珍珠花儿,是大姐姐给的。”又急急忙忙像头小牛儿似的,把自己的脑袋朝季嘉文顶。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