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塔楼门前,聚集有城中前来祈祷的居民,络绎不绝。 布镂花水沟的屋顶,凿刻藤蔓花饰的圆柱子,门外抹有橄榄油的光滑大理石雕像,无一不是古老致而庄重。 宋琅来的时间稍晚,所以尖塔楼的底层里,祈祷的人已经离开得差不多了,她很轻松就进入了修道院内。 底层是城中居民常祈祷的场所,而神官所在的祈祷室,要穿过长长的木楼梯,到达顶层。 宋琅刚往上走出一段路,就被士兵拦了下来。 “我的名字叫琅,是来找神官大人的,可否代为通报一声?”宋琅说。 士兵正要上去通报神官,一名路过的骑士就顿住了脚步,眼神诡异地看她,问:“喔,你就是琅?住在下城区佣兵旅馆的那个异乡人?” “诶?是我没错,骑士大人认识我吗?”宋琅心下讶异。 骑士顿时出意味不明的奇怪表情,也不答话,就挥了挥手说:“不用通报了,你直接上去找神官吧。” 宋琅一头雾水地继续往楼上走去。 在一间紧闭着门的房间外,宋琅停了下来,屈起手指轻轻叩了叩门。 “进来。”一个严峻平静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宋琅推开木门。 看着身穿白衣袍、坐在桌后握着鹅笔疾书的男人,宋琅同样平静地打了声招呼:“神官大人,早晨好。” 正要用鹅笔去蘸墨水的男人手一抖,险些将桌上的角质墨水瓶碰倒。 神官猛地抬起头,一霎的不可置信后,冷褐的眼眸便转为郁沉:“是你?” “你来找我做什么?” 他紧握着鹅笔,审视的目光异常严厉。 随着宋琅的走近,他的紧抿成一线,眼角又沉沉下。 “我……”宋琅驻足,有些犹豫地说,“我想来向你借阅一本书,就是上一次,你放在图书馆书架上的《安格斯手札》。” “借那本百年前的魔法师手札?”神官蓦地掀起眼,语气凌厉,“你到底是什么居心?难道是想要研习魔法,触犯条吗?” 宋琅蹙起了眉心,复又松开,说:“神官大人,既然我敢来找你借书,当然不会有什么异心。” “况且,”她顿了顿,肯定地说,“国王止艾洛克城有任何魔法痕迹,但神官大人能保留这本手札,想必里头也没有描述魔法之术的使用,多半是记之类的东西,并不是真正的·书,对吗?” 神官低低哼了一声,算是勉强承认她说的话。 但随即他又别开眼,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继续用鹅笔在纸上写字:“那又怎样?这是我的书,借与不借由我决定。” 宋琅屈起手指,用指节讪讪顶了顶鼻梁,问:“那你可不可以……” “不借。”不等她说完,神官就斩钉截铁地说,“我现在很忙,出去。” 宋琅气息一滞,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 看着面前近乎油盐不进的男人,宋琅突然想起,来时高瑟提建议说,让她尝试向神官撒个娇,保不准她的请求就被答应了…… 她微张了张—— 下一瞬,她又猛地咬住下,一脸窘迫地将话音回。 什么嘛,估计只有脑袋被驴踢了的人才会相信这话吧? 别说撒娇不是她擅长的事,就算可以,面前这个寡沉严厉冷淡脸的男人,怎么看都是不可能会买账的吧? 宋琅当机立断放弃了高瑟不靠谱的建议。 眼角一瞥,宋琅忽然“咦”了一声,问他:“你是在翻译希伯来文?” 闻言,神官从桌后讶异抬起头:“你认识希伯来语?” “略懂一些。”宋琅走近一步,将一旁摊开的书的内容看得更清楚,“唔,这是一本法典?” “没错,是古艾洛克城遗留下来的法典,没想到,你居然会这门古老偏僻的语言。” 他冷褐的眼眸划过惊异。 将书往回翻了几页,他指着上面一个长词,问:“那你知不知道,这个词应该怎么翻译?” 宋琅定睛一看,点了点头,然后用舌尖轻抵住上颚,发出一个复杂的颤舌音,说:“是‘祭谷神’的意思,这是一种用来惩罚在夜间窃取耕地庄稼者的死刑。” 神官微怔看她。 宋琅一歪头,提议道:“神官大人,不如这样吧,你将艾格斯手札借给我一阅,作为换,我帮你一起翻译这本法典,怎么样?” 短短数秒的犹豫后,神官终于点头同意:“可以。” 他神复杂地说:“不过,你刚才是怎么发出那种奇怪舌音来的?” “就是这样啊。”宋琅疾速吐气冲开舌头,再次示范了一遍,说,“有什么奇怪的吗?我记得,你们的语言不是也有这个发音吗?” 神官缓缓瞥了她一眼,突然说:“原来如此,怪不得……” “神官大人,你说什么?”宋琅不解问。 神官眸光闪着意味不明的光芒,说:“第一次在修道院外,我就听到你用这种奇怪的发音唤我……” “咦?” “不是这样说的,”他顿了顿,用一种混合了喉音和叠音的发声,纠正道,“是‘神官大人’,不是你那种奇怪的弹舌音。” 宋琅愣愣眨了眨眼,也试着卷起舌头模仿,却不得其法。??! 原来她与这儿居民的舌头微构造不同,那个与弹舌音相近的音节,她本就难以发出来!! 神官的眼眸诡异闪了闪。 他虚握了握右拳,克制住心底突然生出的、想要伸手揪住她小舌头捏一捏的冲动,然后轻视地低哼了一声:“……你的舌头怎么都捋不过来对吗?” 宋琅羞愧地咬到了自己的舌尖。 第125章 。 异界之神官(十) 狭小的、封闭的祈祷室内,四处堆着装手稿的大柜子,唯一的一张矮木桌上,点了火苗的铜灯明明灭灭,光影缭。 神官掀起眼帘,冷褐的眼中浮现一丝惑。 如果,魔鬼真的是十恶不赦,那么为何,造物主会将世间如此多的美好,都像清晨的朝一般,慷慨地撒落在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上? 神学里说,魔鬼是鄙的,贪婪的,虚伪的。 可是她…… 他的目光悄然落在眼前安静落笔的女子身上,隐晦深沉,又极为专注。 她……就像是造物主的礼物。 博学,彻,优雅,仿佛游诗人口中,对于美好之物一切称赞的词汇,都该奉献给她。 这到底是造物主的眷顾,抑或是魔鬼的伎俩? 他手下的书籍,久久没有翻动。 忽地,桌上其中一盏铜灯的灯嘴里,火苗一跳,熄灭了。 在昏暗了些许的光线下,宋琅不习惯地微蹙起眉,搁下笔,便拿起一旁的点火木条,重新去点燃铜灯。 一下子,神官的视线被宋琅的手全部占据了。 他看着她动作轻盈地挽起衣袖,端着细木条,凑近一盏铜灯的火苗,取了火,点在熄灭的灯嘴处。 她在铜灯上点火苗的姿态,十分赏心悦目,恬恬淡淡的,带着一种优雅别致,又高远疏朗的韵味。 暖黄的灯光,照在她出的一截纤细手腕上,莹润如玉,如同珠光月辉般夺目。相比之下,她眉眼淡淡的长相,反倒与她如玉琢致的手全不相符…… 若有所觉的宋琅转过眼眸,便看见神官正怔怔望着她的手。 “神官大人,怎么了?” 她轻轻吹气,吹熄了木条上的火苗,然后抬头问。 “无事。”神官的目光倏地收回,垂下。 “只不过,”明暖灯光下,他的声音却异常严厉,“你的手心没有厚茧,清净细腻,可不像是一个剑士的手。” 宋琅心中一紧,不由暗叹他锐的观察力。 她只是想安安静静替他翻译一本法典,都能有这么多套路? 她眼眸轻轻一转,正要说出一个严谨又有说服力的答案,神官却不咸不淡地带了过去,说:“天不早了,剩下的由我一人翻译便可,你回去吧。” 宋琅诧异的眸光一闪。 奇怪,这一回居然他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心下正狐疑间,神官已经将那一册手札递来:“这是答应借你的,拿走。”他话音沉沉,俨然一副不想再与她待在一起的样子。 宋琅眼眸一亮,顿时就不在意他冷淡的口气了。 她欣喜接过书,展颜而笑的面容上,难得多了几分真诚:“谢神官大人的慷慨,我看完会尽快归还给您的。”她的声音清亮明净,因为得偿所愿的足,所以罕有地对他像朋友一般叮咛道别,“灯下看书易伤眼,神官大人也早些歇息吧,晚安,愿神赐您安然好梦。” 祈祷室的门合上—— 神官蓦地后退了一步,碰到身后的矮木桌,险些将上面的铜灯撞倒。 他无力地单手撑在身后的桌上,常年严肃沉的双眉,随着瞳孔收缩而紧拢起,像是在忍受什么突如其来的的煎熬。 咚咚咚咚…… 他抬起左手,攥住骤然了节奏的心脏处。 跳跃的灯火中,一双冷褐的眼眸且幽且深,几分狰狞,几分茫然,仿佛看见了一片噬自己的深渊。 ※※ 宋琅脚步轻快地走在夜晚的小巷上。 真没想到,居然这么轻松就能从神官手里借来这本书。虽然过程不算太愉快,但宋琅还是决定,以后稍微少反他一点了。 正这么琢磨着,走出拐角的宋琅,忽然看到眼前有一抹黑影掠过。 不对劲!!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