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中,我觉自己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 风一吹, 便飘摇来去,不知今夕何夕。 累了这么久,难得有机会如此舒服地睡上一觉, 我打了个哈欠, 翻过身子把脸埋在柔软枕头里。 “咚”沉沉一声闷响。 “啊——”睡意顿消, 我疼得飞出泪花, 捂着鼻梁从上坐起,瞪大眼睛呆呆望着头硬邦邦的白玉枕。 无论在不周山、昆仑还是青丘,我从来不用玉枕的...... 我低下头瞅了一眼自己身上干干净净的水碧鲛绡,小心翼翼开前层层纱帐,入眼是珠贝阙,云雾影影绰绰,朦胧缭绕。 陌生,完全陌生的环境。 “又没死成?”我自言自语嘟囔。 “你听起来好似很遗憾。” 这个温和平静的声音! 我提起裙摆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缓缓踱至殿门前, 从帷幕后探出脑袋看着眼前白衣胜雪、仙姿逸秀的清雅男子, 他乌云发倾泻直下,以一枚玉簪束起, 芝兰玉树,神情间蕴有超然物外的淡漠。 “姬衡?”我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确认不是自己被万劫雷火劈出了幻觉。 “好久不见了,阿妧。”姬衡微微颔首,面上不复云淡风轻, 边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 “你不是早就……等等,我该不会是在!” 我猜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呆得堪比石头,才惹得姬衡憋不住笑出声:“这里正是九重天。” 我绕过他快步跃过门槛,仰头朝殿门上方望去,高挂的金漆门匾上翩若惊鸿刻着“洛水殿”三个烫金字。 当真是……上天了? 我好不容易缓过神,却见姬衡径自走到院中石桌坐下,我下心头诸多疑惑,甩开手臂坐在他身旁,斜视他慢条斯理地举起鸾花青瓷酒壶,斟瓷杯推至我面前。 姬衡略一敬杯,仰头饮尽:“我近新酿的桑落酒,尝一尝?” 我支颐懒散转了转酒杯,小酌一口:“木奴向悬金实,桑落新开泻玉缸。看样子,你在九重天上的子很是悠闲呐。” 姬衡笑了笑:“的确比上古时要闲散许多。” 我冷哼一声,随意掷出酒杯,耳边响起青瓷与大理石碰撞的碎裂声:“闲散惯了,便一早忘记人界还有个神女阿妧是不是?” “阿妧,”姬衡顿了顿,认真道,“你我青梅竹马,虽因部族不同有所分歧,但我一直将你当作亲妹妹,又怎么会忘记你呢?” “三万年刑期,我在不周山可没等到神仙来接我。”我气上心头,挥袖扬起法术,院中高大紫藤花树被疾风刮落片片披垂紫花瓣,似云锦可裁,似瀑布可掬。 姬衡拂去落在我肩头的一瓣紫,声音低了些:“阿妧,我曾经同天帝提起过,可他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我抱起手臂,瘪了瘪嘴便要开骂:“这个糟老头子……” 姬衡眼疾手快捂住我的嘴,我立刻只能扑棱手臂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阿妧,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再计较了,既已到了九重天,凡间一切便如过眼烟云。这洛水是你的居处,三后,天帝会在众神面前为你加封飞升,以后,你就是九重天的洛水上神。”姬衡冲我躬身拱手道。 “所以,我这次是因祸得福?若非我毁了通天之路,恐怕再过十个三万年天帝也想不起我还在人界。”我捏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姬衡出苦涩的笑容:“你胆子还真是大,万劫雷火何等凶猛,太上老君救了你整整七才把你这条命抢回来,单是为了弥补因你此举而扭曲的天命轨迹,司命星君都愁白了鬓发。” “是嘛,那我可得去好好谢谢他们。”我莞尔一笑。 “我陪你去天界各处逛一逛如何?”姬衡提议。 “不必,我这洛水中不是还有小仙娥么?她带我去即可。”我摆了摆手。 姬衡见我坚持,也不再多言,转身离了洛水。 我默默注视他的背影,心中蔓延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久别重逢,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欣喜动,三万年的时间,姬衡相较从前更加知礼,更加让人难以生出亲近之意了。 这偌大九重天,往来神仙皆是鸾姿凤态、飘然出尘,衬得我格格不入,就连服侍我的小仙娥,都比我看上去端庄优雅得多。 我饶有兴趣盯着身旁垂首敛眉的仙娥,轻抬指尖勾起她白下巴,嗯……冰肌玉骨、貌若初虹,很是不错。 学着话本里吊儿郎当的风公子,我语气轻佻问道:“小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 仙娥粉颊浮现两团红晕,美目水光潋滟,低声嗫嚅道:“回上神,小仙名唤枝萝。” “枝萝,好名字,”我点点头,浅笑道,“可否领我去天四处走走?” “上神太客气了,请随小仙来。”枝萝屈膝行礼,身姿袅袅婷婷走在我前方。 琼楼玉宇,瑶台银阙,廊桥环雾,我正左顾右盼欣赏着九重天的好景致,却见得一尾金红锦鲤在莲池中吐泡泡,五彩鳞片熠熠发光,甚是瞩目,似乎很好吃…… 心思一动,我起袖子,伸手朝锦鲤抓去,那锦鲤立刻摆尾躲避,可我如何能让它轻易逃,指尖蓝光一闪,锦鲤顿时停滞在水中,动弹不得。 只听得“嘭”响声,池中水花四溅,我施避水术躲开,枝萝却遭了殃,一袭白纱被水打,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曼妙曲线。 定睛一瞧,面前赫然站着一名约莫十五六岁的红衣少女,此刻叉怒视着我:“喂,我在池中修炼,你们好端端的打扰我作甚?” 原来是鲤鱼仙,我心道不好,一时贪玩怕是惹了祸,忙不迭赔罪:“仙子莫怪,是我的错,敢问仙子居于何处,我稍后登门赔罪。” 这大概是我活这么久最低声下气的时候了。 “赔罪?你赔的起么?”她仰起脸,眸中多有不屑,“瞧你这寒酸的样子,不知是哪里升上来的小仙,一点规矩也不懂。” 我嘴角带笑,手背上却已青筋暴起,这小鲤鱼说话还真是不够好听啊…… 池水寒凉,见枝萝冻得发抖,我出言打断她的喋喋不休:“仙子,我的仙娥受了凉,我需得先带她回去换衣裳,告辞。” “站住,”红衣仙子指着我鼻子喊道,“你竟敢对我如此不敬,我非得给你点颜看看。” 我咂摸着莫不是自己想把她烤了吃的念头被看穿了,要不然究竟有哪里不敬? 是我道歉的声音不够真诚?还是拱手弯的幅度不够恳切? 我暗自扭头翻了个白眼,耐心早已不够支撑我继续与这个刁蛮女斡旋,不再搭理她。 刚转过身,余光瞥见一道细长红影袭来,我侧身躲闪,软鞭堪堪擦过我脸颊,险些破了相。 “你还敢躲!”她大喝一声,又挥鞭向我攻来。 她恐怕不知道,我不仅敢躲,还敢还手呢! 我眉目冷凝下来,一把抓住软鞭尾部,在手上绕两圈,用力一扯,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拽得脚下失衡,一头栽在我脚下。 “你、你!”她气得结巴,姿势不雅狈爬起,却不敢再贸然出手。 枝萝抱紧手臂,柔声提醒道:“洛水上神,这位是南海龙王的侄女凝颜,您初来乍到,还是……” 她越说声音越小,我倒也领悟了七八分,约莫是个被宠坏的小公主,在九重天横着走惯了,陡然遇到我这个不让道的,心中多有不服。 我尚未考虑好要不要就此作罢,“啪”一声脆响,枝萝侧脸已经浮起五指印,凝颜恨声道:“轮不到你多嘴。”说完又瞪向我,“洛水……你就是姬衡哥哥常念在嘴边的阿妧?哼,半点神仙的风骨也没有,一股子凡人的俗气,哪里配得上姬衡哥哥!” 她念叨了长长一串,可我半个字也不想听,欺负我的人,就是欺负我。 “小锦鲤,你可真的惹我了。” 我收起玩笑神,冷然启,一字一句咬牙道。 不顾枝萝劝阻,我驭水凝出冰霜寒气,向她击去,凝颜撑死不过千年修为,哪里是我的对手,我凌空念术诀甩开她扬起的软鞭,眨眼间旋身到她面前,快要落到她白皙脸上的手略一犹豫,转而狠狠拍在她口,凝颜痛出声摔进莲池,浑身上下透,发间还顶着一朵绿油油荷叶。 她面发青,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我大抵已经被砍了七八十刀:“你给我等着,我要找天帝评理。” “嗯,我等着。” 我淡漠斜了她一眼,拉起枝萝走回洛水。 枝萝小脸吓得煞白,掌心薄汗微,怯怯道:“洛水上神,你不必为了我得罪凝颜公主的,闹到天帝那里该如何是好?” 我把她推到屏风后,笑着道:“是我自己得罪了她,和你没关系。”况且我本就是故意下重手打伤她。 我只怕天帝不找我算账。 没出一个时辰,天帝果然传仙娥将我唤去凌霄宝殿。 数十玉白梁柱上盘踞金龙,气势雄伟,天帝端坐上位,面紧绷、眉目威严,低沉道:“洛水,你可知错?” 我直勾勾望着他,眉梢挑起:“不知。” 天帝脸上一僵,摒退全部仙娥仙童,大殿内只剩坐在高处焦头烂额的天帝,和站在下方伸手指绕前发丝的我。 天帝清咳一声,低音量:“阿妧呐,朕明白凝颜素来跋扈,定是她的不是。可朕还得顾虑南海龙王的颜面,你就委屈一下,稍微服个软,道个歉,可好?” “不好。”我双臂一抱,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自暴自弃模样。 “这这这……”天帝气得哆嗦两下,额前珠帘撞出“噼啪”声响,“就当给朕一个面子,朕定会好好补偿你这么多年在人间受的苦。” “不给。” “你你你……” 我欣喜看着天帝面红耳赤的神情,怀期待,他却忽然深一口气,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好,你不去道歉,朕亲自替你去,你……回等着三后的封神礼吧。” 这都能忍?天帝委实不是一般神仙能当的。 我失望不已,长长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后面不会再山主了哦! (没说不沧濯,咳咳) 山主的目标是:大闹天!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的小天使哦~ 谢灌溉[营养]的小天使: 百事可乐 3瓶; 非常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怀着遗憾的心情回到洛水殿,已经换好干净衣服的枝萝立刻恭敬了上来, 紧张问道:“上神, 可安好?” 我鼓了鼓腮帮子沉半晌,疑惑道:“枝萝,天帝老儿脾气就那么好?这都不把我贬下九重天?” 枝萝显然是没料到我憋了许久竟然冒出这么惊世骇俗的一句话, 说话的舌头都打起结来:“上上上神, 您说笑了……天帝向来是非分明, 怎会轻易降如此大罪?只要九重天安然守序, 便是天帝最想见之事了。” 安然守序? 我低下头细细琢磨这四个字。 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