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板之外,就是万丈高涯,只见云雾奔腾,轰隆水声隐隐传来。 若是牛掌略微打个滑、向外多迈半步,整只牛怕都会滚落下去粉身碎骨。 见她久久凝望,不发一语,坐在车外的阿钟伯哈哈大笑:“六夫人当真非是寻常人!不说闺阁妇人,便是军士将军里,多少人第一次走斩壁道都吓得不敢睁眼。您这胆 ,远胜过他们啦!” 岳欣然苦笑:“我可没什么胆 ,阿钟伯,您好好驭车。” 驭车的部曲与阿钟伯一怔,随即更加哈哈大笑起来,这位六夫人当真是诙谐得紧,瞧她面不改 ,甚至还能仔细打量铺道所用木板,竟说自己没胆 。 难怪要给牲畜蒙上眼睛,若是不蒙,看到一边就是万丈悬崖,牛马肯定不会愿意上前。 至于那活扣的缰绳……阿钟伯与另一位驾车的部曲并排而坐,他坐在外侧,那缰绳便牢牢扣在他手中,岳欣然心中一动,已经知道这是什么用途了,若是真的出现牛掌踏空或是打滑的情形,阿钟伯便会在千钧一发之际解开绳扣,保证车上的安全。 岳欣然也忽然明白,为什么踏上斩壁道之后,为她驾车的,会换了阿钟伯。‘ 阿钟伯乃是老人,往来益州,经验丰富,若真有万一,定能判断 准。其余几个类似的老部曲,定也是在陆府家眷的车前。 驾车时虽不 驭夫说话,可驭夫们大多全神贯注,即使嘴上说着话,眼睛也是不敢稍离的,嘴上还要变着不同的呼哨。 当夜停宿的地方也十分崎岖,勉强说来是一片天然的石坪和一个山 ,这一 ,如果说岳欣然只是觉得震撼,那陆府其余人,尤其是未曾来过益州的陈氏梁氏,便是 受惊吓了。 到得第二 ,岳欣然干脆骑了夜雪,直接欣赏风景了。阿钟伯谨慎观察了一阵,见夜雪除了终于能有人和它一起而有些兴奋外,步履稳健,丝毫不 ,果真是神骏,便由得岳欣然去了。 斩壁道,直到此时,岳欣然才真正明白这个名字,对面是他们昨天经过的旧道,回望而去,无法积蓄泥土、连草木都无法生长的峭壁之上,这条生生 进去的绝道犹如一条直线将峭壁从中一分而二,在大自然鬼斧神工中留下人类的痕迹,虽轻浅却绝不容忽略,所以,才能叫斩壁道。 岳欣然终是有些疑问:“这斩壁道如此之险,为何不加护栏?” 阿钟伯往来这么多次,倒是能回答:“北狄为修此道,发益州数十万征夫, 得民不聊生怨怼沸腾,老国公家亦在征发之列,便一怒揭竿而起……若要再修护栏,不知又要耗损多少民力,老国公一直不同意。” 岳欣然心中默然,这确是一个两难之境,如果不修,来往不安全,如果要修,再搞出一场民变叛 ,确实是承担不起。 便在此时,急促的蹄声踏着凌空壁道,在深渊中反复回 ,犹如千军万马在飞速 近:“前面车队的,停下!” 此时,右侧便是深渊,后侧的马队竟是不顾险地,飞驰 近,益州口音的官话越见急促凌厉:“再不停下,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垫后的部曲分明听到了军旅中极为 悉的弓箭离弦之声,不由惊怒,这绝道之上,对方意 何为! 第23章 改嫁的邀请 陆家车队约摸三十余辆车, 余者皆是骑马随行,垫后者自然亦是在马上, 闻得身后张弓控弦之声, 这些部曲俱在军旅中久经战阵,对这声音简直再是 锐不过, 回身望去,果然见一队黑 骑士不断 近、张弓直指车队! 陆府这支后卫登时有了进入战斗的觉悟,这有什么好说的, 勒马、下马、马身掩护、搭箭、张弓,若对方再敢 近,先 他个人仰马翻!他们有掩护,对方没有,狭路相逢, 他们胜算大! 对方显是措手不及, 原本以为威胁一翻对方便会停下来, 没有想到,陆府车队竟会这般棘手,瞧这应对, 军中 骑也不过如此了,方才那反应, 本没有人指挥, 全然是部曲自己的应对,这必是经历过太多次这种阵仗的队伍才能有这样的下意识决策。 为首的黑衣骑士心中一凛,不敢大意, 立时下令勒马,却也不敢命令收弓,否则他们岂不是成了只能挨 不能还手的 靶子? 绝壁之上,登时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骑士首领身后,下属道:“校尉,定是他们没错了!咱们将至丰城时遇到过他们,时间正对得上,除了他们再没别的车队了。” 骑士首领冷肃目光一凝:“既是如此,通知将军!” “是!” 一道黑烟直冲云霄,然后一声猛禽长啼不知从何处响起。 此时,后方遭遇的情形也才堪堪传到前方车队中。这斩壁道上,牛车 路,连马都无法通行,只能由人跑腿将消息缓慢前传。 在这般险道上,遇到这种情形,陆府上下难免慌神,对方来势汹汹,该进还是该停? 因这突发险情,陆府部曲不敢托大,阿郑亲自向陆老夫人与岳欣然禀报,岳欣然骑着夜雪,丝毫没有迟疑道:“不必慌 ,其他人继续前行,后队且看对方来意,放心吧,多半没有大事。” 对方如果意在劫掠,选择在这个地方无疑是个极差的选择,一个不好,便是车损人亡,什么也捞不着;如果意在仇杀,那对方 本不必啰嗦,直接痛下杀手便好。 这绝壁之上,停车才是个最差选择,牛马是动物,如果没有受过严格的训练,怎么有保证久站不动,若是停下来,受了什么惊吓,反而更容易滚落悬崖。 陆老夫人亲历多少战场,更是老辣,与岳欣然判断一般无二。 便在命令下达之时,她忽地看到了那道腾起的黑烟,并没有间隔太久,她便听到了一声猛禽独有的长鸣! 朝岳欣然赶来的吴敬苍猛地顿住步子,他与岳欣然俱是情不自 看向前路的方向,一个黑点自不远处的山峰升起,直直向他们而来! 吴敬苍惊叫:“大鵟!” 岳欣然心中咯噔一下,对方竟在来路还有援手! 那黑点来得好快!不过眨眼间就在视线中迅速放大,是一只身形极大的鹰类。 吴敬苍忍不住道:“只闻旧 吐谷浑王账下豢养大鵟,协助追索猎物,直如斥候,可吐谷浑如今分成几派打生打死自顾不暇……这益州境内,怎么有此物出现!” 岳欣然看着这只大鹰,它沿着斩壁道盘旋一阵,仿佛已经辨认出敌我,迅速朝后队而去,想必是已经寻到了 出黑烟之人,不多时,这只大鹰又再次腾空,再次经过陆府车队,阿郑等人此时已经张弓对准,只要岳欣然一声令下,便可 向这只大鹰。 岳欣然却在心中将所有思绪整理,这种珍稀猛禽豢养不易,多在上位者身旁,方才那道黑烟,只来了这只大鹰,显是后队发现了什么,想传递消息! 她冷静下来,坚持先前判断,必须尽快确认对方来意,不能再拖下来! 再拖下去,只怕双方的猜疑成本都会增加。对于陆府而言,车马在斩壁道上多停留、遭遇的扰动越多,风险就越大。 ……哪怕是最糟糕的情形,对方身怀杀机,早一步知道,趁着对方尚未能汇合,也好应对。 岳欣然不再犹豫,朝阿郑道:“留下护卫老夫人的人手,缓慢前进,来几个人随我向前,去会会对方的人马。” 阿郑犹豫不过一瞬,咬牙点头道:“是!” 这般境地,除了岳欣然,陆府上下也再无他人能够应对。 吴敬苍与大衍自不会见岳欣然独自应对,亦要同行。 斩壁道上,轻骑前行,速度自是牛车不能相比的,只是危险度也相应增加,多亏夜雪当真神异,又快又稳,遇壁道争弯,它也从容自如,真不知是何处来的异种才能这般优秀。 随岳欣然而来的部曲,个个俱是身经百战的骁勇,骑术 湛不在话下。 而当终于隐隐看到前方黑 骑队时,岳欣然心中一动,这打扮,竟是见过的,第一 在三千拐时,陆府刚进丰岭,对方将出丰岭,后面追上来的,莫不就是这队人? 更加奇异的是,看到他们过来,这队人马竟奇异地前队变后队,没有与岳欣然碰面,他们掉头走了,这情形,如果不是在这样危险的境地中,简直令人觉得,对方是特意来 接他们的,现在只是在给他们引路而已。 岳欣然远远看到他们的数量,心中更觉得奇怪,若说对方是援兵,这数量也未免太少了些,寥寥几骑,能抵什么呢? 待他们继续前进,看到下一个巨大石坪上近百骑整齐列队,簇拥当中一人时,岳欣然才恍悟:敢情方才那几骑当真只是去 他们,领路引见的。 登时,她心中大定。 对方首领是个四十开外的汉子,肤 黝黑,衣着上岳欣然瞧不出任何特征,只是双目如电,直直看来,莫名威慑。 岳欣然等人下马之时,他身前数人上前一步,冷冷喝道:“解了兵刃!” 敌我不知,对方人多势众,阿郑等人身负护卫岳欣然之职,如何肯干! 吴敬苍已经瞧出了什么,只对阿郑笑道:“无妨,解了 给他们吧。” 阿郑只看岳欣然,只她点头,一众部曲才低头解了兵刃。 为首那汉子这才第一次正眼看向岳欣然,目光中 一丝讶 :“好胆 。” 岳欣然行了一礼,不卑不亢:“车队中俱是妇孺,敢问先生意 为何?” 对方亦不拐弯抹角:“犬子病重,闻得你们车队中有大夫。” 岳欣然心念电转,只朝大衍道:“大师,你回去,寻了向大夫,咱们车队之后还有一路人马,打扮与这位先生的人差不多,你们二人同他们一道走,先去与那位公子治病吧。” 汉子浓眉一挑,视线如刀,直指岳欣然。 他们一行为掩盖身份,行踪隐秘,绝不可能透 任何信息,如今在这绝壁之上,前后包抄陆府车队要一个大夫,这小娘子却已经猜到了病人在后,而不是在益州,直如亲见般,不知她是如何猜到的,当真是绝顶聪明。 岳欣然恍如不见,颔首道:“大衍大师亦通岐黄,两位大夫,终是稳妥些。” 纵是在这汉子的下属中,敢在他面前说话不发抖、敢在面前拿主意的,也没几个。 汉子嘿然一笑:“你嫁的是陆家哪一个?” 对方既知陆府,这语气可谓十分不客气,阿郑等人面上隐有怒容。 吴敬苍恭敬地代答道:“娘子先夫乃是先成国公世子,行六。” 汉子一声喟叹:“国公爷挑儿媳的眼光不错。”然后他看了岳欣然道:“人死如灯灭,刀口舔血的便是如此。改嫁来我家!我儿子不比陆六郎差什么!” 便是吴敬苍面上也骤然难看至极,纵对方势大,也确有此意,对方此话问得也未免太轻佻,在这壁道上偶然一遇,岳欣然还未出孝,又无媒妁之言,由公公来向儿媳当面提亲?这算什么!叫岳欣然如何回应! 阿郑等人纵无兵刃在时,此时也准备要冲上去教训对方一顿! 岳欣然却抬手止住了他们,目光不闪不避,看向这位明显位高权重、与先成国公恐怕也差不了太多的汉子,她视线直直与对方 锋,语气却是一贯的从容不迫不卑不亢:“令郎如有此意,叫他自己来提!” 汉子一怔,随即仰天大笑:“好!好!好!”然后他朝岳欣然点头道:“我记下啦!待那小子好了!便是 死他,老子也要叫他来提亲!” 随即他大步上马,他众多随从亦是随之呼啸而去。 风中隐隐传来:“要是少……看上的是这娘子该多好,唉。”“他不提亲的话,我去!”“你年纪没我大,轮不到你!要去也是我去!”“呸,老子给你们脸啦是不是!敢跟老子抢儿媳!” 他们还留下几个侍从,将武器 还给犹自震惊的阿郑等人,然后为首一人竟然一反先前无礼倨傲,恭恭敬敬向岳欣然行了一个大礼:“这位娘子,我家在益州以西,若娘子想来,凭此物随时可来。” 岳欣然诧异地接过,是一枚玉符,她随即笑道:“代我谢过你家主人,我收下了,只当是这一次看病的酬劳吧。” 对方恭敬道:“我随两位大夫一并去瞧瞧……公子。” 岳欣然没有异议,阿郑却不免紧张地朝吴敬苍小声道:“吴先生,六夫人难道真的想改嫁……” 吴敬苍翻了个白眼:“她若想,你拦得住?” 阿郑一噎。 吴敬苍与大衍对视一眼,俱在心中唏嘘:师父喂,你的女儿是怎么养大的?也忒厉害了。 大衍与向意晚同那随从前去治病,啊,这位随从还倒回来向岳欣然道:“方才收到主人传讯,那枚玉符算是给娘子您的见面礼,至于诊金,在这。” 一辆并不出奇的小并车。 第24章 欣然当家 因着这份诊金, 岳欣然甚至弃马来到了陆府车队之后。她相信依那汉子的身份地位,不会无缘无故这样行事。 对方作为见面礼的那枚玉符, 乃是羊脂白玉雕成小小的鹰形, 撇开作为通行令的隐含价值,哪怕仅就物件而言, 随随便便也是值万钱的,似这等温润无瑕疵的羊脂白玉,陆府也不过数几件, 这枚鹰符虽说小了些,却雕工 致,更不要说“随时可来”背后隐含的千金重诺,对方给出的这句话简直是价值无量。 那么,对方的“诊金”又会是什么东西呢? 这辆并车只看外观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桐油漆就, 那随从只行了一礼, 便小心调转马头而去,似有十足自信,这份诊金必不会令岳欣然失望, 他甚至没有留下来多做解释。 山道狭窄,这辆并车只配了一匹瘦马, 连马夫也跟着随从一起撤走了。 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