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罪人小梨的同伙·野:好有道理。 他寻了家干净的酒肆坐下, 让店小二切了热牛和清酒送来, 附赠的花生米炸得酥酥脆脆, 伽野用筷子夹了两颗, 抬起筷尖送到令梨嘴里。 “杯酒赠英雄。”伽野笑道,“阿梨既然不能喝酒,吃颗花生米意思一下, 讨个吉利。” “我要干的可不是什么吉利事。”令梨吃掉花生米,仔细整理纤尘不染的衣袖。 她难得换了一身纯白衣服,十分素净的衣料, 一点儿多余的装饰都无。 女要俏, 一身孝。伽野多看了好多眼, 稀奇之余忍不住问:“你穿一身白,是提前为无心剑尊披麻戴孝吗?” 若无意外, 令梨应该是沈无的独女, 某种意义上她确实可以替对方守孝。 令梨一脸你怎么会这样想的表情:“师兄天天一身白服,岂不是从入门起就在给师尊戴孝?哪里来的大孝子, 天动地。” 白衣可是剑修最吹捧的时尚, 一人一剑遗世独立, 谁没有过剑仙的梦想呢? “纯白, 白莲花的白。”令梨抖了抖袖子, 隆重介绍道, “别忘了,我回宗是以苦主的身份回宗!” 她站在道德至高点! “还有比白衣更适合喊冤的吗?”令梨以袖遮脸,眼睫垂下,默然不语。 好一个氛围凄苦美人,让人顿时心生怜惜。 “我穿一身白回去,舆论先站我三分。一方是孤苦伶仃坚强小白花,一方是心狗肺黑心资本家,高下立现。” 徐宗主喜好着青衣,雅淡的青竹纹道袍披在他身上,看模样的确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可惜他心太黑,黑透了,透过青衣也看得清清楚楚。凌云剑宗弟子一般不穿青道袍,生怕被某个怨气十足的同门当成宗主替身,套麻袋狠打一顿。 以一己之力残害了宗门服装市场十分之一的利润,宗主真乃万恶之源也。 令梨换上纯白道袍时还曾仔细思索一番,要不要以血在衣服前面写个大大的“冤”字。 血的冤屈印在惨白的布料上,令梨不必多发一言,她所到之处定如海水分开般左右让道,往来弟子们的眼球紧紧黏在她身上,生怕下一秒道君前辈就因怨气过重原地变鬼,血洗宗门。 “多好的主意。”令梨砸吧嘴,“正适合早已社会死亡的我。” 只要她不怕丢脸,丢的就是别人的脸。 令梨心动不已,血都买好了,但她左想右想,觉得不该把“冤”字写在身上。 小梨已经很冤种了,再冤上加冤,万一天道看不下去,降下雷霆收服她可怎么是好? 令梨不怕雷劈,但站在宗主峰上遭雷劈会让她觉自己像避雷针,她不是很喜这个比喻。 “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令梨摇着头把血凝固切片,加姜、蒜、花椒爆炒,炒后拌上米饭,撒上葱花,再淋一层香油,美滋滋扒干净两碗饭。 炒饭的锅又大又圆,恰似令梨打磨百年为宗主量身定做的那一口黑锅。 如今,她总算要把自己极富匠人神的传世大作送出去了。 仙门乃清修之地,凌云剑宗伫立的山域云雾飘渺,往来弟子御剑穿梭于云层中,如一滴水汇入溪涧,无人高声宣语。 一队自山下回宗的弟子行至护宗阵法前,为首弟子从怀中掏出弟子令牌。 他正祭出令牌,刹那间,一道磅礴如山的灵气横扫凌云剑宗入口阵法! 沉沉威如积云坠,铺天盖地而来! 云中仙鹤收敛羽翼俯首落在潺潺溪水边,林中鸟雀寂静,山谷间唯清风簌簌。 沉寂的护宗阵法骤然大亮,一点剑芒落入阵心,打出长老令牌。 “剑修令梨回宗。”令牌的主人声音淡淡,“请开山门。” 手握弟子令牌的青年仰头看去,只见云雾尽散,白衣少女负手俯视阵法。 纯白道袍披在她削瘦的身躯上,风声猎猎,少女面容含着一丝倦怠,似是赶了许久的路,风尘仆仆。 她不由分说威慑四方,神态却并不傲慢,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当力量如呼般掌握在股掌之间,一切出格的惊世之举都不过是随手为止的即兴之作。 轮守护宗阵法的弟子不敢迟疑,连忙作揖:“恭道君回宗!” 往来弟子齐声唱和,年轻的道君轻轻点头,剑锋转向宗主峰。 直到威随着她的背影一同消失,弟子们之间的议论声才猛然爆发。 “我知道那位前辈!”弟子甲脸泛红光,“我是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的忠实读者!前辈是周刊了不起的量密码。” “周刊周刊,你脑子里只有八卦周刊。”弟子乙傲然道,“前辈是我们凌云剑宗的前辈,宗门论坛的消息才是最第一手,近期闹得沸沸扬扬,群情愤呢。” “方才的威,你们受到了吗?”弟子丙悄声道,“百年前我有幸听闻十里桃源前辈结婴大典盛况,前辈百年后再现人前,竟已是化神道君了!” “前辈莫不是闭关闭了百年?”弟子丁奇怪道,“为何不在宗门闭关?我宗灵脉一向令世人羡。” 弟子丁此话一出,弟子甲乙丙同时陷入微妙的沉默,彼此对视:懂得都懂。 “师弟,你的消息有些落后啊。”弟子乙勾住弟子丁的脖子,附耳道,“你瞧道君前辈的脸,是否有一丝疲惫?” 弟子丁点点头,疑惑不解:“区区御剑,化神道君怎会劳累呢?” 弟子乙:“若是从西漠一路御剑回东海,一刻不得停歇呢?” “这——”弟子丁瞠目结舌,“换做是我,体内灵气怕不是要被干。” “道君的能力自然撑得住。”弟子乙道,“不瞒师弟,西漠王朝新上任的周贤是吾之友人,他前天才发消息给我,说终于到了西漠。” “三天。”弟子乙竖起三手指,“道君赶路三天两夜,风尘仆仆回宗。堂堂化神道君却要一路御剑回来,仿佛宗门设立在各个城市中的传送法阵像个摆设一样,你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弟子丁傻傻地问。 “当然是因为国师工资低!”弟子乙一锤定音,“西漠王朝虽会供奉金银,可我们修士最需要的灵石他们拿不出来!宗门又一向视西漠的任务为外派放逐,工资低得连宗主峰一条狗半年的骨头都买不起。” “没有工资,上哪儿供养传送法阵?用不了法阵,岂不是只能自己御剑回来?”弟子乙叹息道,“太苦了,这竟然是一位化神道君过的子,太苦了。” 唯有贫穷永远能引发共情,弟子丁心有戚戚,顿时同情起可怜的前辈。 “元婴期被放逐西漠,拿了百年微薄的工资,突破化神后风尘仆仆赶回宗门,接替她职位的竟只是个筑基后辈。”弟子丙咂舌,“宗主这事做得太不地道了!” “我听闻前辈从前只是一位外门弟子,行事颇为低调,从不出头掐尖。”弟子甲加入群聊,“她今天回宗却声势浩大,不知其中有何深意?” “不仅声势浩大,还穿了一身素白。”弟子乙神一凛,“难不成、难不成道君是来给宗主送葬的吗!” 弟子乙的猜测宛如蔓延,瞬间占据了凌云剑宗百分之八十的弟子的思想。 就连徐宣阁见到令梨第一想法也是:好白的孝服! ……令梨不该嘴馋吃掉那锅血拌饭的,她就该在衣服上写个血红血红的冤字。 宗主没有误会太久,白衣剑修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宗主峰,黑沉的眼眸看向百年不见的师妹。 徐宣阁:懂了,你们两个是一伙儿的。 为什么宿回云一身白衣给人高岭之花凌然不可侵.犯之,令梨却怎么穿怎么像要把人送走的孝服呢? 徐宣阁久久思索,只能归结于令梨的个人气质。 一种魔的气质。 魔到徐宣阁次次见她,她不是在搞事,就是在预谋搞事的路上,受害者不知凡几。 “弟子令梨。”徐宣阁先声夺人,“汝在西漠百年,突破化神为何不告知宗门?” 令梨瞅了他一眼,翻出手中的长老令。 徐宗主:“……”行,他重来。 “令梨长老。”徐宣阁咬重尾音,“汝久不归宗,眼里可还有吾这位宗主?” 他问得直白,令梨快回答:“没有。” 徐宗主被她的直白哽住,令梨不紧不慢地挽起袖子,抖了抖身上雪白的衣衫,语调陡然转为凄凉。 她一甩袖袍,纯白衣衫衬得令梨宛如一朵经历风雨捶打仍然顽强不息的小白花,配上没有技巧全是情的控诉,令人肃然起敬。 “自入凌云剑宗起,我练剑不辍,在外门百般磋磨,不忘大道之心。” 令梨以袖掩面,悄悄摸了两滴水在眼角:“谁曾想风云变化,一朝不测竟沦为魔域通缉罪人。我自知宗门绝不肯保我,只得体贴自行离宗,去寻一线生机。” “寻寻觅觅,兜兜转转,我匿名拿下金鳞城风云会魁首,侥幸回宗。宗主您明知我不好暴身份,却还是企图把我献祭给那年招生办的宣传部门,我以死相,又得师兄劝阻,才勉强保留清誉。” “为躲避魔尊追杀,宗门指引我前往南疆谋夺仙府,谁曾想薄念慈竟亲自前往蜈城,我宛如羊入虎口般自投罗网。幸得魔尊与我十分投缘,没有发生无法挽回的惨案。” “好不容易结婴,我又领了宗门任务独自前往偏远荒凉的西漠,与凡人王朝厮混了百余年,终于等来接班人,却发现百年的加班费不够本命剑做一次保养的花销。” 令梨一口气把藏在袖子里的水都洒到脸上,又借着袖子掩盖狠狠红眼角,用力掐了两把大腿,语气愈发如泣如诉。 “我如何待宗门,宗门又是如何待我?” “凌云剑宗,究竟有什么值得我留恋?” 她抬起脸,漉漉的黑眸光茫微弱,眼角红痕醒目,周身的气息动不安,似有入魔征兆。 徐宣阁胆战心惊,刹那间,他仿佛回到了许久之前,徐宣阁收到隔壁上清仙宗宗主的传信。 信中极为烈地说上清仙宗门下有一个叫明朗的弟子公然弃仙入魔,他叛宗时高呼:去死吧未金丹修士保护法,这破宗门我不待了! “……去死吧没有人的黑心资本家,这破宗门我不呆了!” 过去的声音和现在的声音融为一体,撕拉一声,令梨毅然决然斩断雪白的袖袍,将白布抛到徐宣阁面前。 “以此袖代作席,我等割席绝。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凌云剑宗所属再不与我是同路人。” 白衣少女抬高下颌,化神道君强盛的气势横扫整座宗主峰,林间树叶纷纷落下,凌不堪。 她的声音经由灵气放大,回在整个凌云剑宗中,再无挽回的余地。 宗内弟子渐渐停下脚步,放下手中事,仰望鸟雀飞绝的宗主峰。 徐宣阁被当场镇住,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是刺了令梨两句,她的态度竟如此烈不留余地,说叛宗就叛宗——这可是叛宗死罪啊! 我没刺她啊!徐宣阁不安地想把自己头都打掉,他忍不住陷入令梨的逻辑:莫非真是我榨弟子太过,惹得天怒人怨,她忍无可忍,决心一走了之? 不,不行,宿回云还在这儿呢,快劝一劝你的倒霉师妹,只要她肯给个台阶下,老夫愿意一笑泯恩仇。 徐宗主急得额角冒汗,又急又快地碎碎念:宗门声誉、吾的名声、正道第一宗威信何在…… 他的碎碎念落进令梨和宿回云耳中,前者表情不变不为所动,后者眼眸微微黯淡。 大张旗鼓叛宗,毁的分明是令梨的名声,被保全清誉的一方却至始至终不得知情。 宿回云喉咙微动,落在少女身上的视线又沉又烫,他在第一个音节卡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称呼令梨。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