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绑匪在半路杀掉,和被绑匪带回贼窝杀掉。 令梨难以评价两种结局的好坏。三天前她以为自己是前者,离开仙府后薄念慈卸磨杀驴, 她沉尸湖底;三天后她忽觉自己是后者,逃不过在九重枫树下斩首示众的命运。 “此去九重, 宛如瓮中捉鳖, 我于罐中四散逃窜, 逃不过在头顶的五指山。”令梨忧心忡忡。 九重是薄念慈的主场, 令梨占尽客场劣势, 孤立无助,无论薄念慈想做什么她都无从反抗。 “除了把我大卸八块之外,他还能做什么?”令梨小声自语, “难不成还好酒好菜的养着吗?想也不可能!” 嘴上说着不可能,但令梨转念一想,倒也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薄念慈在吃食上从未苛待她, 一应吃穿用度都是上佳。 九重极尽奢靡, 黄金屋温柔乡, 令梨承认她有一秒的心动。 仅一秒的心动。 “金窝银窝不如我的桥,堂堂剑修, 富贵不能, 威武不能屈,我决不屈服!” 自救, 令梨要自救。 如今正是她自救的好时候, 妙青仙子和三位长老已经返回宗门, 仙府里外仅他们二人, 非常利于令梨的发挥。 最大的优势是, 仙府的地图在令梨手上, 小梨牌导航的启动按钮不容他人掌握。 仙府的路况,异常复杂。 剑毒双修的飞升前辈渡劫前怕不是个狂热的好者,修府邸如修,令梨手握地图依然理解艰难。 “如果将仙府的核心称为树上的苹果,我们走过的回廊便是树的枝桠,通过的暗门则是选择枝桠的节点。” 令梨就地取材,拎着令瓜剑在墙壁上刻刻画画:“每经历一次三选一的暗门抉择,前方的路都随之变动。如图可见,死路多达百条。” 刺绣是一门细的手艺,令梨同样擅长微雕,她拎剑刻画的姿势很随意,勾勒出的地图却详细到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薄念慈碰了碰墙上的石痕,锋利的剑气毫不客气地刺了他一口。 凶得很。 令梨指着万千路径中唯一正确的那条,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细细的路径亮起白茫的微光,一目了然。 “你看到了什么?”令梨认真地问。 薄念慈捻了捻刺痛的指腹,目光扫过路途上标记处的暗门。 剑门与毒门的分布呈现完美的一比一,端水端得无比平稳,几乎听得见仙府原主人声嘶力竭的怒吼:不许偏科! “没错,你看到了飞升前辈的一片苦心。”令梨语重心长,“说好的剑毒双修,偏科虽然大有前途,但前辈不允许。” “一次剑门,一次毒门,公平公正。”她说,“正如我公主抱你,你事后报复回来,你来我往,冤冤相报何时了。” “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保持礼貌的社距离,可好?” 薄念慈指了指前方紧闭的三扇暗门,不答反问:“这一次要开的是哪一扇?” “剑门,我的回合。”令梨道。 薄念慈低头看她,礼貌地问:“敢问这位剑修姑娘,你的剑域是不是无差别杀人?” “我该站在你身边哪处礼貌的位置,才不至于被误伤?” 令梨一时失语。 站在哪里?暗室里总共也没多大地方,令梨的剑域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无差别扫,杀戮剑意翻脸比翻书更快,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指不定令梨打薄念慈比打剑偶还用力。 “没话可答?那我换个问题。”薄念慈状似宽容地说,“下一扇轮到毒门,还记得剑毒鱼群栖息的水域吗?” “想尝尝一脚踩进利齿尖牙里的滋味吗?”他低声耳语,“元婴来了,起码也要丢掉半条腿呢。” 血淋淋的惨状自令梨眼前一闪而过,恐吓,是赤..的恐吓! 故意用好听悦耳的声音说恻恻的话,效果拔群,令梨已经可以想象她独脚一瘸一拐蹦跳的傻样了。 女孩子沉默不语,眼神游离,她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腿骨,脸上写不舍。 令梨:继没了脊椎骨之后,我又要失去大腿骨了吗?为什么生活总是和我的骨头过不去呢? 又开始羡慕鬼修了,没身多好,不用天天提心吊胆把骨头数了又数。 剑毒双修的飞升前辈心心念念想接一位继承衣钵的后辈,在他心里,仙府的新主人右手握剑左手淬毒,脚踢剑偶拳打鱼群,孤傲的身影直指仙府核心。 实际上的仙府继承人:严重偏科,轮换考试,一带一式通关,场面十分有伤风化。 年轻的剑修招式妙,剑域横扫八方,偏偏一手搂在红衣美人劲瘦的肢上,竭力目不斜视。 强盛的魔修姿容写意,猩红魔气搅一池浑水,可惜只有三分心神放在考验上,剩余七分全在逗猫。 飞升前辈一腔不许偏科的苦心,终究被狗男女辜负了。 “这扇门后便是仙府的核心。”令梨单手搭在薄念慈肩上,练地翻身落地。 不能不练,同一个动作重复了十几次,想不练都不行。 薄念慈也很顺手地抚了抚令梨凌的黑发,她不是个安分的姑娘,总好奇毒门里层出不穷的古怪毒物,勾着头去看,蹭得发丝慌。 “飞升前辈将所有的馈赠都藏匿在核心中。”令梨解释道,“尊者需要的解药最可能在此处。” 这是最后一关。 令梨单手拔剑,嘴贴在冰凉的剑锋上,安静闭眼。 柔软的殷红瓣贴着血腥味极重的凶器,叫人担心下一秒沁出的点滴血珠,是否染得红更。 她亲吻剑锋的动作轻柔而怜,是不会对人显的亲密情绪。 令梨的眼睫颤了颤,仿佛从梦中睁开睡眼。 “门后的考验有些难以言喻……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令梨疑惑道,收剑入鞘。 “没什么。”薄念慈挑开话题,“你继续说。” “门后的考验难以言喻,但不是飞升前辈的错,是我们的错。”令梨支支吾吾地说,“前辈只做了接一位有缘人的准备。” 他飞升数百年,哪知道驯服剑魂的后辈竟被人捏着命脉强行挟持,单人行改成了双人行呢。 “门后藏着一方幻境,名为唤忆。” 剑魂留下的信息寥寥无几,令梨只知道,唤忆既是前辈留下的最后考验,也是他留下的一桩机缘。 “前尘往事纷纷扰扰,多少人困于年少时挥之不去的梦魇无法身。”飘渺的仙音回在剑魂的记忆里。 “收服吾仙府的小辈,唤忆是你的不幸亦是你的幸运。你可曾有至好友意外惨死,你却来不及救援,悔恨至今?你可曾认贼作父,亲信他人,以至道心破碎落魄潦倒?” “错失的机遇、回不来的人、不该沾染的悔恨、渴望斩断的心魔……唤忆倒光,你将看到曾经的因果。” “斩断它们,或被它们斩断。” 渺渺仙音消散不再,令梨仔细品味飞升前辈留下的金口玉言,陷入深深的沉思。 “凡人皆有悔意,我不例外。”令梨说,“若说我人生中最值得后悔的事情……” 只有一件。 “我不该公然违反未金丹修士保护法,只为了伽野给的红包替他代打,还不幸匹配到了你并杀了你足足五次!” 令梨怀悔恨地说:“假如时间可以倒,我不该怕你顺着网线爬过来复仇而强行下线,更不该接受你的好友申请!我好后悔啊!” 痛,太痛了,令梨冤种的一生由此开头。 女孩子悔恨不已的声音回在走廊上,她像颗蘑菇蹲在地上,恨不得捂住脸一辈子不再抬头。 薄念慈:“……” 薄念慈:“你人生中最后悔的事,是认识了我?” 安宁平和的语气,藏不住沸腾的杀意。 令梨警铃大作,连连摇头,说出虚伪之言:“怎么会呢!尊者面慈心善,我一见如故。我是后悔我们没能在正确的时间遇见正确的彼此,实属遗憾。” 薄念慈似笑非笑地盯了令梨许久,盯到她眼睛眨,才缓声道:“好,你最好记住你亲口说的话。” 不祥的预险些击倒了令梨,全凭她顽强的心灵下来。 “除此之外呢,你还有什么后悔的事?”薄念慈问,“说来听听。” “没有了。”令梨很小声地说,“不因我意志而改变的事,我纵使遗憾,也并不后悔。” “经由我本心决定去做的事情,无论结果好坏,再来一次,我依然尊重我当时的选择。” 后悔,某种意义上是否定过去某一时刻自己的作为,令梨从不否定自身。 唤忆既不是令梨的考验也不是她的机缘,除非它能追溯到令梨出生时的记忆,让幼小的女婴睁开孱弱的眼皮,看清去她天生剑骨的生父的脸。 可惜令梨并非生而知之者,她的记忆自十里桃源开始,载桃花浓郁的芳香。 闯过唤忆的幻境对令梨毫无难度,她怀疑飞升前辈留下的强大幻境不肯具现她五杀魔尊的那一晚,丢人。 令梨侧身看向薄念慈。 男人的目光凝视在紧闭的门扉上,看不出情绪。 “像你一样坦然说自己从不后悔的人,在修真界十个指头都数不出来。”薄念慈声音很轻。 令梨的回忆清澈如水,光下闪烁炫彩明亮的泽。 薄念慈的回忆宛如一条血迹斑斑的河,污浊沉沙,折戟横在磨损的礁石上,黑云围城。 “我一个人,或许走不出唤忆的幻境。” 低低的声音传入令梨耳中,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话。 “并非我不愿帮你。”她字斟句酌,“但,这是你一个人的幻境呀。” 无论令梨的自救计划怎样开展,至少离开仙府前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令梨不会看着同船之人活活淹死。 如果薄念慈愿意认下几个人情,良心发现放令梨走就更好了——但令梨琢磨了半天,一路上似乎她受人家帮助更多。 “它可以不止是我一个人的幻境。”薄念慈捉住令梨的手腕,肌肤重叠间,密密麻麻的黑纹路猝然显形,宛如诡谲华丽的刺青。 “这是……种在我身上的契约?”令梨骤然明悟。 她没研究过契约,令梨细细看去,古老的符文复杂难懂,她只知道薄念慈依靠它承担了她身上的毒素。 “这是我对你单方面的契约。”薄念慈引着令梨去看符文中央的烙印。 “我承诺,我将担负你此行全部的伤害与痛苦。无论什么,我一力承担。” “你不会受到伤害,亦不会受痛苦。”薄念慈轻声问,“若是如此,你可愿与我共入幻境?”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