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场戏的主角,是容栩和柏锡文。 薛嘉哲和谭轩早就抵达了解剖室, 这位犯罪心理学专家戴着白的手套,神淡漠地翻看着被害者的断手,以及对方膛上的刀伤。他的神情几近于无情,仿佛不是在看待一个人类,而是在看待一个道具。 白的灯光从他冰冷的眼中一闪而过,薛嘉哲抬眸看向一旁的谭轩。 谭轩立刻严肃地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然而下一刻,薛嘉哲却淡笑着勾起角,语气平静地说道:“帮我推一下眼镜。”他的声音清冷干净,伴随着任舒芷的嚎哭声,更有一种温雅从容的气度。 谭轩闻言一愣,低头看向薛嘉哲碰过尸体的双手。他立刻恍然大悟,赶紧帮自己这位老同学将眼镜扶正。 接着,薛嘉哲继续观察起这具尸体来。 过了片刻,正当李筱在一旁哭得不成人形时,他才将手套摘下,一边往解剖室的洗手池走去,一边声音淡然地说道:“口的刀伤是致命伤,一刀毙命。我不是法医,但他的右手应当是生前被割下来的。” 谭轩立即回答:“是,手是先割下来的,之后才是心脏的致命伤。”顿了顿,谭轩赶紧补充道:“他的血检测里,没有麻醉药的成分。” 哗啦啦的水声立刻在解剖室里响起,薛嘉哲突然轻笑了一声。 这笑声令李筱的哭泣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转首看向他。只见一个颀长清瘦的青年正站在灯光的死角,微微俯身,认真地清洗自己的手指。明明刚才触碰尸体的时候他戴上了手套,可如今,他依旧仔仔细细地洗着手指的每一个角落,仿佛连指甲里的一点点看不见的灰尘也要清洗干净。 他薄薄的嘴翘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背后就是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但他却仿佛什么都没察觉一般,镇静平和得好像在参加一场聚会。 剧本到这里的时候,任舒芷扮演的李筱其实已经对这个陌生的男人动气了。她的哥哥无辜惨死,这个人一直在翻看哥哥的伤口,他又不是法医,本没有一点对死者的尊重,而且他现在居然还在笑! 然而接下来,薛嘉哲的话会更令她动怒。这位心理学的专家一边洗手,一边说道:“既然是生前砍下右手,还没有打麻药,那肯定很疼,被害人会挣扎。但是切割口如此平整,很明显,犯人早已擅长这个举动——砍别人右手,有一定的医学知识,知道人体的骨骼构造,能用最快的速度和最省力的方式,将别人的右手砍下来。” 话音落下,薛嘉哲关闭了水龙头,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这具尸体体重至少在100公斤以上,能从这么厚的脂肪层里找到骨骼之间的空隙。很有意思。” 李筱慢慢地沉默起来,谭轩却问道:“还有呢?” 薛嘉哲转过身:“一刀毙命,没有第二道伤口,能证明什么?” 谭轩思考片刻:“犯人很清楚怎么杀人。就像能完美割下右手一样,他有一定的医学知识,当然,也有可能是个屠夫。” 薛嘉哲却摇摇头,角微勾:“不仅如此,这更证明,他不认识死者。” 谭轩一下子愣住。可是下一刻,他突然想起来:“这不是肯定的吗,我们查过之前六个被害者的信息,他们没什么共通点,社网络几乎没有重合。这个犯人应该不认识所有死者吧。” 薛嘉哲抬起眸子,目光穿透冷冰冰的镜片,直直地凝视在谭轩的身上。 “人的社网络是很奇怪的一个东西,没有人可以说清楚,一个人到底认识多少人,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顿了顿,薛嘉哲继续说道:“之所以说不认识死者,是因为只要不是表演犯罪,是不可能只下一刀,就结束杀人。这一刀下去,死者至少需要十秒钟,才有可能真正死亡。十秒钟的时间,最多可以再捅二十到三十刀,但犯人并没有这么做。” 谭轩还是有点茫然:“这大概能证明,犯人很自信,知道自己一刀能杀了被害者?” 薛嘉哲无奈地笑了起来:“你的智商是全部打包送给发达的四肢了吗,谭同学。尸体的脸部没有任何捆绑痕迹,这说明死者是眼睁睁看到犯人来杀害自己的。面对一个认识的人的目光,从心理学上讲,会产生一种紧张与畏惧的心态。一刀下去,被害者挣扎,犯人紧张,于是再下第二刀。从过往案例上来说,很少有被害者的身上只有一道伤口的,通常会伴随多个伤口和一个致命伤。” 念台词的功底是每个演员的必修课。 台词这种东西看上去十分简单,只是从嘴里说说话罢了,但事实上,这却是一个演员演技的重要组成部分。就像任舒芷,她的演技令袁导十分失望,所以昨天袁导特意找到编剧,大大减少了任舒芷的台词,只给她戏份,就没有台词。 台词功底好的演员,他说出一句话,会令你身临其境;台词功底不好的演员,他说话你就觉在读书,单纯地把台本上的文字念出来而已,让人非常出戏。 为了解救这种演员,配音演员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虽然作品配音不一定是因为演员的台词功底差,但台词功底差的演员肯定需要配音。 而今天这场戏,容栩的台词加起来,就有接近一千字。能不能把这么多的台词全部背出来,已经非常考验演员。通常这种戏份都是分镜头拍摄,分成一小段一小段,不停拍摄。 可袁导是一个非常喜使用长镜头的导演。昨天晚上他特意找到容栩,询问对方可不可以将一千字的台词背下,容栩毫无迟疑地笑道:“可以。” 所以,便有了今天的这一幕。 少年清冷到接近冷漠的声音在空旷的片场中响起,他咬字清晰,声音有着一种奇妙的起伏。 如果要说容栩念的这段台词很有情,抑扬顿挫,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因为薛嘉哲不是个热情的人,他生冷淡,只是表面绅士。所以容栩的语气其实比较平淡,好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可偏偏,他说着说着,许多围观的工作人员都慢慢地入了戏,仿佛也开始随着他的提问,一点点地进行思考。 为什么说犯人肯定不认识被害者? 为什么说犯人是一个二十五到三十五岁之间,身高一米八到一米八五,体重60到75kg,本科以上学历,戴眼镜,左撇子,喜音乐和绘画的人? 你知道对方的身高体重和年龄就算了,为什么还能肯定,犯人戴眼镜,左撇子,喜音乐和绘画?!这本不科学啊!而且你还说,犯人从心底是很鄙视被害者的,在犯人的心中,被害者应当是一个罪人,犯了大错。 按照剧本所写,被害者的妹妹此时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愤怒,她一把冲上前,狠狠地推了薛嘉哲一把。这一下来得很突然,薛嘉哲猝不及防地往后倒退两步,撞上了洗手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谭轩整个人惊呆了,薛嘉哲也单手撑着洗手台,没有反应过来。 这时候是任舒芷的戏份,只见她再次哭嚎起来,大声地怒吼道:“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哥哥本没有做过任何错事。他安分守己,他的同事一直说他是一个好人,是一个老实的人,他供我上大学,他为了我供我读书,至今都没有过女朋友,没有成家立业!你知道什么!” 袁导看着监控器里的景象,不地蹙起了眉,他正准备喊卡,谁料此刻,容栩却轻轻地笑了一声。 众人立刻转首向他看去,只见他抬手将鼻梁下的眼镜轻轻摘下,缓慢地抬起眸子,目光犀利如探照灯一般,微笑着凝视着任舒芷,在他的注视下,一切好像透明,无从藏匿。 那张单薄的嘴微微张开,直白讽刺地阐明了现实:“左手无名指上有两道不同的环状痕迹,一深一浅,脖子上也有一道和其中一个环状痕迹相似的链条状印记。” 清俊儒雅的教授抬起步子,一步步地走向那位悲痛中的女士。 “上身穿着朴素的黑棉麻外套,子也是最普通的款式,但是他的皮带是两个月前的最新款,价格不贵,造型很奇特。这条皮带选自一个女人的手,这个女人自认有点品味,但眼光一般。被害者脖子上和右手无名指上的形状相似的痕迹,属于这个女人,是同款的情侣戒指和项链。” 任舒芷慢慢地睁大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然而,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背上有一道吻痕,脖子后面也有一道吻痕,从颜深浅而言,脖子上的是一周之内留下的。同样的留吻痕的习惯,造成印记相同,这是同一个女人留下的。女不会送皮带,所以不是女,只能是女朋友。” 话说到这里,这个俊美冷淡的教授微微一笑,语气温柔,却又无比残酷地说道:“你的哥哥有个女朋友,涉及谈婚论嫁。对方三十岁以上,很急着想结婚,蓝领阶层。你哥哥在最近一周和对方分手,两人应当闹得不愉快。” 说到最后,他转首看向一旁,笑意更盛:“谭同学,我说的对吗?” 谭轩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的老同学,良久,才不停地点头:“对!今天早上刚查出来,李忠有个前女友,在附近的工厂上班,今年三十一岁,两人之前差点谈婚论嫁,于五天前分手。因为……” “因为李忠要那个女人打胎。”薛嘉哲将眼镜推上鼻梁,微笑道,他目光淡静,笑容和煦,但藏在镜片后的眸子却没有一点温度,用最淡漠的目光随意地扫着那个呆滞住的女人。 至此,这一场戏全部结束! 在任何一场群戏中,总得有主次之分。这场戏里,薛嘉哲就是彻头彻尾的主角,因此容栩的表现至关重要,能不能调动起气氛,让观众们融入其中,柏锡文和任舒芷的表现并不重要,容栩才是关键。 然而这场戏结束之后,化妆师立刻进入片场帮忙补妆,袁导却一声不吭地重复播放视频。 他看了整整五遍,等到最后,才轻轻地叹了一声气,抬头说道:“任舒芷补个镜头,这一条过!” 这句话传入容栩耳中,他诧异地抬起头,看向袁导。与此同时,柏锡文马齐也惊讶地看着袁导,任舒芷则无奈地点点头,准备重拍。 与袁导合作不过三天,容栩却知道,这位导演热衷于长镜头。 和许多疯狂的艺术导演相比,袁导的长镜头并不长,最多的也只有四五分钟,不像有些追求艺术的导演,他们的长镜头甚至能达到四五十分钟,从不切换。但是,袁导很有原则,说是长镜头那就是长镜头,虽然不是严格意义上地那种以一个镜头拍下来的标准长镜头,但大家对戏的时候绝对不会中断,会从头演到尾。 可这次,袁导破例了,他没有再让所有人陪着任舒芷再拍一遍,只让任舒芷自己重拍。 等到任舒芷滴着眼药水重拍结束之后,袁导抱怨地训斥着:“哭,你会哭吗?不是借着眼药水来哭,是真的哭!人家容栩和柏锡文拍得那么好,你就怎么都哭不出来,差点浪费了一个好镜头!” 于是容栩终于明白,原来第二次拍到任舒芷的特写时,任舒芷的眼睛里本没什么眼泪! 因为眼药水都光了,所以第二遍特写的时候,任舒芷几乎是在干嚎。隔得远可能人眼看不清楚,毕竟她的脸上都是眼药水,看不出来眼眶里到底有没有眼泪,但摄像机却能捕捉得一清二楚。 被袁导如此训斥着,任舒芷的脸也有点难看,但毕竟导演为大,她干笑着接受了袁导的建议。 到晚上时,任舒芷还提议一起聚餐。 “我进剧组的时候有些晚,大家都没有吃过一顿饭。今天我请客,请所有人去旁边的得越居吃一顿,大家不用和我客气。” 在剧组里,任舒芷向来热情大方,她这样说了又定下了桌子,所有人都高高兴兴地往得越居而去。 因为是歌手,任舒芷并没有喝酒,只喝了果汁。餐桌上,除她以外,所有人都尝了点酒。喝得不多,但总归是喝了,连容栩都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酒过三巡时,罗茜从助理那一桌走过来,悄悄地问容栩:“小栩,这个任舒芷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啊,突然请大家吃饭……我总觉怪怪的。” 闻言,容栩心中微怔,思索片刻,他笑道:“或许她是想补偿一下,这几天老是ng的事情?”明星请客吃饭这种事虽然不是天天有,但容栩以前也做过好几次,这很正常,没什么值得怀疑的,无非就是为了和剧组人员打好关系。 但罗茜却皱着眉头,轻声说道:“我总觉得怪怪的……” 话是这样说,但这一次,罗茜的女人第六似乎并没有发挥奇效。 剧组众人吃完饭后,一起散步回酒店。酒店就在影视城旁边,治安还算不错,容栩和罗茜走到队伍的前列,远远的还能听见任舒芷和袁导说笑的声音。 袁导此刻不停地哈哈大笑,哪里有早上训斥任舒芷的模样。 听着他们的笑声,少年若有所思地勾起嘴角,大概明白了任舒芷此举的用意。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华夏的古话说得总是有道理的。 很快,容栩在第一批队伍里上了电梯。和罗茜道别之后,他就独自一人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明亮闪耀的灯光照亮了整个狭长的走廊,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任何人的脚步声都几不可闻。两边的房门都紧紧闭着,容栩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声和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哒哒、哒哒—— 他的房间在一个拐角的旁边,原本是在走廊尽头的,但信的罗茜却坚持要求给容栩换房间,绝对不能在走廊尽头,于是就换到了这一间。 一边走着,容栩一边从口袋里拿出房门卡,脑海中浮现起第二天要演的戏份来。那仍旧是一场室内戏,在薛嘉哲的办公室里进行。在那里,谭轩给薛嘉哲带来了最新的现场照片,薛嘉哲终于决定去那个死者被吊起来的广场勘察。 这场戏看似很简单,但事实上,从头到尾,容栩都必须演出薛嘉哲的两面。 这个人所分析的一切,矛头都指向自己。他明明知道是自己杀了这些人,可他却从未有一丝动容,他好像站在旁边,置之度外地看待着整件事,看待这些被他杀害的被害者,看待那个冷血无情的自己。 所以明天最重要的这场戏,容栩需要表现出薛嘉哲藏在骨子里的冷漠。他可以从一些小细节上体现,也可以从与谭轩说话的语气中体现,比如说从头到尾没有给谭轩倒过一杯热水,又比如说…… “哒——” 脚步声戛然而止。 少年忽然穿过了这个拐角,终于看到了那个站在房间门口,安静等候的男人。 少年澄澈地双眸慢慢睁大,清亮的眼睛里倒映着一个俊美拔的年轻男人。他的双手在黑的风衣口袋里,身材清,如同一尊完美的雕像,沉着安静地等在门口,轻轻地靠着墙壁。听到脚步声时,他微微侧首,用平静的目光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 白的灯光从这个男人的头顶洒下,让那细碎的头发倒映出一片淡淡的暗影。那双深邃的凤眸就藏在这片暗影之中,静静地凝视着少年,认真仔细地看着。 走廊里是一片寂静,容栩惊骇地看着秦呈,秦呈便低首看他。 两人都凝视着对方,谁都没有先说话。一个是被惊吓到了,另一个却似乎是在享受这种状态,秦呈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少年,只有偷偷勾起的角了他此刻愉悦的心情。 许久过后,容栩终于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想要询问对方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但就在他刚刚开口说了个“你”字的时候,突然!只听一道十分轻的脚步声从他的身后响起。 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的声音实在太容易让人忽视,等到这人走到接近拐角的时候,容栩才注意到了对方。他赶紧回首看去,双目倏地睁大。 秦呈轻挑一眉,轻声问道:“怎么……” “砰!” 本不给男人说话的机会,容栩直接抓着他的手,飞快地扫卡进门,猛地一把就将秦呈按在了墙上,左脚一勾,轰隆一声巨响,房门便在他的身后关上。 秦呈惊讶地看着少年,只见容栩单手按着他的手臂,将他在了墙壁之间。明明比自己矮半个头,可是这个少年此刻却神凝重,转过头,眼也不眨地看向大门的方向。 秦呈:“……” 沉思片刻,秦呈默默地将手往下移动,与少年的手相握。 就是这样,容栩却好像还是没有察觉,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