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皇子祭祀先祖时,朝臣世家们格外紧张起来——李承瑛与李承瑾随长公主李淑出战北狄,太子李承璋被李泓废去,华京城只剩下几位年龄比较小的皇子,哪位皇子能在今年元 捧玉器行礼,便是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的人选。 呼声最高的,毫无疑问是薛妃生的八皇子。 薛妃在生下八皇子没多久,便被封做了贵妃,吴皇后被废,如今是她统摄六 。 太乐们奏响礼乐,重重帷幕后,朝臣们终于看到缓缓走来的人的身影。 竟然是安宁翁主程彦! 朝臣无不惊讶,片刻之后,又很快想通其中原因:长公主如今在关外浴血奋战,天子抬举长公主独女也是有的,只是不知程彦身后那人是谁。 这般想着,帷幕后传来轮椅转动的声音,李斯年坐在轮椅上,怀中抱着八皇子,在小道童的推着缓缓前来。 往年都是凌虚子带领皇子们祭祀行礼,如今凌虚子闭关修行,李斯年的身份虽未公开,但众人也知道他是凌虚子最为出 的徒弟,由他代替凌虚子,倒也颇为正常。 朝臣们不约而同看向御史大夫薛怀信。 天子如此,八皇子的位置便是定了一半了。 程彦不用去看下面朝臣们的脸 ,也能猜到他们心中在想什么,不过她并不关心他们心中所想,她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八皇子是刚出生没几个月的 娃娃,现在正是 哭 闹的时候,刚才被人簇拥着抱过来的时候,还一直哭闹不休,可一到了李斯年怀里,便渐渐安定下来,不哭不闹没有一点声音。 想想李斯年毒杀人于无形的狠辣作风,再想想李斯年与舅舅之间的恩怨,程彦颇为担忧,频频向李斯年怀中的八皇子看去。 李斯年察觉到她的目光,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放心,我没有毒杀幼子的 好。” 程彦在心中翻了个大白眼。 罗十三给她的资料里,李斯年幼年在三清殿被世家子弟欺辱,未出三 ,那个比李斯年大不了多少的世家子弟暴毙家中。 当然,还有人看李斯年生得好,想讨回去做自己的伴读,带出去也有面子。 这些人或死或疯,原因不明。 李斯年手上沾的幼儿的血,怕是比殿里立着的侍从都要多。 程彦没搭理李斯年。 程彦按部就班完成祭祀礼,回到偏殿休息。 李斯年刚被道童推出来,便被薛妃带人围住了。 薛妃抱着八皇子左看右看,见八皇子只是睡着了,忍不住笑道:“到底是凌虚子仙长的高徒,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任我们怎么哄也哄不好的皇儿,到了仙长怀里,便睡得这般香甜。” 李斯年淡淡道:“八皇子是有福之人。” 薛妃与李斯年说了一会儿话,便抱着八皇子离开。 李斯年转动轮椅,来到程彦面前。 他在三清殿出行不便,程彦又有意躲着他,自钧山观星台一别后,他便再也没见过程彦了。 程彦切断了所有与他的联系,他有些不习惯,慢慢开始明白,若不曾拥有,失去了也无妨,可若经历过 光的温暖,便会明白黑暗是多么让人不可忍受。 尽管他曾经以为,他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李斯年抿了一口茶,曲拳轻咳道:“你无需烦忧杨家上书募兵制的事情。” “快则二十 ,慢则一月,总之在你生 之前,令你烦心的事情都会成为过去。” 程彦斜睥着李斯年,道:“你又做了什么?” 须臾之间,想起李夜城曾去过三清殿,瞬间便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李斯年,道:“你对我哥说什么了?” 李斯年看着面前如炸着一身尖刺刺猬的程彦,蹙眉眯眼道:“一个胡人之后,不值得我浪费心思。” 程彦冷笑道:“我知道你瞧不上我哥,我也求求你,千万别瞧上我哥,对我哥动心思。你那些 谋诡计,还是用在祸国殃民的事情上吧。” 李斯年握着茶杯的手指微紧。 片刻之后,他突然笑了起来,悠悠看向程彦,慢慢道:“祸国殃民?” “的确值得我机关算计花心思。” 第36章 程彦突然生出一种自己被调戏了的错觉。 程彦抬眉去瞧李斯年, 李斯年潋滟眸中是盈盈笑意,程彦便明白了,这不是错觉,而是确实在发生的事情。 她, 一个将世家朝臣耍得团团转的安宁翁主程彦, 竟然有朝一 被一个清心寡 的臭道士给调戏了。 尽管这个臭道士生平最会的便是伪装,说出来的话比山路十八弯还要弯,但这位道士不近女 不喜男 是刻在骨子里的——小时候经常被人当娈童面首看待, 这种屈辱 让他生 淡漠,最不喜与人亲近。 这种人来调戏她, 不异于铁树开花。 可程彦不喜 这种开花。 李斯年之前坑她的事情, 她还没找李斯年算账呢。 程彦道:“凌虚子那么超 自然的一个人,怎就教出了你这种徒弟?道家清静无为, 道家上善若水, 你的道家经义,全部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殿外清风拂过, 枝头上的积雪扑簇簇落下,如大雪飘飞又降临人间。 李斯年就着窗外落雪轻啜一口茶,浅浅一笑, 一如旧 高洁出尘模样,道:“美 惑人心, 三清也奈何不得。” 这句话本不是什么正经话, 可自他口中说出来, 便了故意调戏人的轻挑 , 反而多了几分虔诚的赞美之意,让人 本无法狠下心骂他是个轻薄男儿。 他静静看着程彦,道:“我本修道心不修道,误入歧途又何妨?” 他的目光太程澈,让人移不开眼。 程彦秀眉微蹙。 这该死的皮相骨相美,美 惑人心,李斯年虽整 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可这句话却是说对了。 程彦道:“你本就没往正道修,又怎么算得上误入歧途?你的道心是折腾天下,报复世人,也不知道世人做了什么孽,偏跟你这种丧心病狂的人生活在一个时代。” 李斯年笑了笑,道:“丧心病狂?” 似乎的确如此。 他自出生便在三清殿了,他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隔很长一段时间才会看他一次,告诉他,要乖,要听话,不要生出不该生的心思。 他不知道不该生的心思是什么。 他只知道,他没有拜入凌虚子门下,凌虚子很忙,只有在教授他道义的时候才会见他,旁人不知道他与凌虚子的关系,从不将他当做道士,他与这里格格不入。 在三清殿里,他是没有名分的存在,既不是道士,也不是 人。 道士们不与他一起玩,往来三清殿的 人内侍们见他生得好看,时常拨 欺辱他,甚至还有那等有特殊癖好的贵人们,也把他当做玩物一般肆意侮辱。 他对母亲说,他在三清殿待不下去,让母亲带他走。 母亲的泪大滴大滴便落了下来,一颗一颗砸在他手背上。 他一下子便慌了神,对母亲道:“我说笑的,我就是想母亲了,我在这里很好,母亲你不要担心我。” 母亲把他抱在怀里,低低 泣着:“是我对你不住。” “好孩子,你再等一等,我们马上就能自由了。到那时,我带你看天下最美的华京花灯,看完花灯,我们便回梁州,带你回故乡,你说可好?” 他点头,笨手笨脚擦拭着母亲脸上的泪水。 自此之后,他再也没有向母亲诉过苦,他学会了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道医不分家,医毒更是不分家。 他杀人了。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心里怕得很,一个人躲在竹林里,闭上眼,便是那人七窍 血的模样。 正当他心绪难定的时候,娇娇俏俏的小女孩走进竹林。 她醉了酒,小脸通红,身披霞光,闯入他晦暗无光的人生,抚平了他心底所有的不安与恐惧。 她说她还会再来,下次相见,要他告诉她他的名字。 他点头说好。 去秋来,又是一度寒暑,他在竹林等了一 又一 ,却始终没有等到她。 这些 子里,他陆陆续续杀了好多人。 听人讲,那些人死状凄惨,死因成谜,让见惯死人的卫尉们也不忍细看他们的面容。 他静静听着,心中一点波澜也没有。 没有人怀疑到他,他只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存在。 凌虚子告诉他,被人遗忘,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不置可否,手指转过经书,忽而想起,母亲似乎已经很久没来看过他了。 母亲死了。 他终是没有等到母亲说的那一 ,他们恢复自由,看华京璀璨 人的花灯,回故乡梁州。 大夏的天,变了。 谢家被灭了 门。 他在时常等候母亲的地方坐了良久,最后也不过说了一句,母亲,一路好走。 凌虚子说,天家夺嫡,成王败寇,让他不要恨。 长公主能让他活着,已经是种恩典了。 他恨吗?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让天下去跟母亲陪葬。 凌虚子又告诉他,天命早定,在谢不在李,让他切莫走入歧途,辜负母亲的一番筹谋。 他垂眸听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凌虚子来找他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教他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凌虚子说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困在三清殿实在可惜。 他淡淡笑着,手指夹起棋子,落在棋盘中。 仔细想想,他似乎的确辜负了母亲与凌虚子的期望,现在的他,唯有一副好皮囊尚值得称赞,至于其他,一无是处。 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