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稚都惊呆了! 这个邢备中气十足,下边还有几个人跟着他后面吆喝。 崔稚被这些人吆喝得,都怀疑起人生来。 当初魏铭就曾提议她以八钱平价易,她当时觉得魏铭是不是清正廉洁太过了,现下看来,魏铭简直不能更开明,她两句话就说动了他,而这群吵吵嚷嚷的人,她觉得她两车的话,都说不过。 这怎么办? 这群人还是秀才,魏铭以后要同这群人一起读书科举的,现下说不清楚,落了个不好的名声,往后还不得受人歧视? 崔稚忽然有点动摇,要是她没赚这个差价,包揽了一切的魏大人,就不会被群起攻之了吧…… 邢备几人高喊着“吐钱”,崔稚恨不能堵了他们的嘴,只是一转身,她从人里瞧见了魏铭,魏铭转过身来,朝向众人,朝向那邢备。 “我没有钱,一分都没有。” 邢备几人怔了一下,忽的更加义愤填膺,“好你小儿,得了钱转眼就花了干净!这等商行径,县尊定要重罚!” 他在底下喊,李帆面几分为难,连苗品想张口替魏铭说话,都在这群人的势头下张不开嘴。 要知道邢备几个都是秀才出身,上了公堂,都是不必下跪的。 而将邢备等人拉上场的王复,终于觉得中畅快起来。 现在已经无人在意那粮长、总甲、捕快还有他的事了,大家看到的,都是魏家那稚子商! 公堂就是这么个地方,一言浮,一言沉。 只是那稚子小儿,为何还是那么一副仿佛置身世外的模样? 他哪来的这副沉稳? 王复眯着眼睛看着魏铭,魏铭开了口。 “我家中无钱,并非是花用干净。而是我以盐易米,从中只赚到粮食,并未有钱。” 他解释的不错,但那邢备脑子也快的很,“小儿休要混淆视听!粮食难道不值钱吗?你可是赚取了五石扬州米!” 魏铭轻轻摇头,“我以九钱与村人换粮,论理与村人一斤盐换三升三合三勺三抄三撮米,魏家直接取三升三合四勺来算,目前换粮五十石,只得四石四斗五升。” 那邢备不等魏铭说完,便哼了一声,“这还算你有些良知,但也不能掩盖你谋取暴利的行径!赶快吐出钱粮,不定县尊还能从轻处罚!” 他这样说,算是给了魏铭一个台阶下,这等情形,多数人都愿意散财消灾,但他看着魏铭,所有人都看着魏铭,魏铭又一次摇了头。 邢备两眼一瞪,“你这小儿……” 魏铭开口止住了他的话。 “我只得四石四斗五升米,首先要分出五斗,给替我运盐运粮的人。再者,家中婶娘、妹妹,因为我出门易无人看顾,只能拜托村人,自也要以粮食酬谢,暂算五升,另有这些我家与运送众人吃用,算作一斗,如今我蒙冤入狱,家中更是无人问津,定然不乏村人担心忧虑,上门要粮,此事了结后,免不了以粮赔罪,又是五升。如此,七斗粮食便已经消去,只剩三石七斗五升。” 这话让堂内外的人一时没话可说。 很多有田可种的农民,并不愿意出门行商。奔波辛苦、家人无法团聚、动不动惹上官司,这些因素,让人对行商赚钱望而却步。 魏铭说的,他们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只邢备又哼了一声,“三石七斗扬州隔年米值多少钱,当我等都不会算账吗?” 魏铭听见了这话,看着他,继续道:“我与村人以盐换粮,家家手中都有了粮,再有朝廷赈济,粮价必然下掉,我手中粮食便不再值钱许多,按照前些或许值钱二十两,但按正常年景,不过五两。” 二十两都算不得太多,五两在上千斤盐面前,真是蝇头不过的小利。 这一次,邢备虽然面上不服,却没再急着开口。 魏铭又说了来:“而我自家并无支应门庭的长辈,这余下不足四石米,尚需吃用几月,到了来年所剩一二石,米价又平,所卖钱不过寥寥。” 是啊,两石粮食,按照正常米价,才能卖二两八钱银子,不够一家人一季的嚼用! 堂内外鸦雀无声,魏铭目光掠过众人,最后又落回到了邢备脸上,“何来暴利?” 何来暴利? 这话问到了每个人心头,更像锤子敲到了邢备脑壳上。 邢备最是算得清数,尤其自家中被一商坑害,倾家产之后,更是脑中时时挂着算盘。 他听得魏铭一笔一笔账算下来,本还想斥责一句顾左右而言他,只是听到最后,算到最后,竟然说不出话来。 何来暴利? 不仅没有暴利,忙碌这番下来,只勉强得些温小利而已。 邢备不说话了,跟着他一起的人更开不了口。秀才们静默一息之后,叽里呱啦议论起来。 崔稚轻轻拍着小手,默默想:“魏大人真是算账小能手!但我要哭了!我这忙里忙外,本剩不下钱……亏大发了哎喂!” 堂外没了叫嚣,议论起来,堂内原本质疑魏铭的形势,不住轰然倒塌。 第48章 再无异议 “明镜高悬”四个鎏金字,像神明之眼,不怒自威,又暗含悲悯。 何来暴利这个问题,把堂内堂外都问住了。 堂内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苗品。白胡老头拊掌大笑,“这账算得太对了!经商本就为了牟利,赚些钱有何妨?!九钱一斗本就低于安丘市价,况且哪有本地人愿意以盐换粮!若非是这孩子冒人之不敢为,假托崔七爷之名,与盛家谈下易,村人去哪里得来这隔年扬州米?!这是为百姓谋利之事,他才赚的这少许米粮,何来暴利?怎是商?!” 苗品太动了,说得一番话更为魏铭稳住了势气,堂外秀才已经把质疑,像气一般收回了口中,再说出口的话,纷纷倒向魏铭。 “是呀!熙熙攘攘皆为利往,有几个不为取些利安身立命?便是咱们这些秀才,难道真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这年头有粮食虽值钱,可也得吃喝,若是都按银子算,每人每又吃掉多少银子,难道为了钱,从嘴里省了粮食出来卖?那不就饿死了!” “正是,这孩子说得怪可怜的……想他家中皆是妇孺,没个顶梁之人,若不是铤而走险这一遭,哪里能过得下去?也多亏盛家兄弟年轻不经事,被崔七爷唬住了……” 堂外你一眼我一语,崔稚大为开怀,再看那邢备已经低下头去。 只是堂上盛家兄弟面羞赧,崔稚强忍着不笑,自觉替盛家兄弟脑补了一句:我们兄弟不要面子的吗?! 赵功、戴岗他们已经被转了几转的形势,惊得找不清立场了,王复脸刚解冻,又迅速冻结,比上一次还冷,因为他已经找不到什么旁的说辞了! 苗品还要再夸,知县李帆连忙干咳示意自家先生收敛些,形势一边倒,他还是很意的。这魏家小儿是为众人抱薪者,纵然拿些许,也不应让其被人赶到风雪中。 若是这一番只论义,而不论利,寒了经商之人的心,以后还有谁敢做这样的事? 想他四处筹粮不得,身为一县至尊却要躬身请求富户捐粮捐钱,在朝廷赈济送来之前,让百姓尽量有一顿吃一顿。 魏铭这般做法,正是解了他燃眉之急! 李帆再一次将目光停留在了魏铭身上——此子今后必成大才! 惊堂木啪地一声拍下,堂内外归于安静。 “此案已经明晰,再无异议。” 这一次知县宣告,再没有人反对,包括脸冷到极点的王复。 “本县绿亭村人魏铭以盐换粮,并无违反大兴律之处,所谋之利,亦合情合理,判当堂释放。告发之人当地粮长赵功、总甲戴岗起意不良,涉嫌蓄意迫害,并与捕快张洪私下窜通,借魏铭之口迫害绿亭村郭家,罪行叠加,立即收监,改细审!” 知县收监令牌咣当发下,戴岗和张洪扑通跪下就是求饶,赵功傻了眼,两腿发软瘫倒在地。堂外早就从高矮生口中,得知三人事迹的秀才们,一口一个吐沫看着衙役将三人押了下去。 李帆已经起身退堂,王复垂首跟于其后。 李帆没有直接牵连王复,一来,是给他些脸面,二来,王复其人在安丘扎不浅,这一点攀扯,他反手就能摆平,只是名声难堪罢了,却不能伤筋动骨。 今次之事,已经是李帆力王复,王复名声在安丘士子里必然扫地,他这个代教谕,也威风不起来了。 将这些关系了然于的魏铭,多看了几眼王复的背影,再一回首,瞧见外边有个黑脸丫头,夹在人群里朝他招手。 魏铭快步走上前去,刚要问她脸怎么黑成这样,就被人按住了肩膀,但见崔稚小胳膊也被人拉住,他转头看去,原来是盛齐明。 盛齐明咬牙切齿,“好你两个小娃,我兄弟二人真真被你两个骗得团团转!” 他一脸狰狞,魏铭还以为他要动,立时挣开盛齐明的手,将崔稚一把拉到身后。 “呀?!你这小孩还练过呀?跟个泥鳅似得,就从我手下溜走了?”盛齐明啧啧称奇,但猛一扬手,蓄势就要打下。 “二弟,别吓唬他们了!” 身后,盛齐贤赶忙叫住盛齐明。 盛齐明狰狞的脸一息变成了嬉笑,又哼哼唧唧,“只许他们骗咱们,不许咱们吓他们呀!” 说着,还朝魏铭道:“你倒是疼这小丫头。” 魏铭没想到盛齐明竟是装腔作势骗人,他方才确实吓了一跳,毕竟他同崔稚年岁尚小,哪里经得起盛齐明的拳头,尤其是崔稚,还是个小丫头。 他暗松一气,察觉后背有人轻轻拉他衣服,“多谢,多谢。” 他没回应她,盛家兄弟在前,此番说破了崔七爷的身份,总要给人家道个歉。但还没来得及说句歉意的话,苗品小跑着赶了过来。 “你们都在正好!咱们县尊请你四人后衙说话呢!” 盛齐明这下倒是怕了,“李知县不是要追究我们兄弟前来卖粮一事吧!” 盛齐贤也道:“盛家这便启程离去,还请县尊网开一面啊!” “哪里的事?”苗品连连摆手,“县尊只是受到此案启发,有事要问几位!” —— 李知县确实大受启发,那何止是启发,简直直接把这个办法拿走用去了。 崔稚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有,因为她是个小民。 李帆让盛家和魏家盐粮两清,剩下盛家的粮食便由官府来买,按八钱来算,官府这边公开收百姓家中余盐,算法也同魏家一样,按照九钱。除了盛家,李帆还准备联系其他粮商,毕竟官府一出手,那就不是几村几里的事了! 庆幸于官府守住了魏家的换算价格,没让和魏家易的百姓吃亏,崔稚又暗地里腹诽这个李知县。 难怪苗品和李知县没有当堂质疑魏铭的做法,原来是跟这儿等着呢!这是直接把魏家的生意接手过去了!这下不光照顾了百姓,县衙还能从中小赚一笔,补贴开支,真是妙不可言。 算这个知县还有些良心,事情谈完后,亲自将魏铭招了过去,掖了个红包。崔稚打开一瞧,十张一贯的宝钞! 十两银子呀!不错了,真不错了! 崔稚将宝钞捏在手里反复点算,离去的路上,见魏铭眉目舒展,眉眼含笑,忽的顿住了脚步。 “魏大人,我怎么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啊?这、这不会是你的目的吧?!” 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