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问,“两位可需要换号房?修道堂的号房宽松一些,若是想要换个单间,可向祭酒或司业申请。现在或许还有空房。” 祁垣坐在这里浑身别扭,心想换了号房就不能跟徐瑨住一起了,以后岂不是更要完蛋,忙道:“我不用换了。现在好的。” 话音才落,就见前面的任彦回头朝他这看了一眼,冷哼了一声。 祁垣:“……” 他初来乍到,不想出什么风头,只默默翻了个白眼。 郑冕忙打圆场:“不换也好,免得来回搬动了。方兄呢?” 方成和笑笑:“我也不换了。”说完一顿,又道,“我跟祁兄一样,跟原来的舍友情深厚,不舍得分开。” 任彦的身形僵了一下。只郑冕信以为真,在一旁笑道:“看来郑某是无缘跟方兄同号房了,这可真是憾事一桩。” 这边的学堂气氛跟广业堂完全不一样,大家都在低头读书或者临字,郑冕跟俩人代完学堂纪律,又讲了今的讲课内容,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捧起了书卷。 修道堂的学习内容跟广业堂不一样,虽然也是四书五经以及《理》《说苑》《通鉴》等为主,但这边的学生早通了一经,所以大部分都在学习《律令》或者经书。不仅如此,这边的功课也比广业堂多,除了跟广业堂一样每背诵临字之外,还需要每月做本经义二道,四书义二道,诏诰、表章、策论、判语内科二道,作完之后按时送给学正,学正由教官批阅修改,若有缺少敷衍的,一概痛决。 祁垣越听越觉心惊,再一想这边考试似乎也频繁一些,下课后忙去找阮鸿。 阮鸿却也愁得直叹气,“修道堂的考题可不好办了。正义堂广业堂这些都是提前写好的,其他堂都是当场出题,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赖在广业堂不走啊。” 祁垣一听,如遭五雷轰顶。 阮鸿又叹气:“不过现在我也麻烦了,你们都走了,我以后再找谁抄去?” 祁垣一愣:“你不找方大哥了吗?” 按说方成和去修道堂后,考题和广业堂的不一样,给阮鸿拟题代笔应该更省事才对啊,现在他可是每次考试都要写两份。 阮鸿瘪了瘪嘴:“他说不在一个班了,缘分已尽,以后看我自己的了。” 祁垣:“……” 他记得中午的时候,方成和明明说过他跟舍友情深厚来着。 阮鸿哭无泪:“咱班里剩下这些,做一篇都要费半天呢,哪还有余力再写一份给我?” 祁垣没想到自己的问题没解决,反倒要来安阮鸿了,叹了口气,给他出主意道:“方大哥应该没那么无情,你再好好跟他谈谈吧。他中午才说过跟你情深厚,不舍得换号房呢。” 阮鸿半信半疑:“真的?” “骗你是小狗。”祁垣认真道,“我们斋长特别喜方大哥,又想跟他同房又想给他单间的,他都没要,说不舍得跟你分开。” 阮鸿:“……那一定是骗人的了。” 祁垣有些急眼:“真没骗你!” “我说他。”阮鸿摇摇头,“他嘴里没有正经话,我才不信!” - “你嘴里没几句实话,当真以为唬得住我吗?”另一旁的任彦也拧着眉,冷哼道,“方兄别以为自己有几分才气便能护住那祁垣,若他不能安心向学,这监有监规,自有他好看的。” 方成和原本去祭酒那边给他和祁垣请假时,偶遇任彦,提醒他以后别总针对祁垣,没想到这人还直接。 方成和笑道:“任兄说的有礼,只是祁贤弟初来乍到,不知道他哪里不安心向学了?莫非任兄嫌他不换号房?” 任彦冷笑:“鸠占鹊巢,他还有理了?” “鸠占鹊巢?”方成和一愣,却大叫一声,“任兄怎可如此诬赖别人?祁贤弟跟徐子敬之间清清白白,你为何张口人?” 任彦见他装傻,秀眉倒竖,气道:“我何时赖他了?” “《诗经·召南》中‘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乃是男子成年娶夫人之义,祁贤弟只是跟徐子敬同号舍,又非拜堂成亲的夫妇,你怎可如此形容?”方成和道摇头叹息,一脸遗憾道,“万万没想到,任兄看着高洁清雅之人,竟然这么多龌龊心思,实在让人可惜,可叹!” 任彦既然不打算放过祁垣,非要找茬,方成和便也没必要让着他了。这会儿见任彦被自己堵得说不出话,他这才一甩大袖,转身走了。 只是有这么个麻烦,他少不了又要提醒祁垣几句。 俩人吃完饭一块回号房,方成和把白天的事情讲了,又叮嘱祁垣:“你也该拿出神童的派头来了,修道堂课业紧张,考试又是临时出题,这下谁也帮不了你了。” 祁垣头大了一天,委屈道,“我能再回广业堂吗?” “好不容易升上来,你回去干什么?”方成和瞥他一眼,“你要想早出监,就得先升到率堂。率堂里哪怕考试不好,只要出勤好,每都有圈,那过上一年半载便可以去历事了。你若是一直在广业堂待着,那至少要坐监坐够年份,才有资格去历事,再被授官。” 原来大部分的国子监生,要么坐监熬够年份,被按例授官。要么想拌饭进入率堂,靠考勤或考试提前授官。祁垣没想过去当官,这下就像被赶鸭子上架一样,上不去下不来的。 方成和看他皱着眉犯愁,又道:“我已经请过假了,你明天跟我一块去老师府上。” 祁垣抬头,想起杨太傅的样子,有些紧张:“我还没准备寿礼呢!” “我给你准备好了。”方成和看他一眼,犹豫道,“倒是你落水的事情,你好好想想,要不要跟老师说。” 祁垣知道他是指的自己失忆这事,应了一声,暗暗犹豫起来。 失忆这个借口目前只有方成和知道,其他人他谁都没敢告诉,当然告诉了也没用。 那杨太傅不过是他的座师,祁垣虽然听说过朝堂中这些师生关系、同乡关系有多重要,但他又做不成官,因此也不愿和杨太傅走的太近。 思来想去,如果不是特别必要,这件事还是不说了。 祁垣打定主意,又开始头疼自己升堂的事情。想要跟徐瑨说一声,这天徐瑨却没回来。祁垣一直等到天黑没见到人,只得自己先睡下。 第二天一早,方成和背了两个包袱,雇了车,带祁垣一通到了杨太傅府上。 杨府位于瑞祥胡同,前面是帅府胡同,后面是成国公胡同,再往后是武安侯胡同,胡同名都是本朝才改的,因一处胡同只有一户人家,所以这边的宅邸个个豪华宽敞,名宦权臣便云集于此,是真正的京中贵地。 方成和让马车赶到了杨府后门处,下车后轻轻叩门,不多会儿有位老者出来,把俩人引进去。几人一路穿花拂柳,直奔了太傅的内书房。 祁垣一路走一路惊叹,忠远伯府是个五进的院子,他原本觉得已经很大了,然而跟这边相比,怕是连太傅府四分之一都不到。显然杨太傅并不似其他的清贵文人那样勤俭节约。 等到了内书房,祁垣仍旧跟方成和在外面候着,等书房的书童进去通报,好在过了没多会儿,便听到里面传唤。 方成和显然跟太傅极为悉,进门之后先是下拜,行师生大礼,祁垣在后面照着做,便见杨太傅大步过来,用手把俩人托了起来。 “不过寻常走动,休要过礼。”杨太傅哈哈大笑,随后惊奇地看向祁垣,“你倒是跟你师兄投缘。” 祁垣不知道原身以前是什么样,见老头虽须发皆白,但神抖擞,目光,也不敢多看,只叉手唱喏,躲在方成和身后。 方成和见状,笑着稍稍侧身挡住他,随后对杨太傅道:“老太师,学生带了两样好东西来。” 杨太傅哪能看不出他的维护之意,目光微动,打量俩人一眼。 方成和摇头苦笑,等杨太傅“哼”了一声后,这才松了口气,忙把两样用红绸包裹的宝贝放到了桌上——正是他跟阮鸿要的一奇石一墨砚。 杨太傅轻捋胡须,看到这两样东西后微微眯了眯眼,却沉声问道:“这两样东西是何人所得?” 他没问方成和从何处得的,而问何人,显然是笃定了方成和自己不来,八成是用了什么计谋,从别人那诓骗的。 方成和也不敢撒谎,作了一揖,笑道:“不瞒老太师,这两样东西是阮阁老的次子,阮慎之所赠。” 杨太傅略略挑眉,沉片刻,这才走近了细看。 祁垣虽然读书不行,但从小在齐府里见了不知的珍奇异宝,这会儿抬眼一瞅,倒是认了出来,轻轻“咦”了一声。 杨太傅转头看他,有些诧异:“祁垣可认得这是什么?” 祁垣先看了眼方成和,见后者暗暗点头,示意无碍,这才乖巧答道:“花石纲中曾有块奇石,形似猫耳,自体生香,贼相蔡京想要私藏起来,但搬运途中,猫耳被工匠碰掉,遗落在了别处。这一块……跟那猫耳石倒是很像。” 其实不止是很像,而是一模一样。猫耳被碰掉之后,奇石的异香消失,相才知道那香味是猫耳石散发出的。然而那两块石头早已被人捡走,偷偷藏了起来。 等到了前朝,猫耳石再次现世,一块被赐给当时的权臣钱唐,另一块则遗落在了民间,最后到了扬州齐府。 钱唐被抄家之后,猫耳石再次不知去向,倒是齐府的那块始终被人保护的很好。 祁垣说完便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漏。 果然,杨太傅更是诧异,问他:“你如何知道猫耳石模样的?” 祁垣心里一惊,念头转过几下,忙文绉绉道:“学生曾看过一本《奇珍记》,上面画了猫耳石的大致样子,瞧着跟这块有几分相似。再者方师兄送贺礼必定有出处来历,所以学生斗胆猜测了一下,这块便是传说中的猫耳石。” “怪不得,”杨太傅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却道,“但你方师兄送东西,可不一定会是什么。他初来京城的时候,给老夫送了一抔土,可把老夫吓坏了。” 方成和当时身无分文,连住处都没有着落,但拜谒座师,总不能空手而去。而且老太傅本跌宕不羁,尤玩闹猜谜,他思索半天,便干脆带了一碗土,并美名其曰“这是老师最敬重之物”。 老太傅果然被那土引了注意力,然而苦思半天,不得其意,最后干脆跳起来问方成和:“你这是要一把黄土埋了我不成?” 方成和忙称不敢,解释道:“老师不是最陆放翁吗?放翁曾有诗晕‘此身行作稽山土’,我既从会稽来,自然要先把会稽山的土给带上。” 老太傅这才明白过来,哈哈大笑。 方成和后来入住万佛寺,还是老太傅给他的钱。不过老太傅借钱也是要利息的,方成和东池会上卖了画,早早把钱还过去了。 祁垣之前不知道这茬,这会儿听完,心里不觉惊叹方成和的机才智,又隐隐羡慕他们这师徒关系。 杨太傅说笑完,转身看着俩人点了点头,又让人上茶看座。 祁垣老老实实坐下,喝过一轮,却冷不丁听杨太傅问:“祁垣,你可是有事瞒我?” 祁垣一愣,茫然看过去。 杨太傅笑容微敛,一边倒水一边温声道:“你在国子监的课业考卷,我都看过了。都说文如其人,那两篇文章奇气焕发,正学端纯,颇有君子风范。一看便是……” 他说到这骤然停顿,望着祁垣的眼睛,慢道,“……徐子敬所作。” 作者有话要说: 徐瑨:配角方某疯狂加戏!抢我男二的戏份! ps:这两章是铺垫,攻后期戏份比较多 pps:陆游的“此身行作稽山土”出自《沈园二首》。 沈园 城上斜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第30章 祁垣脑子里铮然一响,猛地抬头去看。 “东池会上,你师兄便故意为你遮掩,那时我便觉得奇怪。”杨太傅轻叹一声,问道,“祁垣,我也不问你这六年都做什么了。你只跟我说一句。” 他说到这顿了顿,抬眼看他;“你往所学,还剩下多少?” 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