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梁桢冷声道。 钱嬷嬷看向秦莞,“姑娘,您……” 梁桢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家姑娘嫁入梁家已有一年,称呼是不是要改改了?” 钱嬷嬷被他吓住,连连称是,诚惶诚恐地叫了声“大娘子”——至于刚刚想说的话已经全然忘了。 秦莞递给她一个抱歉的眼神,来不及说话就被梁桢拉走了。 梁桢把她上马车,自己骑了匹马跑在前面,全程冷着脸,秦莞问他话他也不理。 一车一马胡跑了一阵儿,最后停在了御街东边的一家酒肆外。 梁桢半抱半扯地把秦莞从马车上扶下来,没走正门,而是从后院的侧门进了酒肆。 门边守着两个高壮的汉子,对梁桢十分恭敬,倒是看到秦莞时双双出惊讶的表情。 秦莞蒙头蒙脑,猜不透梁桢要做什么,更想不通他为什么会生这么大气。 梁桢拉着她上了楼,七拐八拐,差不多把秦莞绕晕了,这才推开一扇门。 屋内的摆设十分简洁,门放着一个木料厚实的屏榻,屏上摆着两个四四方方的茶案。 屋子中间立着个画屏,左边放着棋盘,右边置着书案。案上放着笔墨书册,后面则是一个简洁的书架。 秦莞觉得十分眼,想了一圈才反应过来,这里几乎就是照着梁大将军的书房布置的。 她这才意识到,这家看似生意不错的酒肆或许是梁家的一个秘密据点。 可是,梁桢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梁桢很快给了她答案。 “你就那么在意姓魏的,为了他连名节都不顾了,跑去那种腌脏的地方?”梁桢话里充醋意。 秦莞眨了眨眼,不由失笑:“桢哥儿这是在说什么?你该知道,我恨魏如安入骨,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那就杀了他,何必浪费这么多心思在他身上!”梁桢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还有,别用那种长辈的口气叫我,我比你还大五岁。” 秦莞没理他后面的话,冷静地说:“这里是汴京,不是西北,也不是军中,做事要讲究伦理法度,就连官家都不能随意杀人。” 她有点无奈,又有点担心,就梁桢这子,怪不得上辈子说反就反,留梁家其余人在京中被朝廷要挟——当然,并不排除二房、三房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秦莞的模样看在梁桢眼里就像本没在意他的话。 梁桢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说:“秦莞,你记着,那些欺负你的,背叛你的,利用你的,你想杀就杀,不必挖空心思百般筹谋——有我梁桢在的一天,你就不必在意什么伦理法度!” 这话就像是……在表白。 秦莞怔怔地看着他,从他那双如海般深邃的黑眸中看到了某种异样的情绪。 秦莞的心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有些慌,话没有经过大脑便口而出:“别忘了,我可是你的继母。” 梁桢勾了勾,故意说道:“你还想赖在梁家一辈子吗?” 秦莞沉默了。 梁桢一时间也没再吭声。 街边的吆喝,楼下的热闹仿佛都远去了,偌大的屋子里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声。 秦莞垂下眼,浓密的睫微微颤动,黄昏的光打在她脸上,映得她皮肤更加莹白娇,竟显出几分难得的脆弱。 那一瞬间,梁桢突然就心软了。 他叹了口气,正想把话往回拾,秦莞恰好在这时候开口。 她说:“抱歉,梁桢,我恐怕不能遵守先前的约定了。” “什么意思?”梁桢皱了皱眉。 其实他已经隐隐猜到了,还是下意识问了出来。 秦莞抬头,神情笃定,“我想留下来,照顾梁大将军。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将来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能陪着他。所以,抱歉,我不能像之前约定的那样,事成之后离开梁家了。” 梁桢活了二十年,从来没像此刻这般心情复杂。 心上人表白了,说要照顾他,陪伴他,将来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是。 本来应该欣喜若狂,应该立马把她抱起来转圈圈,同时告诉她,他和她有着相同的心意。 可是,为什么他就高兴不起来呢? 因为,秦莞说的那个人,是他,也不是他。他还不能告诉她,她说的其实就是他。 他在吃自己的醋。 秦莞清了清嗓子,努力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问:“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其实,她的脸已经红透了。 梁桢平复了一下心情,同样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问:“你确定不是你一厢情愿?” “当然不是。”秦莞毫不犹豫地说,“大将军很喜我的。”——虽然不一定是男女之间的喜。 好在,秦莞很清楚,她对梁大将军也不一定是男女之间的喜。就是觉得和他在一起很安心,比自己一个人孤独终老好得多。 之所以能有这样的底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梁大将军的“病”。秦莞想着,反正他也娶不了别人,想来并不排斥和她共度余生。 梁桢目光沉了沉,故作冷酷地说:“父亲对我母亲矢志不渝,这么多年连个通房都没有,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秦莞没被梁桢的话刺到,却被他这种亲疏分明的态度伤到了。 ——她一直把梁桢当成最信任的亲人,几乎和秦耀的位置等同。没想到,梁桢却在这种时候毫不犹豫地把她当成了一个抢他父亲的坏女人! “你知道个!”秦莞气得骂了句脏话。 梁桢突然笑了,“急了?是不是因为心虚?你也不确定我父亲有没有把你放在心上,对不对?” “你知道个!”秦莞还是这句话。 说完没好气地把他推开,抬脚往外走。 梁桢没拦她,只是吊儿郎当地跟在后面,“莞莞,回头是岸呀!”——你和我父亲是不会有结果的! 秦莞看都没看他一眼。 梁桢忍不住借着玩笑说了句真心话:“你要实在嫁不出去,就跟我过一辈子呗!” 秦莞终于回身,扬起手,作势要打他。 梁桢主动把脸伸过去。 秦莞最终还是没打下去,只是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父亲早出晚归,午饭都没时间回家吃。你倒好,天天和狐朋狗友打马游街喝花酒,亏我以前还觉得你怀大志少年可期!” 梁桢勾了勾,暗道:我可比“我父亲”忙多了。 *** 秦莞回到将军府后,先是打听了一下魏如安和秦薇、秦萱两姐妹的状况。 得到的回复是魏如安被关押在了一个秘密的地方,秦萱姐妹各自回家去了。 意外的是,秦萱被放开后没哭没闹,也没找秦莞的麻烦,只是换了身衣裳进去了。 倒是秦薇,回了趟侯府,又去了趟二皇子府,显然是在替魏如安奔走,身份和体面都不顾了。 空闲下来,秦莞不由想到了梁桢。 经过今天的事,她觉察到梁桢似乎对她有想法。转念一想,就觉得不可能。 自从听到旁人的闲话后,她一直有意避着梁桢,两个人连说话的机会都很少,梁桢不可能瞧上她。 若是成亲之前,那就更不可能了。如果梁桢心里有她,怎么还会怂恿她嫁给梁大将军?即便是假的。 虽然努力这样安自己,秦莞心里还是有些不安。暗暗想着,等大将军回来需得和他好好谈一谈。 与此同时,梁桢正在密室里易容。 看着铜镜中脸络腮胡子的“梁大将军”,梁桢有些嫌弃:“你说,她怎么会喜这样的?” 大海往他上着布带,笑道:“少将军别急,您早晚也能长出来,不过是比旁人晚些罢了。听说当年将军也是如此,三十多岁才蓄起胡子,被同袍们笑了好些年呢!” 梁桢说:“我不是想长,我是想刮了。” ——如果渐渐地让秦莞悉他本来的样子,是不是就能“移情别恋”? 大海劝道:“可别,您的脸本来就比将军的瘦,全靠这圈胡子撑着,若刮了八成要馅。” “我就是说说。”梁桢套上外衫,提了提带,恢复了冷静端肃的气派。 儿女情长暂时放在一边,他还有更要紧的事需要做。 他从密道里出了将军府,和黑子汇合后代替了“梁大将军”的身份,装作刚从枢密院出来的样子回到将军府。 秦莞正等着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迫切。 梁桢一进屋,她便上来,帮他官服、解带,换外衫。完了还奉上亲手泡的清茶、亲手做的点心,一边看着“梁大将军”吃一边甜甜地笑。 殷勤极了。 梁桢敲了敲她的脑门,切换成“梁大将军”的声音和语气:“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秦莞讪讪一笑,“瞧将军说的,我对你好点儿就是要求你办事吗?明明每天都给你布菜泡茶。” 梁桢笑了笑,不置可否。 秦莞端着矜持待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凑到他跟前说:“桢哥儿虚岁都快二十二了,怎么还没说上亲?” 梁桢正喝茶,一口气没顺好,呛到了。 秦莞忙给他拍背、递帕子。 梁桢咳嗽了两声,一本正经地说:“桢儿曾发下重誓,要为生母守孝十五年,不到二十五岁绝不议亲。” 秦莞惊讶道:“真的假的?” “半真半假。”梁桢说,“桢儿虽有心为母守孝,却也没十五年那么久。只因官家一直有意将嘉仪公主指给他,桢儿不愿,这才想出这么个借口。” 秦莞松了口气,做出一副关心后辈的模样:“我倒是觉得可以先给他挑个好的,悄悄地把亲定了,别到时候年岁一大,高不成低不就的——将军您可别生气,我不是觉得咱家桢哥儿不好,这不是我家大哥哥就吃过这个亏么,幸亏后来遇见我大嫂。只是这天上掉馅饼的事可不是天天都有。” 梁桢点点头,“大娘子说的对。” 秦莞笑笑,再接再厉:“说起来,桢哥儿为何不愿娶嘉仪公主,该不会是早已心有所属吧?” 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