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没有青壮,妇人们便擦干净手,争先恐后地接过,孩子们也抢着帮忙。穆王妃时不时叮嘱几句,态度温和亲切。 秦莞陪着她旁边,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笑,纯粹而足,貌似十分享受这一刻。 炭火发完,穆王妃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语气明显轻快了几分,“我们在利州也建了一个这样的善堂,比这里还大,夫君找人教他们养蚕、织布、炒茶叶,如今利州善堂不仅不需要贵人捐钱,每年还能有不少盈余。” 说这话时,她的眼睛仿佛在发光,“秦大娘子,你知道吗,如今利州地界家家都种桑树,户户都有织机,织出的丝绸卖到大理、吐蕃……这些,都是夫君带去的。” “自打夫君到了利州,利州的税收翻了三倍不止,而官家……却视而不见,从未有过一句夸奖,哪怕是勉励都没有。”穆王妃转过头看向秦莞,眼中含着未尽之意。 秦莞低垂着眉眼,道:“王妃慎言。” 穆王妃笑笑,说:“既然你能提醒我,我就不怕对你坦言。” 秦莞心下暗叹,这位看似无害的大皇子妃,是真没心机呢,还是算准了人心? 穆王妃顿了片刻,终于说出内心的诉求:“我的夫君,有抱负,也有才能,倘若……他定然会是一位心怀百姓的明君,如今,他需要一个机会。” 秦莞淡淡一笑,道:“王妃,这话您为何要对妾身说?” “大娘子聪明灵秀,应该明白——”穆王妃执起手,对着她深深一揖,“这个机会对我夫君重之又重,还望大娘子念在我诚心相求的份上,请梁大将军助他一臂之力。” 秦莞侧过身,避开她的大礼,“王妃言重了。且不说将军有没有这个能耐,就算有,您别忘了,他同宝郡王是姻亲,又怎能偏帮穆王殿下?” 穆王妃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继而更加诚恳地说:“只是画册之事,对二弟来说有则锦上花,没有也无伤大雅;然则于我夫君而言却是雪中送炭,若大将军肯出手相助,我夫妇二人定当竭诚以报——至于姻亲……” 穆王妃笑笑,笃定道:“我相信大将军会有自己的决断。” 秦莞不软不硬地回道:“您也说了,将军会有自己的决断,妾身只是后宅妇人,不敢干涉朝政。” ——当然,秦莞并非真的认为妇人不能干涉政事,她只是不想傻傻地被人利用。 穆王妃眉头一蹙,“秦大娘子,你当真——”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马嘶,紧接着大门被推开,两队披甲的兵士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一个拔的身影走在最后,身上披着金甲,间挎着长刀,面上仿佛结着寒冰,大步走来,浓黑的披风在夜空中猎猎飞扬。 院中之人皆是一惊,尤其是那些年幼的孩子,尖叫着躲到大人身后,妇人们也放下手中的活计,脸警惕。 秦莞连忙了上去,环住“梁大将军”的手臂,“将军怎么来了?我没事——别吓着孩子。” 梁桢把她上上下下看了一圈,确认了果真安全无虞后,这才稍缓了神。 他抬了抬手,兵士们便像来时那样,迅速调转队形,整齐划一地出了院子。 梁桢朝穆王妃执了执手,道:“多谢王妃相邀,拙荆身子不适,下官便接她回去了。” 穆王妃显然被他这武夫作派镇住了,强笑道:“既如此,秦大娘子便回去罢,莫叫大将军挂念。” 秦莞觉得有些抱歉,福身道:“善堂这边,还请王妃代为安抚。” 穆王妃点点头,“秦大娘子且放心,你好生歇着,你我……改再约。” 梁桢原本已经要走了,听到这话又回过身,冷声道:“请王妃给穆王殿下带句话,人人都有忌讳,切勿巧成拙。” 穆王妃面一白,这下连笑容都维持不住了。 梁桢说完,也不管她的反应,抓着秦莞的手便离开了。 几位同来的妇人凑到穆王妃跟前,愤愤道:“他这话什么意思?不就是有几个兵吗,竟然嚣张成这样!” 穆王妃捏着帕子,眉间蹙起细细的折痕,眼睛看着秦莞和梁桢离开的方向,略显茫然。 “他这是警告我们不要把主意打到秦大娘子身上……这次,或许当真是我们巧成拙了。” *** 梁桢带着秦莞离开后,并没有回将军府,而是把她抱到马上,直奔新宋门,径直出了城。 数十名卫军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将军走了,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原地解散,回家抱媳妇去!” 反正是将军带的头! 于是,“失去”了将军的士兵们难得大胆地给自己放了个假。 另一边,秦莞裹在宽大的披风里,颠得七荤八素,颤声嚷道:“慢点儿!跑这么快做什么,逃命吗?” 梁桢低头,瞧见怀里那张煞白的小脸,依言放慢了速度。 马鞍原是单人的,秦莞侧坐着,上身紧紧地贴在梁桢膛上。随着骏马向前跑动,她的身子一摇一晃,额头也时不时撞到梁桢的下巴。 偏偏梁桢还故意使坏,速度时快时慢,小娘子只得牢牢攀住他的肩膀才不会摔下去。当然,梁桢也不允许这种事发生,没见他的手臂正环在人家细软的肢上嘛! 秦莞缓了口气,扶着他的肩膀稍稍坐直了身子,这才有机会开口:“咱们这是去哪儿?” “你前几不是念叨着想去河岔码头看看么,正好今有空,咱们便去瞧瞧。”梁桢边说边拿手挡住她的脸,免得她被风吹到。 秦莞也伸出手,帮他把飞的帽穗扶住,“为何不坐船?” 梁桢勾了勾——坐船你能挨我这么近吗? 说出口就变成了:“骑马快,晚上还能赶回家吃饭。” “中午在码头吃?” “嗯。” 秦莞弯起眼睛,挠了挠他的胡子,“多谢啦!” 梁桢低头瞅着她,凤眸同样染着浓浓的笑。 彼此都清楚,秦莞的那个谢字为的不光是他带她去码头玩,还有方才他为了替她解围不惜调动军,不惜得罪皇子妃。 “下次可别这样了,免得惹祸上身。你知道的,我顶多是应付她两句,她不敢真把我怎么样。”秦莞语重心长地劝道。 梁桢哼了声,淡淡道:“做我的大娘子,你不必应付任何人。她要真敢把你怎么样,去的就不仅仅是两队飞龙卫了。” 如此霸气的话,任是哪个小娘子听了都会苏到心坎里。秦莞自然不例外。 不过,她在动之余还是努力维持着那么一丝丝清醒,“你看你,越说越上劲儿了,连堂堂亲王都不放在眼里,这怎么行?小心有人在朝堂上借此攻讦你。” 梁桢扬起眉眼,“大娘子这是在担心我?放心,此事原就是他们做得不地道——夺嫡之争,竟牵扯无辜妇人,哼!” “都是你的理!”秦莞撇撇嘴,捏住他脸上的软,不怎么用力地往两边扯。 梁桢任她欺负,眼中是宠溺的笑。 秦莞又问:“你说,穆王妃说的是真的吗?利州的百姓如今生活得真有那么好?” “八.九不离十。”梁桢道,“自从大皇子去了利州税银便逐年增多,即便去年遇到灾荒也没见出大的动静。此外,近几年从利州选送的太学生也比往年多了不下百人。” “看来,这个大皇子还真是个做实事的。” “怎么,你想让我支持他?” 秦莞忙道:“这么大的事,我可不敢嘴,将军自己做主就好。” 梁桢笑笑,甩了甩马鞭。 秦莞惊呼:“别,不要太快!” “放心,有我护着你,摔下不去!”梁桢大笑。 “不行!” “别怕。” “……” 就这样一路说说笑笑,不多时便到了河岔码头。 因着码头那在汴河与小渔村支的分岔口,当初秦莞便随意起了这个名字,没想到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叫了起来。 如今“河岔码头”四个大字横跨汴河两岸,高高地挂在牌坊上,来来往往的船只远远地就能看到。 这个牌子已经成了商队们入京的一个标志,看到“河岔码头”就知道离汴京城不远了。 商贾、船工们都乐意在这边歇歇脚,吃喝足之后神神地进京。 当地的商贩和百姓都知道,这个码头背后的主人是“梁大将军”。是以,梁桢和秦莞刚到便被认了出来。 旁边刚好有家汤饼铺,热情的店家硬是把梁桢拉进铺子,挑了个挨着窗户的位置,桌椅足足擦了三遍才请他们坐下。 大堂中已经坐了不少人,有些一看就是远处来的行商。 男人们看到秦莞进来,眼中闪过明显的惊。 其中有一桌,皆是人高马大的汉子,穿着皮衣裳,着一口北地方言,“早就听闻汴京城的小娘子生得俊俏,如今一见果不其然!” 对方话里只是单纯的赞赏,并无亵渎之意,说完还朝梁桢举了举杯。 梁桢哈哈一笑,回了一杯酒。 秦莞心情也不错,一双黑亮的眸子好奇地看来看去。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小馆子里吃饭,而且不是坐在心布置的雅间里,而是在大堂,和一群南来北往的客商一起。 “可还适应?”梁桢问,“若不习惯,我们便换一家。” “好的,就在这儿。”秦莞忙道。 “还是小娘子有眼光,知道我们家羊汤烹得好!”一位略胖的妇人笑盈盈走来,身上染着灶间的烟火气,“妾身见过大将军,见过小娘子。” “不是小娘子,是大娘子。”梁桢笑道。 妇人一讶,拿眼使劲瞅着秦莞,与方才单纯的客气不同,这回是真真正正的亲热且恭敬。 “原来是将军夫人,没想到竟这般年轻,这般好颜,妾身还以为……哈哈,得罪得罪!” 秦莞眨眨眼,好奇地问:“以为什么?” 妇人尴尬地笑笑,没应声,只问她想吃什么口味。 梁桢笑着凑到秦莞耳边,道:“我家大娘子生得这般标志,叫人以为你是本将军带在身边的小情儿……” “闭嘴,不许说了!”秦莞面上一红,没好气地踩了他一脚。 梁桢朗声一笑,对厨娘道:“来两碗羊汤,四只胡饼,一碗多放葱花,只要青叶,别放葱白。” “将军往可没这般细致,想来是大娘子的口味了?”厨娘掩着嘴笑笑,视线暧昧地瞅向秦莞。 秦莞扎着脑袋,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红透的脸。 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