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下游走,渐渐有了房子。 石头垫的基,木头围的墙,房顶铺着茅草和竹板,大多没有院墙,只在屋前的平地上搭着几横木,晾晒着鱼干和海货。 尽头是一个很大的湖,湖边停着一排简陋的小船,湖面很宽,一眼望不到对岸。 船工把船停在其余船只之间,笑呵呵地嚷道:“郎君,小渔村到了!” 梁桢扶着秦莞从船舱出来,踩着横木上到码头——暂且称作码头吧,只有几片木板,几立柱,仿佛随时都能被水冲走。 不远处传来洪亮的吆喝声,秦莞循声看去,发现渔民正在收网。 只见三五只船同时往岸边划,船尾系着渔网,壮的汉子站在前头,扯着嗓子喊口号。 终于,全部船只都靠了岸,渔民们一拥而上,扯着渔网往岸边拉。 那是一张极大的网,数十名男男女女一起使劲才堪堪拖到岸上。 网线织得稀疏,大鱼困在了网里,巴掌大小的鱼苗幸运地漏了下去。 大鱼被网兜着向岸边扯,直到靠近一个砌着石块的水池,大伙这才撒开口子,小山般的鱼群像是下饺子般跳进水池里。 渔民们扬着黑瘦的脸,出舒畅的笑。孩子们在栈道上跑来跑去,笑着,闹着,显然也知道爹娘们收获颇丰。 有人注意到梁桢和秦莞,远远地躬下身,动道:“大将军安好!” 梁桢执手回礼,“吴大哥好。” 小渔村的领头人吴大哥笑着走过来,“将军何时来的?怎么没提前知会一声,我等也好备下酒宴——这位便是新妇吧?大娘子安好!” 梁桢笑笑,也不反驳,只笑着看向秦莞。 秦莞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得笑着福了福身,继而凶巴巴地瞪了“梁大将军”一眼。 梁桢发现,秦莞在他面前越来越随意了,每每去贵女的矜持,出几分真情。这让他十分受用。 他冲着气鼓鼓的小娘子笑笑,转而和吴大哥攀谈:“今年收成可好?” 吴大哥笑着回道:“托将军的福,子还算好过。今年鱼苗长得好,立秋之后总能有些收成。大伙赚下些钱,能过个好年。” 梁桢拍拍他的肩,笑道:“给爹娘做身厚棉衣,给娃娃们买些吃,别一味省着!” 吴大哥连连称是,“全仰仗将军打跑水匪,我等才能有这太平子。” 梁桢笑着摆摆手。 他们站在这边说着话,不断有人走过来,纷纷和“梁大将军”打招呼,皆是对他恭敬有加。 秦莞听出些眉目。 原来,这个村子里的渔民大多是从海州搬迁来的。前几年海州那边水匪猖獗,渔民们子过不下去,梁大将军前去剿匪,顺便将这些人带了回来,安置雁歌湖边。 原本这处只是一片荒地,如今渔民们安顿下来,造了船,盖了屋,养了鱼,建成一个正正经经的小渔村。 起初只有十几户,后来又有附近的民投奔过来,村子渐渐地热闹起来。 前两年户部新造户册,将他们录了进去,这些人也有了正经的身份,不再是民。 经世济民——这是梁大将军在秦莞心目中新增的标签。 “发什么呆?”梁桢敲敲她脑门。 秦莞发现了,“梁大将军”最近总动手动脚,这让她有些害羞,表现出来的就是气恼。 她鼓起脸,伸手去揪他的胡子。 “梁大将军”胡子不多,只在两腮和上留着短短的一截。秦莞的手还没到,便被梁桢攥住了。 他的手很大,把她的拳头整个包住,也很有力量,秦莞细白的小手在他手里毫无反抗的余地。 看着她瞪圆的眼,梁桢哈哈一笑:“胡子不能揪,脑袋给你敲。” “不稀罕!”秦莞趁他不注意,突然抬起另一只手,愤愤地揪在他耳朵上。 梁桢比她高上许多,秦莞需得把手扬得高高的才能揪到。 梁桢嘴上叫着不许,实际却悄悄地矮下身,方便她出气。 渔民们既惊讶又好笑,都说梁大将军娶了个泼辣的小娘子,当然也是个天仙般漂亮的人儿。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梁大将军失了威严、矮下身段向娘子求饶。 真好。 *** 午饭是在湖边吃的。 渔民们就地燃起篝火,架上炊具,一条条银白的大鱼除了鳞,拔了骨,烤鱼、烩鱼羹、涮鱼片,敞开了吃。 汉子们黑红的脸上带着笑,婆娘们忙忙碌碌地准备着,孩童们兴冲冲地跑来跑去,比过节还要热闹。 秦莞不知道的是,渔民们一年到头也舍不得这样吃一回,这次是因为“梁大将军”来了,还带着她这个即将过门的新妇,这才敞开了热闹一回。 大伙围着锅子席地而坐,秦莞原本想入乡随俗,梁桢却舍不得,从船舱里拖出两个厚实的棉垫到她身下。完了还亲手给她调了醮料,酸、甜、咸、辣共四样,用托盘端着递到她跟前。 旁人拿眼看着,只觉得目瞪口呆。 他们印象中的梁大将军是个杀敌像砍瓜、饮酒如长鲸的糙汉子,何时有过这般细致的模样? 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果不其然。 秦莞心内熨帖,涮得的第一片鱼便殷勤地放到了梁桢碗里。 梁桢夹起来丢到嘴里,一边吃一边看着她,就像吃的不是鱼,而是她。 秦莞不住红了脸,再也不肯给他涮。 梁桢刚刚明确了自己的心意,整个人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加之如今离了京城没那么多束缚,他豁出去了逗秦莞。 秦莞又羞又气,当着渔民们的面就忍不住踹他。 梁桢不闪不避,宠溺地纵着。 吴大哥端着酒碗,大笑道:“恭喜梁大将军得遇佳人!” 梁桢笑笑,扬声道:“下月成婚,请大伙喝喜酒。” 渔民们调侃般吹起哨子。秦莞垂着头,红得像只煮的小龙虾。 梁桢怕把人逗恼了,讨好般给她盛了碗鱼羹,叫她慢慢吃着,转头跟吴大哥说起了话。 “这鱼可好卖?” 吴大哥点头道:“近来每安排人去上善门边,吆喝上一天也能卖个七七八八。” 梁桢略略一顿,道:“不如多走几步去相国寺,那边有专门的鱼市,来往的多是大户人家的管事,比上善门好卖,价钱也高些。” 吴大哥叹了口气:“倒是去试过,只是去相国寺需得由水路换陆路,过水门、停船、租车的费用暂且不说,那些鱼也是熬不住的。” 秦莞听着,不由说道:“若鱼死了,恐怕要卖吧?” 吴大哥点点头,“娘子说得没错,贵人们嘴叼,只要活鱼。那些翻了肚皮的只能卖给舍得花一两个钱打打牙祭的百姓。试了几回,算下来也没多少赚头,大伙一合计,干脆就在上善门卖了。” 秦莞抬头看向雁歌湖,湖面连着汴河支,逆而上只需走上两刻钟的工夫就是汴河岔口。 她突然有了个主意,“不用去汴京,只需划上三两只大些的船等在汴河入口。那里每都会有货船经过,或是大户人家出门采买,或是过往的行商,这些鱼个大又新鲜,总有人愿意捎上一些。” 吴大哥一听,眼睛立时亮起来,“是是,眼瞅着就到中秋节了,汴京城中的贵人们好摆宴席,想来这鱼也是不愁卖的!” 有人兴奋地说:“过了中秋还有重,过了重还有下元节,紧接着就是节,这样一算一年四季都不愁卖!” 秦莞见他们上心,也不再刻意守拙,兴致地出起了主意:“若想再做得到位些,不如走些门路,把河口处的那片地租下来,建个小码头,搭上几个歇脚的棚子,这样一来不仅鱼虾好卖,还能做些小生意,赚些外快。” 众人一听,无不出极大的欣喜,仿佛发家致富的好子近在眼前,只需伸伸手就能够着。 吴大哥还算清醒些,叹道:“这赶情好,只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哪有那等本事?且不说那处地多为良田,不好租赁,就算能租,接下来还要建码头、搭棚子、打点官府,如水的银子都要搭进去!” 秦莞笑笑,瞄向旁边端坐的郎君,“你们没有,有人有啊!” 吴大哥一讶,下意识看向梁桢。 梁桢摇摇头,眼中是笑意,“你们若真有这想法,我便找人去汴京府衙打点一番,或买或租,尽量将那块地谈下来。之后的银钱也从我这里出,不用还,权当入股。” 不待众人答谢,他便话音一转,严肃道:“只是,你们需得想好了,有多少决心,有多少本事,有多少力气,能坚持多久,这么大的营生,若想半途而废我是不许的。” 吴大哥立即跪到地上,声音铿锵有力:“将军放心,我等都是吃过苦的,当年没死在水匪手里就是老天开眼。如今得将军相助,安居于此,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让爹娘吃饭、让儿郎们有书读!” 其余人也纷纷跪下,殷切地望向梁桢,眼中是决绝。 梁桢将人扶起来,点头道:“好!请诸位静候佳音。” 众人连声称谢。 头顶传来一声清亮的鹰啼,巨大的白鹰在空中盘旋,时不时落到水池边啄一两条鱼吃。 渔民们显然见惯了,并不阻止,反而笑呵呵地挑了大鱼喂给它。 秦莞惊喜道:“这不是梁小将军的鹰吗?怎么在这里!” 梁桢摸摸鼻子,道:“闲着没事,瞎飞着玩。” 白鹰动地叫了一声,就像在反驳他的话。 秦莞没发现他的心虚,笑着说:“早知道我也把球带过来——就是上次从曾家要回来的那只小狮子狗——它可能吃了,胖了一大圈,晚上睡觉时小肚子一鼓一鼓的,可好玩了!” 梁桢手上一顿,“晚上睡觉时?” 秦莞点点头,“球撒娇,总黏着我一起睡。” 梁桢挑眉,“一起睡?” “嗯,它喜睡在枕头边,天一亮就把我舔醒。自从有了这个小黏人,我连懒觉都不能睡了。” 梁桢咬牙,“舔醒?” 秦莞失笑:“你怎么了,一直在重复我的话。” “没什么。”梁桢绷着脸。 我只是在嫉妒一条狗。 作者有话要说: 白鹰(小青):你才闲着没事!你才瞎飞!说谎话是会长鼻子的! 嘻~恭喜小白狗有了姓名! ———— 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