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里,迟野先到,给凌美娟要了喜的冰美式。他曾是一个深谙母亲喜好的好儿子,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 凌美娟按时到达,比起昨似乎神一点。 很多话想说,但不知从何说起,她看着迟野,于无人处展一点内疚:“这些年,你好吗?” 迟野没要咖啡,担心影响睡眠。他点了杯热水,手捧着,很坦诚的告诉凌美娟:“不好,我一天也没有好过。” 他从未对夏允风说过自己“不好”,给到对方的一直都是“好”“很好”和“没事” 。 下决定来琼州的时候,迟野就打算和凌美娟见一面,有些话要当面说,无论凌美娟是何种态度,他想要求一份解。 “那天的事,我忘不了。”迟野半敛着眼睛,热气氤氲腾升,让他眼中似含了一层薄薄的雾,“我总是做梦,梦到你死了,把小风也一起带走。” 凌美娟的身体一点点僵硬,她看着自己的手,回忆起那天。这双手曾牵过迟野,也曾为他洗衣做饭,可狠起来,还曾打过他两个巴掌。 她喊过迟野“宝贝”,叫他“儿子”,对他说过“妈妈你”,和迟建国结婚那天,她还抱着迟野,立誓会做一个好妈妈,给迟野一个完整的家。 就是这样的一颗心,也曾说过恶毒的话:“你爸死了,这里没有人要你,你的家不在这里。” 迟野说他忘不了,这么多年,忘不了的又何止是他一个人。 凌美娟一边痛恨,一边愧疚,几乎将自己折成两半,矛盾又狰狞的度过每一天。她晃神的时候,路过悉街道的时候,看到和迟野身形相似的孩子的时候,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就会冒出来,提醒她,有些伤害是不可磨灭的。 后悔吗?后悔过,如果重来一次,凌美娟或许会选择一种温和的方法。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她给迟野留下了深重的创伤,亲生儿子也为此远离她,迟建国的离开不是这个家散掉的起点,是她的偏执和疯狂造就了眼前的一切。 “我来只是想确认一点。”迟野喝一口水,热水淌过喉管,给心脏一点热度,他抬起浓雾弥漫的眼睛,“如果,如果我和小风在一起,你不会对他做什么事的,对吧?” 凌美娟的心沉落谷底,她想,她把自己成了什么样子,又将迟野成了什么样子。 她下一行泪,回答道:“不会。” 迟野仿佛松了一口气,眼里的雾散了一些。他缓慢的垂下眼睛,目光很轻地飘在反光的杯沿上:“我曾经想过等我们长大了,慢慢把事情告诉你,那样或许更容易接受一点。很抱歉,事与愿违。我真心把你当做母亲,你对我的好我始终记得,但是十年了,大家都累了,也够了。阿姨,我不欠你什么了。” 他何曾欠过凌美娟什么呢。那年迟野可以因为凌美娟一句“你们都是我的儿子”接受夏允风,后来就可以接受凌美娟的以死相放弃夏允风。 十七岁,迟野永远的失去父亲,离开自己最珍视的家,放弃他的小孩儿。他一无所有,能还的全还给了凌美娟。 凌美娟颤抖道:“是我欠你。” 迟野不需要这个,他来只是为了求一个答案,求一个解,别的都不重要。 该走了,迟野站起来。 擦身而过时凌美娟伸出手,轻轻抓住了迟野的袖口,她闭着眼睛,沉痛地问了句:“那两巴掌,痛不痛?” 迟野沉默几秒,笑了声:“还......疼的。” 他走了,旧梦或许难忘,但从这里出去,也该释怀了。 凌美娟没有离开,很巧的是,夏允风和她约在了同一个地方。 一个小时后,夏允风从门口走来,凌美娟提前叫好了他喝的饮料,等夏允风坐下,她笑了笑,想和儿子亲近一些,夏允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主动找过她了。 夏允风面容寡淡,凌美娟想到前夫钟的山水画,觉得儿子也没有彩。 她是见过夏允风鲜活的样子的,那是在十年前,她的小儿子明明也快乐过,柔软过。 夏允风没有碰那杯喝的,窗外的车渐渐多了起来,年快过完了,人们陆陆续续开始返乡。 “你应该看的出来,我哥变了很多。”夏允风冷冷淡淡,对着凌美娟始终无法产生情。 凌美娟搅动杯中的咖啡,她放了很多很多糖,点头道:“是的。” 她养大的孩子,从前什么样,现在又是什么样,凌美娟比谁都清楚。 迟野的反差太大了,那样明朗骄傲的少年,竟也被岁月磨平棱角,被重重心事抑成不苟言笑的模样。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么。”夏允风说。 “不是。”凌美娟指尖有些颤抖,“我从没想过让你们变成这样,我只是希望一切都能回到正常的......” “什么是正常?”夏允风打断她,“我和迟野在一起就是不正常,就是错误的吗?” 凌美娟闭上眼睛:“可你们都是男孩子。” “男孩子又怎么样。”夏允风扯动嘴角,似嘲似讽般出一抹笑容,“你和夏虞山,迟叔叔和段筱歌,你们是遵循伦常,结果呢?你们在一起快乐吗?” 凌美娟明白,任何一段情都有可能出问题,无论男女,但一段关系里,没有什么比让对方到幸福与快乐更重要。 她是旁观者,看得清也辨得清,夏允风最快乐的子是和迟野一起度过的,和她这个妈妈没有一点关系。 夏允风轻吐一口气,来这里并非是要劝说凌美娟接受,对方接不接受都没有关系,他不需要亲妈的祝福与谅解,他从不觉得自己做错。 “我来是要告诉你,我的人生怎么走,和谁走,我自己说了算。我不会允许你手,也不会再让你伤害迟野,他的噩梦该结束了。” 凌美娟捂住脸,泪如雨下。两个孩子来找她,说的都是为了对方的话。她有两个那么好的孩子,本该幸福的家,被她亲手毁掉了。 半晌,凌美娟放下手,脸上泪痕斑驳,她看起来一下子老了十岁。 那年的新年愿望竟一个也没能实现,说着平安的人走于意外,祈愿健康的人终神恍惚,迟野说要快乐,却被重重心事束缚住手脚,夏允风希望长久,只得到长久的寂寞。 凌美娟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们之间,总该要有一个人是得偿所愿的。 风渐渐息了。 “别怪你哥,”凌美娟说,“当年是我以死相,他才肯走的。” 夏允风回家时已近黄昏,他转下坡子,看见迟野顺着长长的巷道慢悠悠的踱步。左侧是墙青藤,右侧是花开园,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黄昏的光影拢着他,橙红的,像是在身上点了一把明的火。 迟野走到那头,转过来,发现夏允风。 “你去哪了,电话也不接。”他像少年时那样,烦躁的皱着眉头,语气不善的责怪。 他走来,一如十七岁那般,用最热烈的光火点燃夏允风灰暗霾的人生。 “怎么又不说话了。”迟野走到跟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 夏允风看着他,轻轻地问:“等了多久?” 迟野没好气的说:“整整一下午!” 夏允风笑了声,主动挽起迟野的胳膊,他摸到迟野的手,牵着,眼里有温度。 迟野还记得这人说过什么话,赶紧撇清关系:“是你拉我手的啊,不许说我对你动手动脚。” 夏允风瞅着高兴:“昂~” “你昂什么昂,去哪儿玩了啊,这么高兴。” 夏允风不告诉他,喊了声:“哥。” 又会喊哥了,迟野没好气的回他:“干嘛。” 夏允风说:“没事儿,就是想叫你一声。” 第78章 订了初八回去的机票,节过完了,回去就要上班。 走前迟野约方锐出来见了一面,当年离开,他一声不响,删除了所有朋友的联系方式,把方锐气的不轻。 号码还是找夏允风要的,这些年俩人始终有联系,但也心照不宣的避开迟野不谈。 约在过去常吃的一家小饭馆,方锐姗姗来迟,见到迟野,先二话不说把他按在凳子上爆锤了一顿。 “你他妈……渣男!”方锐一把火憋了十年,痛骂道,“十几年兄弟你说拉黑就拉黑,琼州是你家,你说不回就不回,这么多年都不放一个,我他妈还以为你死在国外了!” 迟野没还嘴,也没还手,任方锐数落,到最后打累了,方锐眼圈也红了。 他拍拍方锐的肩,赔罪道:“是我不对。” 方锐抹了把脸,气道:“知道你不对不请我吃点好的,就来这儿?你真抠门儿!” 迟野冤枉,完全是想勾起方锐哥俩好的美好回忆,下手时也许能轻一点。 “那我们换个地儿?” “算了,就这样吧。” 点了菜,上了酒,小破店里三个男的,围炉夜话似的聊过去聊现在。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点喝高,方锐对夏允风说:“下回,把天麒也叫上,那孩子前段时间还跟我念叨你呢。” 庄天麒高考后也出了国,镀了层金回来帮家里公司做事。这次没喊他是因为对方赶着节假期出去玩儿了,没在琼州。 夏允风酒量不行,喝多了人发软,趴在桌上胡点头。 方锐笑话他,笑着笑着想起迟野刚走时夏允风是个什么状态,替他不平起来,冲迟野说:“你这孙子,以后还走吗?” 迟野一只手搁在夏允风后背上,慢慢抚着他,点个头:“走。” 方锐都想扔筷子了,迟野又补了一句:“回去提个申请,争取调回国内。” 这还差不多。 方锐算是看着他俩从好到分再到现在也不知好了没有,知道这条路很难,俩人分开十年再碰上的概率太小了。 他端起酒杯:“兄弟,以后都是好子了。” 迟野跟他碰杯:“谢了兄弟。” 时间不早了,门口分别,方锐打上车走了。 夏允风懒洋洋的挂在迟野身上,喝的脸蛋红扑扑的,念叨着:“不要打车,走、走回去。” 吃饭的地方靠近附中,离九号巷有段距离,迟野说:“这走回去得到明天了吧。” 夏允风不依不饶:“走!你带我走!” 迟野夹着他:“好好好,我们走一段。” 喝多的人脚步不稳,夏允风踉踉跄跄的,走了一会儿后把迟野推开,要自己走。 迟野怕他摔着:“拉着手,摔了我不扶你。” 夏允风不听他的,一步跳上马路牙子,展开手,歪歪扭扭的沿着走。 迟野抓着他一片衣角,盯紧了。 路过三中门口,当年俩人在这里吵了一架,差点出了车祸。夏允风想起来,脚步缓慢停下,他站在路牙上差不多能和迟野平视,忽然咬紧牙关,切齿道:“我还是想打断你的腿。”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