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天,苏听还能自嘲,一天两餐过午不吃,就当减肥呗。 但当第三天清晨四点起来打坐禅修时,才知道是有多难熬。她开始了和饥饿还有困意的抗争。早课一结束,才过五点,她是第一个冲到了食堂门口去打豆浆喝的人。 当时的狈,她一辈子记得。她跑得连鞋子也掉了,只为抢一碗浓稠的豆浆。还没有下早课时,隔了老远,她已闻到豆浆香。 她见着豆浆桶,如见着了亲爹娘,扑了上去,只因太急,跪倒在了豆浆桶前,听得一阵清脆笑声。她猛一抬头,是个八九岁的小和尚双手合十,嘴里轻念:“远离凡尘,莫急,莫急。” 苏听:“……” 小和尚说:“师妹,你好。我是你们师兄,你叫我豆芽师兄即可。”话毕,给她了一碗豆浆。他说的是中文。 苏听:“……” 豆芽师兄又问:“师妹,众师弟妹呢?” 苏听捧起豆浆碗几口将豆浆喝尽,从前觉得不过豆汁罢了,难登大雅之堂,现在尝到不亚于琼脂玉。抹一抹嘴,她借手机语音说:“被我指去了西边廊馆。”又问:“再给我斟一碗豆浆呗,胖豆豆师兄。” “是豆芽师兄。”人小却持重的豆芽很执着地纠正,然后倒了一碗的豆浆给她,疑惑地问:“为什么要让他们去西廊?” 苏听看了胖豆豆师兄一眼,只觉他白白胖胖小圆脸呼呼,一对大眼睛黑漆漆,别提多可了,捏了把他脸蛋,借手机说:“因为让他们绕一周再过来,我才能吃得多点呗。” 身后一阵风过,然后是一只木托盘放在离她三步远的石鼓凳上,木托盘里是六只白白软软大馒头,唔,很香! 她还闻到檀木幽香,一回眸,只看到白衣飘飘,高挑的男人走远了。 她好像还听见他低低的一声笑。 豆芽蹙眉,模样可,童言童语却又小大人似地道:“师妹,你这样是欺妄,罪过罪过。” 苏听不管他,只管自己狂吃馒头。 从前,她对馒头嗤之以鼻,如今馒头是珍馐。 香,咬一口,居然内里是油!她眼睛微微眯起。 豆芽“咦”了一声,看了眼远去的师兄,又回头看了看苏听手里馒头,说:“罪过罪过,油是荤腥。” 苏听一把将馒头进胖豆豆嘴里,手机声响起:“胖豆豆你在长身体,得吃点有营养的。” 可是豆芽师兄下一秒就泪汪汪了,尽管甜油的滋味掠过舌,让他想一再回味,但不好了,溜了下喉咙里去,他犯戒了! 苏听看见胖豆豆泪水,觉就是自己欺负了他。她抱着他哄,“师兄别哭。油是素的,是牛的做的,没有杀生。” 豆芽收了泪水可怜巴巴看着她。 这个老成持重的小不点啊!苏听要了第三碗豆浆,吃完了第四个馒头,班上一行人赶了过来。 本来是有气的,但大家见她捧着碗有点憨的样子,气也就消了。 苏听是那种女人见了就不喜的长相,此刻在这里,云淡天高,居然个个都很有佛,没有人再对她嗤之以鼻了。 苏听想,奇了怪了,在这里吃素吃多了,人人都素起来了。 豆芽说:“师妹,你别喝那么多,待会上课不能老跑厕所。” 五个小僧侣端了一托盘、一托盘的馒头过来放于一边。 苏听一看,男学员的是六个馒头,女学员的是四个馒头。 胖妞妞已经吃了起来,她也是很饿了,虎咽。苏听注意到,她的馒头里没有油。 苏听又看了一眼,众人的馒头里没有油。 豆芽急了,说:“我来教你们吃餐点。” 一众人惊讶:“吃饭也要教?” 豆芽自我介绍后,说:“佛前吃饭,得静。我们要静心,静眼,静灵魂。不能发出声音,污了佛耳。饥饿让我们开始懂得思考,这也是人吃六分的道理。” 一个男学员举起手来说:“我懂我懂,暖思。” 豆芽眉头紧紧皱起,思考了很久,牵一下苏听的袖子,问:“是什么?” 苏听觉得这个老成持重小和尚太可了,逗一逗他:“师兄,不是什么都懂么?”然后又说:“就是男女之间七八糟的事呗。” 豆芽“哇”的一声,赶忙双手合十:“罪过罪过,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苏听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她还是没有能开口说话,可是惊讶于自己居然发声了。 豆芽歪着光溜溜小脑袋看她:“师妹,原来你不是哑巴呀!” 他脸圆圆,一对大杏眼黑溜溜水汪汪,一对耳朵大大的,软软的,那对圆圆大大的耳珠子,看起来像一个问号,可极了。苏听很喜他,又去捏了捏他软垂的耳珠子。 做完功课,已是十点。苏听脑海里只有四个字如魔咒:过午不吃。 她赶去食堂,今天的素菜有豆腐。 苏听发微博:豆腐吃多了,会不会人也变得豆腐? 有很多粉丝留言,居然都统一叫她豆腐西施。苏听纳闷,她从不照,就不允许,她是钟无? 然后她看到了“听海”留言:你就是一块豆腐。 这人……是在口头上吃她豆腐呢! 十一点回到卧室坐了半小时禅,正要入睡,肚子又饿了。苏听叹,看来吃豆腐还没吃够!她正想学昨天那样偷偷溜去寺院外的食堂吃碗面条,敲门声响起。 她摸了摸发懵的脑袋,起身开门。 是禅师和豆芽师兄来了。 禅师托着茶盘茶具而来。豆芽人小力气轻,则只拿了棋盘。 禅师说:“小豆芽,去泡壶好茶来。” 苏听此刻有点想哭,喝了茶,人更饿。 棋盘和棋子皆已摆放好。黑子与白子粒粒晶莹,就连棋盘也是泛出莹润而美丽的光泽,是以和田玉做成。执起一粒子,触手生温。苏听拿起手机一通按:“禅师,围棋围棋,在于一个‘围’字,其实还在一个‘杀’字。‘围困’‘围杀’都是要吃掉对方的地盘,尽量拓展自己的地盘。杀气冲天。” 禅师不语,走出了第一步,然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苏听咬了咬,没有动作。 与棋盘案子并着的另一张案几上,豆芽在煎茶。 是用很原始的茶炉子慢慢煎茶,水一沸末,二沸始,十分讲究。是天青瓷莲花盏,汪汪的碧,素雅得令人喜。而一小团的青茶叶蜷着像一只只黛的螺。最传统工艺的碧螺。 水声微响,豆芽开始沏茶。 他人心静,有大智慧,泡出的茶水清缈远溢。莲花盏至于莲花叶型茶托上,豆芽将杯与盏递给她。苏听接了一看,叶子缓缓舒展,银绿隐翠,光看汤,就知是庭珍品。 莲花盏里,隐翠叶芽,茸如雪飞舞。她细品一口,甘美、鲜醇、清逸,引人思索。端着茶盏,她已经本能地走了两子。 她和禅师对弈,忘了时间,忘了饥饿,就连泡茶的人换了一个也不知道。 豆芽正要叫师兄,被男人以手势止了。 茶汤缓缓注入她杯。她托起,抿了一口,只觉比方才更为醇厚。 苏听每一着棋绵软,而慈眉善目的禅师反而招招狠厉。 似要出真实的她。 她想,她又不是真的只是一块豆腐。就算是豆腐也是会有脾气的。手指顿了顿,握着手机按了一句话:“禅师,说好的慈悲为怀呢?”顿了顿,又说:“刚才我问你的话,禅师没有回答我。” 围棋,在于围困、围剿、围杀。与出家人格格不入。 “世情不往往如此吗?要重新开始,不就是以杀死旧我,为代价吗?” 回答她的,是一把年轻醇厚的男声。 苏听急急抬头,可是那个男人走远了。 是呀,要放下,不就是杀死旧我吗? 苏听执着一子,久久始放下,是绵软里最狠厉的杀招。 禅师微微笑了:“ting,你好像有所悟了。” 苏听借手机发问:“禅师,刚才那男人是谁?” 禅师微微一笑道:“是请你喝茶的人。庭珍品,我这里并不拥有。我们只有茶淡饭。” “是谁?” 豆芽脸一仰,软垂的大大耳珠抖了抖,像个可的小小弥勒,“是不戒师兄。” 不戒,不戒,一切皆无,一切皆空,何须要戒呢? 禅师轻叹:“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一切不过因缘际会罢了。 禅师对着豆芽说道:“你不戒师兄,早已到了离开寺院的子。他上年就该离开了。怎么,他还非要赖我寺院里不成?他该回到他的家族,回到他的红尘里去。” 豆芽还小,除了伟大的佛理,什么都不懂,歪了歪头,没作声。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