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刀少年往前,一步又一步,将这些声音彻底甩远。他来到撑着黑伞、银发黑衣的那个人身侧,摊开手掌朝上,低头看了看,道:“我已经完全掌握了这种力量。” “速度尚可。”黑衣银发之人不咸不淡说道。 少年看了眼止于身外的风雪,不以为然地说:“有这样评价自己的吗?” 那人不置可否。 风雪之中有人来。人数不少,约有二三十,不曾在雪地上留下任何脚印,风吹起他们身上的猩红披风,颜浓得似是鲜血染就。 他们行进的速度极快,须臾便至朴刀少年和成黑伞的人面前,齐齐拂袖,跪地执礼,声音恭敬虔诚: “恭佛主!” 黑衣银发之人表情没什么变化,安然受了这群人的跪拜,然后抬起手。他身前这群人立时分列成两队,让出中间的道路。 风和雪都止,他仍执着伞,一步步走向前,慢条斯理,又无人可及。 他以足步丈量这方土地,在雪地上留下了脚印,但很快就被风雪掩埋,无法遍寻。 朴刀少年追得颇为辛苦,登上一座山后,尚未站定,做一番调息,便见黑衣银发之人伸手指向某处,道:“看那里。” “萧在那里!”朴刀少年觉到了什么,眼睛亮起来,“那是哪里?” “信都。” 黑衣银发之人回答道。 越过伞沿,可以看见他缓慢弯起眉眼,天光雪光折进他琥珀的眼眸里,得细碎,又明亮异常。 “我们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这一叹起于久别重逢前,幽幽的,几分欣,几分怅然。 信都位于孤山西南,放在整个悬天大陆来看,处于中部偏东的位置,各门各派组织起来的联军暂于此地落脚。不久前他们刚结束一战,光明圣教集结在中部和东部的力量被完全打散,眼下四处奔逃,溃不成军。 晏无书在地图上圈出几处位置,命士气正盛的联军趁胜追击,旋即一拂衣袍,回到后方。 院落依山,楼阁傍水,推开门扉,一股清苦药香扑鼻来。尽管晏无书行走之间悄无声息,但他仍是将动作放轻了些,以免惊扰到房间里的人。 绕过屏风,别北楼在给萧后背治伤,他正施针,为的是将萧体内气引渡到体外。 ——萧体质异于常人,饶是到了太清圣境,被大极上诀中伤,窜入体内的那股恶气劲亦无法自行排出。 说来共有两种方式可以处理这些气劲,萧毅然决然选了这一种,晏无书无奈又心疼,却也不能不尊重萧的决定。 晏无书坐到萧身前,伸手拭去他额上那层细细密密的汗,再将他微屈的手指抓住,渡去些许灵力。 在这一层面上,萧从不排斥晏无书,也就便于晏无书用自己的方式帮他舒缓疼痛。晏无书目不转睛注视着萧,过了会儿,低声道:“他每回都会失去意识。” 话是对别北楼说的。 别北楼往萧背上位下完最后一针,才回答晏无书:“这是他的身体在保护自己。”话至此处,他抿了下,语气变得不忍:“因为很痛。” 像是印证这话,萧的眉慢慢蹙起。他皮肤本就白,这会儿更是素净,连都淡,像一件美又脆弱的瓷器 任谁看了都会怜惜。 晏无书将萧的手抓得更紧,恨不得直接把疼痛转移到自己身上。 疼是间歇的,片刻过后,萧狠狠痉挛了一下,额上汗如雨落,口微微一张,咬住自己下。 别北楼忙将准备好的药泥涂到萧手臂和肩膀的位上。 晏无书抓住他的手不放,控制着速度,渡去更多的灵力,另一只手抬起,替萧抹平皱起的眉稍,再将拇指抵入他紧咬不放的下上,让他咬自己。 约过四五分时间,萧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那阵疼缓过去了,两人谁都没有离开的打算,坐在萧前后,耐心等待下一轮发作。 萧对此毫无所知。 他又做了梦,视野中仍是那座金碧辉煌的佛堂,伫立在路的尽头,顶上天空湛蓝无云,似一片舒展开的绸缎。 第119章 重降人间 萧清楚这条路是走不到头的, 佛堂看似不远, 实则遥不可及, 索直接坐下, 不往那处走。他摘下手腕间那串佛珠, 一颗一颗捻动,神情专注、心无旁骛。 嗒、嗒、嗒—— 此间唯有拨动佛珠所发出的声音。萧敛低双眸, 等待梦醒。 却等来一个分明悉至极,但翻遍两生记忆,都对不上是谁的声音。那个声音就响在耳边, 仿佛人就在面前, 低声问他: “你为何不往那边走?” “那边”自然指的是佛堂。萧对这个声音很好奇, 不介意同他说说话, 反问道:“既然走不到, 为何要走?” “并非走不到, 是你的心不愿走到。”那声音如是说道。 萧闻言,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 想了想, 想通什么, 缓慢抬起眼皮,看向头顶一成不变的天空,道:“如此, 我更不该继续走了。” “实际上,佛堂就在你身前。”声音道。 “既然我的心不愿意去,在身前还是在天边, 又有何异?”萧语气平静。 声音沉默了一阵,问萧:“当真不走?” “当真。”萧答道。 “就这般坚决?”声音又问。 萧不想和他再说了,闭上双眼,继续捻佛珠。 啪嗒! 几息之后,突然传来这样一声响,继而是稀里哗啦的珠子凌滚地之声。 萧迅速睁眼,低头一看,跟了他许多年的菩提珠串断了,手心里,唯余那颗不知被什么染红的佛珠。 秋天高云阔,小院静谧清幽,屋室之内有三人,晏无书和别北楼各坐萧前后,前者抓着萧的手,后者将扎在萧背上的针逐一取下。 萧仍未醒,无人说话,盈屋室的,唯有药香。 是晏无书先开口打破这一片宁静。 他扯笑了起来,对别北楼道:“萧体内气皆已排出,再过不久,便可自然苏醒,别先生无须再留在此地照看。” 别北楼头微垂着,将最后一银针收回盒中,以白缎蒙眼,看不太出表情,不过从话语中,可以辨出几分冷淡:“陵光君统帅众军、事务繁多,在此地耗了不少时间,想来杂务已堆积如山,不如先去处理。” “还真是多谢别先生关心。”晏无书皮笑不笑道。 “医者仁心。”别北楼一本正经回他。 “此地还有许多伤患等待医治。” “药谷正全力以赴。” “……” “……” 两人谁都没有要走的打算,又都希望对方走。 晏无书微微眯了下眼,直接问:“你到底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别北楼抬起头反问他:“你又打算在此地赖到几时?” 又是无言。晏无书收回目光,当别北楼不存在。别北楼则换了个位置,替萧探脉。萧的另一只手被晏无书抓着,就是这时,晏无书觉到掌心被挠了一下。 萧的手指动了动,慢慢的,眼睫轻轻一颤,抬起眼来。 “宝宝?” “你醒了。” 晏无书和别北楼同时开口。 萧的眼神初时略显茫然,眨了下眼,垂眼看定戴在腕间的佛珠,又缓慢抬起来,扫过四周,最后视线落在别北楼身上,轻声对他道:“多谢。” “分内之事。”别北楼收回搭在萧腕脉上的手,“你体内气已除尽,其余的伤好了八分,再养一夜,便可痊愈。” 接着问:“可是佛珠起了什么变化?” “……我做了个梦,梦见它断了。”萧迟疑片刻,如实相告。 别北楼惯来蹙起三分的眉皱得更紧。萧已是太清圣境的修行者,到了这种境界,所梦所皆有意义。佛珠断了,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沉思几许,问:“断了之后呢?” “我就醒了。”萧道。 别北楼低头注视着萧的佛珠,数番措辞,道:“或许玄明大师曾提过的对你的影响,就要显出来了。” “我会注意。”萧亦有所,点了下头。 从萧醒来后,就没将注意力分到晏无书身上过,一直同别北楼说话,晏无书看了他好几眼,都未得到回应。晏无书无声一“啧”,开始玩萧的手指头。萧总算有了反应,利落出手,隔空抓过搭在屏风上的衣衫,披衣起身。 一个药谷弟子来到小院,站在院门口,朝里探了探头,没见着人,高声喊道:“别师叔,谷主请您去青牛卧!” “所谓何事?”别北楼在屋内问。 “有几位师兄伤得很重,长老们应付不过来,谷主腾不开手,想请您过去帮忙!” 药谷弟子的话说得又快又急,想来情况严重。别北楼回应一声,向萧告辞,提起药箱离快步去。 此间唯余萧和晏无书两人。 萧赤足来到廊上,越过屋檐,看向秋的天空。晏无书跟在他身后,不咸不淡低哼了声:“宝宝,你对他的态度简直好得过分。” “他为医者,替我治病疗伤,自然该拿出好态度。”萧道。 晏无书倚上廊柱,揪住萧被风吹起的一片衣角,拉长调子说道:“我又不是不能帮你治。” 萧转回身去。他清黑的眼望定晏无书,好一晌,才道:“你若想同人双修,这里绝大多数人都会乐意。” “这是我想找人双修的问题吗?”晏无书站直身体,朝前走了一步,认真看着萧,严肃说道,“我只想同你在一起。” 顿了顿,又补充:“当然,单纯睡觉,不双修也可以。” 萧:“……” 萧瞪了晏无书一眼,轻振衣袖,将那片被他捏在手里的衣袖扯出来,道:“说正事,方才那段时间,暗阁应该有消息传来。” 分明是一脸冷淡,语气漠然,晏无书却觉得甚为可。他顺了萧转移话题的心意,抬起手,比出食指和中指,道:“两件事。一是北面多地出现‘神迹’。”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