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挂上去的多是一些吃食,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以及话本。小凤凰每读的大多都是佛经和剑谱,过于古板无趣了些。 一条街行至尽头,面前出现岔口,萧随意择了个方向,提步走过去。这街比方才那条更为热闹,支摊上多数是吃食,各式各样的食物香气混在一起,说不出的好闻。 萧多打量了几眼,不过还没往里走几步,忽而听见一个甚是悉的声音。 这声音吆喝着:“卖零嘴了!又香又好吃的零嘴!有炸土豆片,炸土豆条,炸小土豆!保管香!保管鲜!不香不鲜不要钱!” 悉的语调,悉的押韵方式。 晏无书停下脚步,听这声音翻来覆去吆喝了好几遍炸土豆,眉梢微挑,道:“我听着,这卖土豆的声音怎么这么像一个人?” 萧循着声音看过去,见得众摊贩之间,一个穿明黄衣袍的人支了口油锅,锅前搭起一条铁架,架上摆着各种模样的土豆,才从锅里捞上来,皆冒白烟。 “是你徒弟。”萧看清那人模样后,低声说道。 这位在夜市上支摊吆喝做买卖的黄衣人,正是曲寒星不假。 晏无书哼笑:“得,不练剑,改行卖炸土豆了。” 他放慢了脚步,转着手里的折扇,一步一步走到曲寒星的土豆摊前。 排队卖土豆的人颇多,等了好一阵,才轮到晏无书。他上前一步,垂眸将一扫锅里的东西,问:“炸土豆条怎么卖?” “三十文一……”曲寒星用漏勺将新炸好的一批土豆片从油里捞上来,话到一半,猛地听出这声音是谁的,手抖了一下,刷一声抬头,笑容僵住,“师父?” 一大勺土豆片险险就要掉回油锅中,晏无书折扇伸到曲寒星手腕下一拦,助他稳住动作,似笑非笑道:“原来还认得我是谁。” “师父……”曲寒星勉强挤出个笑容,紧接着看见晏无书身后的萧,大呼一声“哥”,作势就要躲去他身后,但被晏无书用折扇拦下。 “不是让你在雪意峰闭关?”晏无书脸上的笑消失了,语气有几分凉。 曲寒星低下头:“师父,我不太适合闭关修炼。” 漏勺里土豆片沥好了油,再放下去,就要凉了,但曲寒星不敢动。晏无书见状,折扇一挪,将他的漏勺移到事先准备好的油纸上,再一翻,把土豆片倒扣进去,接着隔空点了几下佐料罐,往土豆片上撒好调料,送到萧手上。 同时问:“那你要如何修炼?” “……走出来看看这个世界。”曲寒星瓮声瓮气回答。 “出来多久了?”晏无书又问。 曲寒星:“两个半月。” 晏无书慢条斯理拂了下衣袖,点着头说:“不算短了,相信也走了不少地方,为何修为不见提升?” “……因为时候未到。”曲寒星缓慢退后一步。 这简直刻意刁难!但错的的确是自己,不听师父的话私自跑下山,可谁能想到师父会带着哥逛到自己的土豆摊上来?运气真是不要太好。 曲寒星内心复杂,并且甚是紧张,生怕师父他老人家一个不高兴,又一袖子把自己甩回孤山。 “他不关在山间,闭门练剑。”萧上前一步,帮曲寒星挡去晏无书的视线,看向他,眼底有几分关切,“孤山可曾为难你?” “都被师父解决了。”曲寒星道。 萧道了个“好”字。 一只山雀从曲寒星袖子里探出脑袋,啾啾叫了声,在他手背上借力一踩,拍打翅膀飞向萧。 是那些年里,常给萧送果子的那只。 萧手里拿着土豆,还撒了些辣椒面,虽算不得太辣,但山雀不喜这种味道,便蹭了蹭他的脸,再绕着他转悠一圈,落到夫渚脑袋上。 夫渚稍微抬了下头,往上一瞥,然后眼垂下,默许了山雀的行为。 萧看了看曲寒星炸出的这一包土豆片,同样递给阿秃。阿秃立刻摇头,表示自己不喜。 “这场集会,你就在山下。”晏无书突然叮嘱了这样一句。 曲寒星分外不解:“为何?听说各大门派都会来,我一直想去看热闹呢!” 晏无书对此没有解释,只道:“若出了事,方便跑。” 萧对此没有异议,对曲寒星说了句“先行一步”,转身离开。晏无书一甩衣袖,轻拍夫渚后背,紧随其后。 “什么?”曲寒星站在土豆摊后皱了下眉,想起自己离开孤山前,浮现在心底的预,呢喃道,“真的会出事吗?” 萧和晏无书并非在城中散步闲逛,他们的步伐相当快,倏尔之间,已将这条是吃食的街甩在身后。 远远瞧见一个卖灯的铺子,晏无书眸光一转,想起先前萧曾观察过河岸那些男女放灯,便问:“小凤凰,要不要放一盏花灯?” “不。”萧连眼神都不给晏无书,拒绝得干脆利落。 萧心思在这城中,快步走遍这里的大街小巷,一步踏至风中,用探究的目光打量这里的灯夜,问一直在身侧的人:“你可看出什么?” “热闹非凡。”晏无书手里的折扇转出一朵漂亮的花,同样垂目眺望着这座山下小城,轻声回答萧的问题,“人群之中,有寻常人,更有无门派归属的散修。” “和广陵试时的广陵城,举行祭典的神京城很像。”萧道。 晏无书握住折扇,摊开手:“但城中挑不出病。” 萧转身,面朝幽弥夜之中,那座不见如何陡峭,如起庞大无比的山,道:“所以上枯澹山吧。” 晏无书点头,就要伸手带萧一起过去时,听得他又说:“走上去。” 便用步伐丈量城镇与高山之间的距离。 城灯火,而山间只有月,青石绿林,幽静无声。整座山都是枯澹寺的地界,晏无书在前带路,萧走在他身后。遇见守夜的僧人,还未开口,那僧人便认出晏无书,双手合十诵一声佛号,请二人在这山中自便。 “你以前来过这里?”待那僧人离去,萧问晏无书。 “大概四五十年前来过一次。”晏无书道。 萧问:“有无变化。” 晏无书弯眼笑起来,稍一偏身,侧对萧,抬头指向某处:“那房子翻新过,后面多了片桃林……” 天上月影一直跟在身后,层林之中偶闻虫鸣,七月盛夏,林叶正繁,处处都是深绿。晏无书边走边说,将自己看出来的枯澹山的变化都说了一遍。 四五十年的光,山上变化有许多,但与他们要寻的无关。两人将这山上转了一遍,不曾发现任何可疑之处。或许摘星客还没有来此布局,又或许是布局太深,没有留下痕迹。 萧在山涧旁停下脚步,一直站在夫渚脑袋上的山雀扇动翅膀,绕着萧飞了一圈,飞到对面的一棵树上。 “枯澹山上枯澹寺,若在佛门诸寺诸宗之中出一个排行,枯澹寺可排进前三。”晏无书站在萧身后,折扇轻敲掌心,低声说道,“这一回的集会,枯澹寺那位有着‘半佛’之名的玄明大师会现身讲经,若无人捣,便能听上一听,据闻他对佛法的理解甚妙,想必能有许多收获。” 萧对这位半佛有所耳闻,孰料晏无书话音落地,山涧对面便有一位衣着朴素的僧人现身。 他双手合十,冲两人微微一笑:“陵光君谬赞。” 僧人出现得悄无声息,周身气度不凡,境界之高,只怕不在晏无书之下,而语带自谦,不由让人猜测身份。 “您就是玄明大师?”晏无书笑着问。 “正是贫僧。”僧人微微一笑,继而看向萧身后的阿秃,行了一礼。 夫渚低头,向他回礼。 这时先前见过的守夜僧人寻过来,看见玄明后手掌合十行礼,然后对晏无书道:“陵光君,主持请您去苦荷院一叙。” 晏无书冲守夜僧人点头,转身看向萧,而萧的目光落在玄明身上。 玄明被人尊称为半佛,不仅仅因为他境界高深、通佛法,更因为他慈悲为怀,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这样的人现身同他们打招呼,主持又恰巧遣人来寻过去,定然有其缘由。 晏无书便对萧低声说了句“去去就回”,留他和夫渚在此,同守夜僧人离开。 山雀从树林中飞出来,落在玄明肩上,玄明冲它笑了笑,向前踏了一步,越过山涧,来到萧对面。 从这个位置看出去,恰好能看见城中灯火。玄明转身看向脚下灯海,再抬头一望天上月,对萧道:“七月初七乞巧,天上牛郎织女相会,地上男女互诉幽思,当真是个好子,施主为何愁眉?” 萧亦知这人有话对自己说,但不喜弯来绕去,便道:“因为许多事情没有得到解决。” “总会有水落石出一。”玄明缓慢说道,“那一就在前方,请施主做好准备。” “何意?”萧偏首看向这人。 玄明摇头:“贫僧只是窥见零星一点,未来的全貌笼在雾中,看不真切。” 萧想了想,问:“和红焰帝幢王佛有关?” 有半佛之名的僧人不回答此问,只道:“施主请小心那串佛珠——那串染了红的佛珠。” 嗯?又是佛珠? 记得当初广陵城中和别北楼相遇,他第一句便是问他佛珠。而这人,也是第一次相遇,就向他提佛珠之事。 萧问他:“佛珠有什么问题?” “其上暗藏未来,可能会对你造成一些影响。”玄明斟酌措辞,拨动自己手上的佛珠,低声说道。 “影响。”萧重复这两个字。影响分两面,有好有坏,而可能二字,亦是玄乎。 萧垂眸复又起,漆黑的眼眸紧盯玄明:“红焰帝幢王佛何其危险,大师既然知道一些,何不说清楚?” 月光之下,萧眼睛异常明亮,显出几分紧之意。 在他的注视下,玄明面上出现几分苦涩与歉意,摇了摇头,语带叹息:“因为……贫僧说不清楚。” “过去已过去,未来尚未来,能抓住的,仅有现在,而现在一旦被抓住,未来就有可能更改。” 萧低下头,目光和担忧望来的夫渚对上,沉默半晌,语气重归平静:“大师的意思,未来如何,全靠现在做出的选择。” “没错。”玄明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请施主千万坚定初心。” 第89章 蹊跷蹊跷 玄明与萧说完, 告辞离去, 山雀往林子里送了他一段, 折返回来, 蹭了蹭萧的脸。萧将它放到夫渚脑袋上, 取出那串其中一颗菩提珠莫名变红的佛珠,在月光下细细探究。 佛珠仍是那般, 自巨灵山秘境后,便无变化。 萧看了一阵,将之收起, 心中浮现出三个名字:佛龛, 无世净宗, 红焰帝幢王佛。 这些都和佛门有关。突然之间, 萧想起前世那场道魔之战。 此战惨烈悲壮至极, 各门各派联手起来抵御魔头, 折损了至少三分之二的人,才扭转败局。 萧没有参与进去。当年他有心同往, 却被晏无书留在雪意峰上, 说危及命, 不让出战。而晏无书离开孤山,萧无处探问战事细节,只知这道魔之战中的魔, 是一群入了道的僧人。 这群僧境界极高。佛门的境界划分与道门有所区别,按照道门的算法,他们有六个太清圣境。那时正统佛门处于青黄不接之时, 战力不足,而道门,加上晏无书,拢共也才三个太清圣境。 这些人在悬天大陆上出现得突然,没人说得清其功法传承于何处,只知道他们自北海来,要侵占这一片土地。 萧蹙起眉,撇开佛龛这个不曾造成实质伤害的物不说,巨灵山秘境里发生的这些,会不会就是那场道魔之战的铺垫?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