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祺答不出。 他想当时那情形,江容容说不定已经被河水卷走了。 这叫他松了口气,心里好受一些,开始关心自己脸上伤得严不严重。 李祺原以为,所谓伤到脸大不了是面颊上留下一道疤,就算有些破相,但男人嘛,也不是不能接受,万没想到等拆了布条,他对着镜子看到的竟是一张异常恐怖的大花脸。 伤痕不深,但是纵横错,皮翻开,嘴角歪斜,原本他虽算不上相貌英俊,好歹五官端正,很容易获得旁人的好,现在竟然变成了个不折不扣的丑八怪。 他手一抖,铜镜掉落在地。 程猴儿弯帮他拾起来,拍拍他肩膀,安他道:“大夫说伤你的利器太钝了,上头还有不少铁锈,伤口能处理成这样已经不容易了,也顾不得好不好看,保住命要紧,放心,我们不会因此瞧不起你。” 李祺蜷曲着身子抖若筛糠,口中呜咽出声。 他是真哭了,若有可能他真想将江容容那人再掐死十遍,不,一定要一刀刀的凌迟处死。他变得这么丑怪,连自己看着都觉着可怕,往后还怎么见人,有何指望? 说也奇怪,自从李祺毁了容,程猴儿等人一改先前的冷漠态度,对他变得关照起来。 怕他想不开,跟前总有人陪着,闲着没事还开导他,衣食住都受到优待,因为他伤着,众人甚至在琼花河渡口停留下来,这完全是把他当成自己人的架势。 李祺想不通,他现在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也不畏惧对方了,径直问程猴儿道:“你们为什么既不打我也不骂我了?” 程猴儿讪讪一笑:“那时候同你不,大伙看你讨厌嘛。” “那现在怎么不讨厌了?还是看我这副鬼样子了可怜我?你们不觉着恶心吗?” 程猴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式:“嘘,别这么大声,小姐会听到的。” 李祺瞠目不解。 程猴儿探身过去,将李祺旁边的窗户推开了一指宽的隙,好心好意叮嘱他:“你留意看,但是千万不要出声,惊扰了小姐,你我都吃罪不起。” 李祺起了好奇心,不再自怜自艾,凑到窗子上向外看。 停了一会儿,就听脚步声响,一男一女并肩自窗子前面走过。 虽然只一开始是侧面,而后便是背影,却很容易便能辨认出来,那个穿着深紫暗花长衣,身段窈窕的姑娘正是他们这一行人当中的大小姐。 她身旁的男人佝偻着身体,是个驼子。 看两人行走时离得异常近,李祺不猜测这驼子大约是她的亲人长辈之类。 正想着,那大小姐做了个动作,叫他目瞪口呆。 她凑过去,在驼子耳朵上飞快地吻了一下,跟着咯咯笑起来。 他没有看错,这是情人间才有的亲昵,只是一个恍若天人,另一个却…… 怪不得那大小姐恶狠狠地问他是不是瞧不起残废。 那驼子弯得太厉害,需得仰着脖子才能与人平视,这令他在美人儿面前姿态很卑微,但他跟着大小姐即将走远时,似是觉到了投在身上的视线,扭头往这边望了一眼。 那张脸令李祺不由地倒了口寒气。 自己脸上的伤即便养不好,也不会比这副尊容更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那两人走远,他才敢向程猴儿打听。 程猴儿叹了口气:“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么?” 李祺摇了摇头,他之前虽然听了一鳞半爪,却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测。 “既然你同我们这么有缘分,我也就不瞒你了,我们大小姐是萧老隐士的关门弟子,邺州之主费长雍费公子的师妹。” 李祺忍不住打断他:“等等,邺州之主不是陈佐芝……” “切,你那是老黄历了,也难怪,这一年多你一直在牢里嘛。陈佐芝早死了,邺、彰、白三州现在是费公子说了算。可惜我们小姐和费公子闹翻了,这才要出来散心。”程猴儿冲着窗外努努嘴,“刚才你也看到了,就为了那个人,费公子不同意。” 他的每一句话都够李祺消化半天。 停了停,李祺才问:“大小姐怎么会跟那驼背的人在一起?” “这说来就话长了。去年费公子带着大小姐去了趟京城,他是帮陈佐芝去谈招安,我们大小姐是去寻亲的……”他就把当时明月怎么被人引到刑街,参观了地牢里的“收藏”,危急之际疯驼子由天而降,将她救了出来的经过油加醋给李祺讲了一遍。 李祺恍然:“原来他就是疯驼子。”以前在京里时,他曾听说过京卫那边有这么一号人物,却不知疯驼子早已被人顶替掉了包。 程猴儿眉心跳了跳,只当未听出来这句话暴了李祺自己的底细,接道:“我们小姐离京的时候,他一往情深跟了来,却被费公子从中作梗,打着小姐的旗号赶走了。这时候出了件大事,你在牢里,肯定不知道,杜昭先拿平豫关,再取京城,皇帝带着文武百官跑去了永州,京卫穆指挥使留下守城,结果城破被俘。我家小姐看中的那一位有情有义,觉着自己当时没打招呼偷偷溜了,对不起故主,这一年多方奔走,想将穆指挥使救出来。我们小姐这次来,就是同他会合来了。” 李祺张大了嘴久久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问:“京城已经落到杜昭手里了?” 他想自己对此一无所知,若是杀掉了江容容,艰难跋涉,好不容易撑着回到京城,才发现小公爷和往昔悉的人全都不在,像他这等情况哪能经得住盘查,只会再度落入虎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程猴儿觑着他的神:“不错。” “那你们这是要去京城……” 程猴儿故作神秘:“兄弟,我同你说实话吧,我们小姐和费公子翻了脸,总得有个容身的地方。不是有那么句老话吗,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她相中的这位依旧想为朝廷出力,所以大伙才想去京里,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穆致尧救出来,好给咱们做个引荐。” 李祺听着怦然心动,美好的前景令他一时忘了脸上的伤:“穆致尧哪是那么好搭救的,再说要投奔朝廷何用这么费事,我可以为诸位牵线搭桥啊。” 作者有话要说: 琢磨反派的心路历程其实有意思的。 这对于下文很重要,大家别怪我不厌其详。 颈椎病犯了,明天休息哈。 第154章 打入狱部 谢平澜假扮疯驼子给明月送来一个消息。 王子约出事前后, 景国公世子李克明身边有几个亲信多不曾面, 很可能是出了趟远门,跑来了靖定。 所以去永州已是势在必行。 永州石安是府州衙门所在地, 皇帝率领朝中文武百官已经在此落脚一年有余。 李祺和明月等人都还是第一次到石安来。 不过景国公世子李克明很好联系。 李家没怎么受到平豫关战败的影响,到是随着贤妃所生的皇七子被立为太子,在朝中的地位变得愈加炙手可热。 这其中亦有齐洪倒台时, 叫李克明大捞了一笔的缘故。 李克明见了大难不死逃回来的李祺, 问了问他被俘后的情况,李祺被关大牢的经历全无价值,到是他为费长雍的师妹所救, 并将人带到了石安来,令李克明不由动容。 “舒窈姑娘同费长雍闹翻了?怪不得去大化招安的钦差说一直没打听到她的消息,那边的人说起她来一个个都讳莫如深。她怎么没有同你一起过来?算了,我亲自去见一见她吧。” 李祺提醒他:“小公爷, 舒窈小姐不想惊动太多人,担心她来石安的消息传到那费长雍耳朵里。” 李克明微微颔首:“你叫她只管放心。” 此一时彼一时,彼时他着意拉拢费长雍, 与对方称兄道弟,现在费长雍取陈佐芝而代之, 坐拥邺、彰、白三州,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和朝廷翻脸, 李克明寻思着他的师妹能来投奔自己那简直再好不过了,一定要先将人安抚住了,后定能派上大用场。 至于怎么安排李祺, 李克明到没有想太多。 他身边幕僚跟班统统都不缺,要是李祺没毁容,李克明自然不介意给他个位置,可这张伤痕错的脸叫人一见就瘆的慌。 李克明虽然向平南王府求亲被拒,却一直未死心,想想司徒绯不会喜见到李祺,和颜悦道:“你先养伤,顺便看看把家里人接来石安,一会儿我叫齐虎给你拿些安家银子,缺什么你只管同他说。” 齐虎自打卧底齐洪的缇密院立下大功,就成了李克明的心腹,他也很珍惜今天的地位,知道李祺同国公爷沾着亲,不敢怠慢,陪着忙前忙后,见李祺看过大夫之后情绪低落,连忙好言安他。 “李兄,你我凭本事吃饭,只要有小公爷赏识,有钱有权,谁敢瞧不起咱们?自有大把的美人供你挑选,又不是娘们儿,毁了容就生不如死。对了,说起这个,我到想起一个人来,你记不记得原本京卫穆致尧手下有个古怪驼子,说起来你或许不信,那厮才是了桃花运。” 提起疯驼子,李祺心情果然好多了:“他跟我一道来石安了。” “谁?疯驼子?”齐虎对去年在缇密院内院见到的那一幕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李祺有些拿不准疯驼子是否愿意结识齐虎,但看齐虎这么好奇,还是道:“待我问问他傍晚是不是有空,一起吃个饭吧。” 既然来了石安,对这小公爷跟前的红人还是尽量好,不要得罪。 饭桌上疯驼子沉默寡言,滴酒不沾。 齐虎知道他情怪异,不以为忤,冲着舒窈姑娘的面子,由始至终还带着几分讨好,李祺就更不用说了。 齐虎问李祺道:“李兄,小公爷现在今非昔比,你有没有想过这次回来向他讨个什么样的差事?” 李祺虚心讨教:“我有什么可以选择的吗?” 齐虎就把李克明麾下的情况讲了讲,除了留在李克明身边的幕僚和侍卫,剩下的其实同当初缇密院的安排大致相仿。 他是觉着李祺武功不佳,又顶着这样一张脸,也就在牢里看犯人比较合适,不用抛头面同七八糟的人打道。 不过这话有些伤人,齐虎谨慎惯了,不会明讲,而李祺还抱着一线希望,盼着小公爷李克明能顾念故情,将他留在身边。 到是疯驼子了一句:“我想去‘狱部’干,需要走谁的门路?” 齐虎有些讶异,不过他没有多想,当即就笑道:“还需要走什么门路,狱部缺人手,等我同小公爷说一声,几处大狱你想上哪里当个牢头都没问题。” 疯驼子点点头:“那就多谢了。” 那边厢李克明也同明月见了面,他发现这姑娘大约是因为同费长雍闹翻了,带着手下来到这人生地不的石安,情绪不高,任他表现得热情洋溢,安她别有顾虑,只管放心住着,她也只是没打采地应了。 李克明不好再套话,多问了一句“舒窈姑娘是否要见见平南郡主或是其他什么人?” 明月摇了摇头:“再说吧,我刚来,暂时谁也不想见。” 姑娘家的心思总是很难琢磨,李克明只得先告辞。 回来之后听齐虎如此禀报,他略一沉吩咐道:“你去安排吧,叫他意,另外找人盯着点。” 如此谢平澜没费什么劲儿就混入了“狱部”。 如今的“狱部”是李克明接手之后重建的,相当于景国公府的私牢,他没有齐洪的那些血腥变态的嗜好,关押的犯人不多,不过因为犯人们身份情况不一,不适合关在一个地方,还是分了四个秘密所在。 谢平澜走马上任,虽然明知道希望不大,还是把牢里的犯人挨着个儿都察看了一番。 里头关的绝大多数还是李家父子朝中的政敌以及他们的心腹,另有一些地方势力的头头脑脑,因为各种原因宁可坐牢也不愿奉他父子二人为主。 谢平澜由其中挑了两个犯人出来,吩咐去了锁链,押到刑房里过堂。 “狱部”自有章程,谢平澜才第一天来就要蛮干,同僚们自然要劝一劝,同他说说规矩。 齐虎那里很快就接到信儿:疯驼子在牢里和自己人打起来了。 “……”知道他脾气古怪,不知道古怪到这份上啊。想不通那位舒窈姑娘到底看中他哪点。 小公爷发话说要叫疯驼子意,齐虎无奈,只得给他换了个地方,又特意叮嘱那处牢里的人这驼子脾气不好,大家多让着些,不要与他起冲突。 这次不错,疯驼子在那里安稳呆了三天,然后把另一个牢头打到头破血,人事不知。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