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觞脸上带着笑,伸长了胳膊给全桌斟了一圈,轮到明月的时候,因为早看出来明月是个穿了男装的姑娘,面前摆的是清水,就把她越了过去。 哪知道明月却有话说:“咦,等等,曲大人,你这酒壶有点古怪,能给我瞧瞧么?” 曲觞脸微变,强笑道:“莫开玩笑,姑娘你不喝酒,哪知道酒中乾坤,来,咱们干了这杯。” 谢平澜当即就把酒杯放下了。 不独是他,在座众人齐刷刷便把目光都聚集到了曲觞手里的酒壶上。 谁开玩笑大小姐也不会开这样的玩笑。 座中碗筷摆放的位置,杯盏是不是干净,旁人不会在意这些蒜皮的小事,可大小姐与其他人不同,别看她不怎么动筷子,茶水也很少沾,桌子上有一丁点儿不妥当的地方她就会浑身不舒服。 谢平澜面平静,目光却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说说吧,酒壶怎么了?” 曲觞手里的白瓷酒壶很少见,外观造型是福禄寿三位吉神。 福星最高,头戴官帽,手持玉如意,那帽可以拿下来,就是酒壶的壶盖。 禄寿二星都只到福星口,禄星抱着童子,寿星一手龙头拐杖一手捧着寿桃,所以这酒壶肚大能盛,看上去圆滚滚的。 酒壶的做工稍嫌糙,白瓷有些泛黄,一看就是在这酒楼里烟熏火燎地用了好多年。 所以哪怕是谢平澜,也未对这不起眼的东西多加留意。 此时就见曲觞一手托住酒壶底部,另一只手握在把手上,大指翘起,状似不经意地按在寿星拐杖的龙头位置。 在座的除了明月都是老江湖了,一看这模样,稍加深思,哪还有想不到的。 高亮就坐在曲觞旁侧,探臂就要把那酒壶自曲觞手里夺下来。 在他想来,对方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自己这一伸手,带了几分擒拿的功力,夺个酒壶还不是十拿九稳。 哪知道曲觞那里做贼心虚,先一步手。 被桌子一挡,高亮就没来得及抢救,那酒壶“砰”的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一地瓷片。 “碎了。”曲觞喃喃道。 谢平澜脸上浮现惋惜之,环顾左右,道:“这时候不该冲出许多刀斧手来么?” 高亮不像他这么冷静,惊出一声冷汗,酒壶碎了不怕,酒还在呢,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仔细嗅了嗅,面狠,抓住了曲觞的衣领:“曲大人,你来喝了这杯酒!” 曲觞苍白这一张脸,没怎么犹豫,接过酒来就要喝,谢平澜出声制止:“行了。” 酒楼里没有埋伏刀斧手,只有掌柜的和几个伙计。 月亮叫山柱带着人去把他们控制住。 谢平澜一看这模样,就知道曲觞是私下里行事,没敢惊动锦川的驻军和地方官吏。 这到奇了,谢平澜自忖和他往里不但没有旧怨,在曲觞祖父过世之后,对曲家上下照顾还颇多,而今二人又都为杜昭做事,于公于私,姓曲的只要不是旁人易容顶替,都不该冲自己下毒手啊。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谢平澜问道:“我家里有人暗中找过你了?” 曲觞到也光:“承德侯次子说,皇帝已经下了密旨,给他们两个月期限解决你。” “不然呢?” “褫夺爵位,与其他人同等论罪。” 谢平澜嘴角出一丝自嘲:“原来是小六,他来了开州?我却不知什么时候他和你的情深到了能令你背叛杜帅和这么多同僚。还是你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 曲觞张口言,谢平澜挥了下手:“有话留着跟军法处解释吧,我不想听。” 故人的背叛加上曲觞吐的消息,令他有些意兴阑珊。 他自己的手下适才都派出去了,谢平澜叫金汤寨的人帮忙把曲觞绑了,起身出了包间,站在酒楼门厅里看雨。 很快那几杯毒酒也验出了结果。 酒里面渗的是其厉害的麻药,人喝下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浑身麻木,手脚不听使唤,昏昏沉沉只能由人摆布。 明月走到谢平澜身后,把情况跟他说了说,道:“别难过了,他们这次看来没想着置你于死地。” 谢平澜笑了一声。 停了停,他道:“借个人给我用用,我写封信,叫他拿着去兵营把谭封找来。沙川三县需得另行委任地方官,叫他先代管几吧。” 明月应了声“好”,给他找了个机灵可靠的寨丁跑腿。 谢平澜握住明月柔软的手掌:“我今心里有些,多亏了你明察秋毫,不然这一关怕是不好过。” 门厅里无人,明月仰着脸忧心忡忡道:“这么危险!有我在还可以帮你看着点儿,我要是不在你身边,你可一定要小心啊。” “嗯。会的。”谢平澜受到来自她的关心,心情好转,“说说看,刚才怎么发现的不对劲儿?” 说话间,他将手放在明月肩上,一并摩挲着她垂下来的长发和单薄的肩,明月便将脑袋靠了过去。 “他把那酒壶放在右手边,寿星的拐杖冲着自己,我就觉着他那么放好生别扭,每次伸筷子出去夹菜,酒壶都很碍事。” “所以你就不眨眼瞧着?”谢平澜太了解她了。 明月嘻嘻而笑:“多瞧几眼,就发现了那龙头拐杖龙嘴的位置有个小,你说古怪不古怪?” 谢平澜笑了,冥冥中自有天意,曲觞当着明月使这等障眼法,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么? 明月由他揽着,抓过他是薄茧的大手,自顾自慨道:“为什么同你在一起,总是遇上下雨天呢?” 第89章 权衡 外头下着雨, 明月摸了摸谢平澜掌心的那些薄茧, 又逐一捏着他的手指,抬起头期待地问:“觉怎样?舒不舒服?” 谢平澜忍不住想笑:我又不是你。 不过这是明月的一番好意, 他可不是不解风情的木头,当即点头:“很舒服。” 明月松了口气,又加了点力道:“那就好, 把不开心的统统忘掉吧。” 谢平澜心中悸动, 鼻子里“嗯”了一声,凑在明月耳边道:“不但舒服,还有些的……” 明月“啊”的一声, 有些诧异地向他望去。 就她自己而言,并不喜“”这种受。 “……的,想叫你一直呆在心尖上!”说完这话,谢平澜向前一凑, 含住了明月的耳垂。 明月措不及防,低呼一声,怕引来人, 很快噤声。 谢平澜轻轻舔舐,这回轮到明月体会那种销魂蚀骨的意。 街上细密的雨丝随着风自半掩的门外飘进来, 门厅靠外的一边由此变得漉漉的。 风大的时候,包间的帘子被吹得啪啪响, 光线有些昏暗。 明月站在那里,半边儿是风雨渐起的微凉,半边儿是谢平澜身上传过来的温热。 “以后若是下雨, 我就会想你。”她道。 谢平澜自后面张开双臂环住了她,下巴抵在她头顶上,道:“只有下雨才想?那要龙王爷保佑,这雨一直下,不要停才好。” 明月笑道:“怎么会,平时也常想啊,吃饭的时候,会想你有没有吃,睡觉的时候,会想你是不是忙得没空休息,只是你知道的,我以前讨厌下雨嘛,漉漉的,往后想着你就不会觉着下雨烦了。” 谢平澜唯有抱紧了她。 在这样一个风雨加的下午,他刚遭受到来自家族的沉重一击,还未及如何伤失落,心里空出来的地方就被明月填得的。 谢平澜想哪怕再过很久,直到自己垂垂老朽的一天,每当下雨的时候,他就会想起锦川的这个小酒楼,想起十五岁的明月。 相思记取,愁绝西窗夜雨。 得想个法子早点安定下来啊,有个稳定的住处,把明月从她爹隋凤那里风风光光地娶过来,朝夕厮守,就不用再牵肠挂肚,也无需亲热一下都像做贼似的,担心被人撞见。 他会想到这个,是因为自酒楼外细雨中隐约传来了马匹嘶鸣声。 来的还不止一骑。 这分明是冲着他们来的,谢平澜走过去,拉开了大门。 “世子!” 先冲进来的竟是巫晓元,手持宝剑,头脸的雨水,浑身衣裳俱已透。 谢平澜未等细问,就见后头还跟了二十来个壮汉,比之巫晓元,这些人更是狈,几乎个个挂彩,身的泥浆,披头散发看不出本来面目。 谢平澜皱眉:“这是……” 那二十余人站在酒楼外边犹豫着未敢踏进门,领头的汉子淋着雨抬头打量酒楼的招牌,以及站在门口的谢平澜。 雨水冲去他脸上的血污,明月忍不住出声:“咦,龙大当家,真是你呀。” 龙秋横这才松了口气:“隋大小姐,你果然在这里。” 他迈步进屋,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疑惑道:“你们怎么同密州军搅在一起,隋大当家已经投了杜大帅么?” 明月不知他为何会有此一问,向巫晓元望去。 巫晓元没有多解释,挡在谢平澜和明月身前,隔开了霸龙岗那二十来号人,向谢平澜禀道:“世子,汤啸追来了。” 谢平澜还未说话,他又补充道:“我刚才抢人,惊动了附近驻扎的守军,眼下都在外头,不知是谁带的队,差不多有七八百人。” 怪不得有马嘶声传来,闹了半天,他们竟是被锦川驻军包围了。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都是因为龙秋横等人。 谢平澜示意巫晓元不必如此紧张,出门去报他的名字,叫来的驻军等一等,邀汤啸进来一叙。 他如此一吩咐,霸龙岗那些人登时有些躁动不安。 谢平澜转向他们,问龙秋横:“我听隋大小姐说,你们之前也是有上千人马的,怎么就只剩下这些人了?” 龙秋横未答,脸上出痛苦愤怒之。 明月靠紧了谢平澜,道:“龙大当家,这是我朋友。你有什么难处,不妨说一说,看他能不能帮得上你。” 龙秋横戒心未去:“大小姐,你们身到快,你朋友既然也是密州军的,还请你帮我们做个证,先前伏击官兵,我们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想着事成之后以此为投名状投奔杜大帅,哪知道那是押送犯人的车队,我们也是受人蒙骗,等发现上当已经晚了!” 明月点头:“确实是这样,我当时藏身坟堆,亲耳听到有人要你召集手下,他说‘今晚或者明,有朝廷的人马走官道由此路过,人不是很多,到时候你听我的命令即可。’” 龙秋横顿时出动之:“对对,大小姐记真好,就是这样,简直一字不差。”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