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咱们‘天行’今年的第一次聚会,共有三十八人到场,先前在给各位的密信中已经说了,此次聚会的目的,主要是解决益严重的缺粮危机。这一次的粮荒从正月里初现端倪,渐渐由京城和密州两地向外蔓延,到现在,已经牵连到整个大赵,不能不引起大伙的重视。下面请秦老把具体的情况和大家说一下。” 他说三十八人,自然没把明月和白策计算在内。 明月听了这个开场白不有些傻眼。 粮荒不假,现在市面上粮价飞涨,前赴宴的时候,陈虹英还说陈佐芝在为军中缺粮犯愁,可这等民生大事同在座的三十来个人有什么关系? 就拿关嘉来说,他出身白州大族,虽然是个旁支,可也饿不着他,又是已然辞官闲赋在家,为什么要跑来兵荒马的大化,赶这份热闹? 不等她理出个子丑寅卯,一个山羊胡老头儿已经站出来,接过话茬,道:“首先是粮价,我让人将各地的粮价汇总起来做了个对比,同是七天前,京城的粮价是一石粮卖一千五百文,差不多是往年的三倍,密州军所占的三个州官粮已经全部实行了军管,听说杜昭已经下了严令,若是有粮商敢超过一千文一石的价钱卖粮,一经抓住,立即斩首。” 众人了口气,舱里立时响起小声议论的嗡嗡声。 明月被那秦老说的话引,渐渐放开了没能见到谢平澜的遗憾。 秦老自袖子里拿出一本小册子打开,又掏出一面似是水晶打磨的镜片,放在册子上,眯着眼睛边看边道:“再说说咱们的南北邻居,密州军眼下要绕路开州攻打定靖,开州做为主战场,粮价已经岌岌可危,每石粮价在一千五百文至两千文之间,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咱们东南的彰白两州情况要好一些,六百到一千文。” 他抬起头来,等众人议论的声音低下去方接着道:“接下来我要说说咱们邺州,情况大家都看到了,人间地狱啊,三千文?哼,有钱你都买不到!官仓非但不放粮,还在拼命买进,与老百姓抢粮,外地的粮商不敢涉足。每天都在死人,再这样下去,邺州的老百姓就要易子而食了。” 明月不打了个寒颤。 来大化这一路,她也只在永桐县见到了秦老所说的惨状,接下来的路途由纪茂良和陈信芝父子同地方官涉,诸人行匆匆,有的县连城都没进,不想这场粮荒已经恶化到这等程度。 秦老说完,众人七嘴八舌开始讨论。 这次的粮荒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古往今来平抑粮价无外乎三种手段。 要么是像杜昭这样,以强硬的手段来控制局势,北方三州全在他掌握之中,大户们屯的粮运不出去,早晚要被他强按着头卖掉。 要么反其道而行,通常某地粮价过高,就会引得大批粮商涌入,粮食越积越多,价钱自然会回落。 但这在邺州却行不通,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粮商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到陈佐芝的地盘上卖粮。 至于官仓,就更不用提了。 很快有人提议说与其寄望别人,不如自己干,把彰白两州甚至更远地方的粮运进来,只是如此就需得动用大笔的银子,“天行”的钱怕是远远不够,还需得大家再次慷慨解囊。 直到这时候,明月才知道这船上的诸人为什么都是一副潦倒相,而关嘉为什么笑说“此乃无底”。 明月之前怎么也没想到世上会有这么一群人,说心头不受震动是假的。 她想:难道谢平澜竟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众人议来议去,没有一个办法行得通,终于有人一语道破天机:“得了吧,手里没权,都是他娘的瞎扯淡。” 话题由此被带歪了,没几句就扯到杜昭身上。 有人言道由密州军以及北方三州的情况看,杜昭为人处事公允又有魄力,既然当今皇帝昏庸无道,就应当辅助杜昭,早结束战。 又有人跳出来反对,称杜昭是否明主尚未可知,“天行”的主旨乃是造福百姓,不是为了叫一部分人借此升官发财。 先前说话那人深受到了侮辱,两边越吵越烈,众人纷纷出言劝解。 明月知道自己今是来旁听的,可不知为何,一旁的关嘉竟也是由始至终一语未发。 争吵的两人被劝住,沉着脸不再吭声,但在杜昭这件事上舱内众人都是怎么想的,有多少和他俩一样产生了分歧,就只有天知道了。 那姓崔的等气氛稍稍缓和,将话题拉了回来:“适才大伙提到同粮商合作,邺州的几个大粮商别看屯了不少粮,其实眼下也六神无主,捧着粮不知道找谁。只要不让他们把粮运出邺州,邺州的粮价早晚要降。” 秦老哼了一声:“打算的好,就怕三匪贪得无厌!” 明月:“……” 这“三匪”里头她爹隋凤可占了一席之地。 他们金汤寨招谁惹谁,怎么就贪得无厌了? 可眼下明月纵然再憋屈也得忍着,听“天行”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商量怎么对付眼下邺州的“三大毒瘤”。 像什么先派人侧面接触,想办法离间,促其反目,若实在不行,还有刺杀一途。 明月:“……” 她想这些人只怕做梦也没想到“毒瘤”之一隋凤的女儿就在他们中间坐着。 想到此,她先望向白策,见那位脸上似笑非笑的,而后两人一齐望向了关嘉。 关嘉一时间好生尴尬。 这都是些什么事! 他清咳一声,开口道:“依我看,这三个人的情况不尽相同,还是应当区别对待。孟黑和陈佐芝暂且不提,单说隋凤,大家可能说出来他这些年有什么恶迹?” 船舱里静了一静,跟着有人提到金汤寨勒索大户,屡次对抗官兵,更在陈佐芝起事之初出动了几千人马,帮着他夺取了包括昌临在内的三县土地。 说来说去,众人也发现了,同孟黑两手鲜血,陈佐芝祸害一州相比,隋凤这点事还真不算什么。 关嘉道:“我还听说,前些子在饥荒严重的永桐县,隋凤命手下打开官仓分粮给百姓,为此与陈信芝等人闹得颇不愉快,是不是真的,让人去永桐一查便知。” 当即就有另一人道:“我来时路过永桐,也听说了这事。” 还未等明月松上一口气,又有人道:“他便是什么坏事也没干,只与陈佐芝、孟黑狈为也够杀的了,叫我说不如找着合适的中间人劝劝他,若是姓隋的执不悟,定要与陈、孟二匪搅在一起,那也怨不得咱们。” 明月听到此,想想父亲最近还要同那二人结拜,不由暗叫糟糕。 就在此时,大船停了下来。 接着船身一顿,有小船靠上,却是这时候又有人上船来。 姓崔的探头一望,喜对众人道:“快来接,世子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什么时候不用心收藏订阅盗版这些七八糟的事,只管哈哈哈的写文就好了。 第54章 二当家? 舱内众人齐齐站起身。 明月也跟在其中, 只觉浑身的血都涌上头脸, 有些头重脚轻地想:“谁到了?世子,是谢平澜么?我不会听错了吧。” 但看关嘉和白策的模样, 他二人望着自己眼含笑意,却又不像是她幻听错了。 很快就听到外边脚步声响,一人走了进来。 他穿得明显比众人都要厚实, 里面是赭的深衣, 外边罩着件深灰宝相花暗纹的披风,那披风的帽檐上有很多绒绒,此时都堆在了颈间, 更衬得来人面容不见血,似是刚自冰天雪地里带着一身寒意走进了舱里。 相貌英俊,眉眼温和,可不正是多不见的谢平澜。 谢平澜的这身穿着打扮依旧朴素, 可在明月眼中却不觉寒伧。 大约叫这一船穷兮兮的男人衬着,只觉着他怎么这么卓然不群呢。 在一片问好声中谢平澜点了点头,步履很稳健, 快步走到前头空着的三把椅前,径自坐了第二把, 方道:“我来迟了。” 说话间他目光在船舱内逡巡了一圈。 扫到角落里的时候,先看到了坐在关嘉身旁的白策。 白策并不是“天行”的人, 出现在这里虽然有些突兀,但谢平澜信得过他,又知道他同关嘉情很好, 所以很快反应过来,边绽开一丝笑意,正要冲他点头致意,却猛地瞧见了旁边穿着一身男装的明月。 小姑娘双目炯炯地望着他。 明月此时正在想:“呀,没想到他还是个领头的,这个组织里的二当家?” 谢平澜笑容一僵,使劲儿闭了下眼睛睁开再看,还是她没错! 大眼睛亮闪闪的全是期待,和分别的时候好像哪里有了不同? 众人七嘴八舌争相和他说话,有关心他伤势是否要紧的,有问他京里情况的,也有人消息灵通些,已经听说了顺德侯父子反目另立世子的事,想要寻词宽他。 谢平澜将目光从明月身上移开,摆了下手,道:“都坐。大家的问题我统一回答一下,前段时间我是受了伤,幸得友人救助,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我离京已将近两月,京里的情形不比大家知道的多,好了,私事就说这些,关于粮荒,你们议的怎么样了?” 他三言两语把话题拉回到正事,几个牵头的将众人商议的情况同他说了,谢平澜微微颔首。 明月不错眼珠地盯着他,心道:“好了,看你怎么说吧!我就不信你会同意安排人去刺杀我爹。” 她到是没想过,一旦谢平澜喊破她身份,自己又会面临怎样的危险。 那几人说完了,不等谢平澜有所表示,适才争吵的一方大约觉着他和杜昭渊源颇深,必会支持自己的主张,又旧事重提。 适才已经有过一番争执不快,这会儿因谢平澜在坐,舱内的气氛竟安静地有些诡异。 谢平澜单手握拳,抵在上咳了几声,抬头望向诸人:“都看着我做什么?那好,我就说几句。如果我没记错,这次的议题是解决粮荒,杜昭再是英明神武,远水解不了近渴,也与事无补。所以要叫邺州百姓有粮吃,还要靠我们自己,靠在座的诸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神各异的脸,又道:“当然,若从长远考虑,大家都希望早结束战,如今群雄并起,北方的杜昭,肃州的韩承范,甚至眼前的陈佐芝,你们看谁像真龙天子大可前去辅佐,‘天行’并不止,只是不得‘天行’的存在。” 说话间,他向明月这一桌望过来,尤其在关嘉那里停了停,目光中带着警告,竟令关嘉这个比他年长十余岁的人缩了缩脖子。 因谢平澜这话,船舱里起了些动。 有人质疑道:“那要到了最后,会不会自相残杀?” 亦有人说自己的理解:“世子的意思是不是说,‘天行’暂时还不会支持任何一方?” 对此谢平澜直接回答:“是,还要观望一阵。只要大家的初衷不变,到时不过是殊途同归。若是有人最后选择个人的前程,那就退出‘天行’,凭本事相争便是。” 这话霸气十足,令众人一直没了动静。 停了停才有人道:“那我能不能问问,世子会不会去密州军帮忙,毕竟都传你同杜将军私甚笃,世子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要是去,干脆带上我吧。” 此人话音未落,周围响起了几声窃笑,船舱里气氛登时轻松下来。 谢平澜没有笑,将脸扭至一旁咳嗽不止,直到旁边有人递过水来,喝了两口才止住了,道:“我这边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到时再说吧。” 众人闻言不再追问,转而说起筹粮的事。 明月却忍不住细思他话中之意,是什么事情还没处理完?不会是指欠她的人情债吧? 她这半天就在想,一会儿等众人议完事了,一定要找机会和谢平澜单独说上几句话。看他这样子,肯定是认出自己了,可为什么一点表示都没有,连个打招呼的表情都欠奉呢? 再看他咳个不停,进来温暖的舱里这么久了,披风都没,脸还愈发得苍白,又不由得关心他,心想怎么比安兴分开那会儿更重了呢,看来这段时间他都没有好好养病,这怎么成? 就在明月胡思想的工夫,谢平澜那里已经快刀斩麻,结合着众人的意见把应对此次粮荒的策略大致定了下来。 “事不宜迟,秦老,你赶紧带人自彰白二州购一批粮食过来,先救急再说,崔兄联络邺州的几大粮商,刚好他们眼下都有联络人在大化,此次粮荒最为严重的几个县一会儿把名字报上来,救人要紧,只有先动用非常手段。至于三匪那里,你们别管了,我亲自处理……” 白策一旁忍不住想乐,冲明月悄悄努了努嘴,暗示她世子如此安排莫不是想徇私? 明月心中正愤愤然,对谢平澜也跟着如此称呼她爹异常不,全未看到白策在冲她挤眉眼。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