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麟儿不依不饶拉孙擎风的袖子,怯生生地喊:“孙前辈。” “听不懂人话?”孙擎风一抬手,他穿的衣裳放在箱里许多年了,或许已遭虫蛀,猛地被拉扯一下,袖子竟被扯断了。 金麟儿尴尬地捏着一截断袖,把一碗水递到孙擎风面前,道:“菜好像有些咸,你多喝水。” 孙擎风反应过来,是自己“小人之心”了,面对这一碗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干脆就着金麟儿的手,把水一气喝光,末了,还道了声:“唔,尚可。”不知是在胡 评价什么。 金麟儿又盛了碗水,放在桌上,重新坐好。 他夹起一块 ,放到水里涮了两下,尝过味道后, 出 意的神 ,而后如法炮制出另一块,夹起来送到孙擎风嘴边,说:“孙前辈,虽然地窖里的盐多到吃不完,可以后还是少放些吧。” 他渐渐摸到了孙擎风的脾气,没有直接说菜太咸,而是委婉地说:“吃多盐了,就要喝很多水,要烧水,还可能![](//www.xtjidian.com/ig/niao.png) ,太麻烦啦。” “我不会![](//www.xtjidian.com/ig/niao.png) 。”孙擎风吃了这块 ,面 缓和许多,虽仍僵着脖子,但也点了点头,“你这娇生惯养的,昨夜怎敢饮那畜生的血?” “我不想让你受苦,什么事都愿意做。但是,如果可能,我还是不想……”金麟儿犹犹豫豫,怕把话说出来,又会惹怒孙擎风。 孙擎风斩钉截铁道:“不可能,想都别想。” 金麟儿用双手捂住眼睛,支支吾吾道:“我能不能,只喝畜生血?” 孙擎风莫名其妙:“你捂眼睛做甚?” 金麟儿从指 间偷偷看孙擎风,道:“我怕看见你生气。” “你不看我,难道我就不生气了?”孙擎风听到金麟儿的回答,只觉啼笑皆非, 本气不起来。他看着金麟儿,目光有些复杂,摇头叹了口气,道:“初习《金相神功》,不须![](//www.xtjidian.com/ig/ri.png) 饮血,只要每隔五 ,饮下三合。” 金麟儿:“三合血,有多少?” 孙擎风:“小半碗,要不了人的 命。” 金麟儿皱起眉头,一张小脸苦哈哈的,因为双眼灵动有神,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内心正在天人 战。片刻后,他终于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问:“我能不能喝自己血?” 孙擎风嘴硬心软,听到这句话,实在不忍心 他喝血,耐着 子说:“这两 发生太多变故,真要一件件解释给你听,怕你越听越糊涂。你只要明白一点,历任金光教主,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但凡有别的办法,都不会饮人血练功。然而,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你爹难道不比你聪明,他都想不出别的办法,你又能做什么?从你接受金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被人误解,前路难行。但我明白你,我会伴你一生一世。” 金麟儿并不能完全 懂孙擎风的话,只觉得这话里面,藏着三分悲凉、三分傲气,剩下的四分,是温情。他心里很是 动,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 孙擎风以为金麟儿难过得想哭,再退一步,道:“其实,喝畜牲的血练功,并非不可,只是……罢了!且暂如此,等到练不下去的时候,再说。” “孙前辈,你真是个大好人!”金麟儿 呼雀跃,跳起来想要抱住孙擎风。 孙擎风被夸得猝不及防,耳朵 子发红,撤步躲开,又伸拦 抱住金麟儿,免得他摔个狗啃泥。他很快放开金麟儿,不耐烦道:“你收拾碗筷,我出去做些陷阱防御。” 孙擎风怀抱灭魂剑,向外走去。 一阵风从窗 里吹入,油灯闪烁,险些被吹灭。 孙擎风在门边停步,取出在地窖里找到的细金片。但见他把三块金片摊开,摆在掌心,继而用力往墙壁上一拍,再松手时,金片就已被牢牢地嵌进了石砖的 隙中。他再拿出一颗夜明珠,用金片作为基座,把亮晃晃的珠子固定在墙壁上。 须臾间,整个石屋尽为莹白的冷光所笼罩。 金麟儿抱着两个碗,向前跑了两步,忽然停住,抬头望着孙擎风的背影,道:“孙前辈,你要去……”他本想问孙擎风要去多久,请他千万别把自己扔在这里,但又觉得孙擎风不会做这种事,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硬生生拗成一句:“山中夜凉,你不要去太久,要小心些。” 孙擎风靠在门边,回头看向金麟儿,笑道:“半个时辰。” “我等你回来!”金麟儿一笑, 出那颗才长了一半的门牙,忙不迭地收拾起来。 杏花沟人烟寥寥, 至杏花漫山遍野,冬来白雪苍茫无垠,夏秋两季俱是清 宜人。石屋边的听雪泉从不断 ,四季昼夜俱是声若佩环丁当。 去秋来,寒冬又过。 孙擎风和金麟儿安居其间,转眼已过了一年。这两人 格天差地别,可相依相伴许久,不知不觉间,竟被明媚的山水 在了一起。 金麟儿渐渐适应了孙擎风的脾气,发现他的本 不是暴躁易怒,而是万分随意,无论做什么,都像是在应付差事,颇有些活着就是为了等待兑现那“两百年之约”的意思。 孙擎风的作息毫无规律。 他每 睡到 上三竿,非要等到金麟儿肚饿,开始哼哼唧唧,他才慢腾腾地爬起来切菜做饭。 金麟儿年纪小,习惯早睡早起,起得早自然就饿得快。刚开始,他不敢吵醒孙擎风,总是乖巧地趴在 上,眼巴巴地等。 后来,他实在扛不住肚饿,就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自己在灶台边忙活。可惜他出师不利,因为个头不高,第一次烧水,就不当心被炉火烧到发尾,甩得脑后的小铃铛叮叮作响,急忙抱起摘菜的木盆往头上浇水。 木盆梆地掉在地上,孙擎风被惊醒,提刀冲上前来,只见金麟儿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身上 淋淋的,挂 了菜叶子。 自此而后,孙擎风再不敢睡懒觉。 孙擎风做饭马马虎虎。 他总能切出形态各异的菜,不管水是否已经烧开,就一股脑地往里面放料。直到半生不 的饭菜,让金麟儿腹泻了三次,他才终于 取教训。 自此而后,孙擎风必先亲口尝过,确认所有吃食都已 透,才敢把饭菜拿给金麟儿吃。可他做的饭菜,仍旧不尽如人意。米饭不是太稀,就是太干,菜肴不是太咸,就是太淡。 孙擎风声称,自己住在白海雪原时,很少吃饭,早就忘了饭菜的味道。 金麟儿自然不信,笑说吃 喝足是人间至乐,就算是把背过的所有书都忘了,也不该忘记美味。 孙擎风却说,父亲信佛,自己从小就很少吃 。后来进了军营,因为鬼方畜生常常来犯,他更是饥一顿 一顿,只要能填 肚子,从不求饭菜美味。 当时是夏天,孙擎风半躺在窗边的小榻上歇凉,被风吹的舒服,刚刚闭上眼睛,就 觉到小腹上忽地一沉。他睁眼开眼,只见金麟儿蹲在小榻旁,用手轻轻摸他的肚子,对着他的独自吹气。 金麟儿笑说:“孙前辈,等我长高些,再长高那么半截手指长,我给你做饭,每天都做好多吃的给你。等到百年后,我不在了,至少你还能记得这些味道,顺带记起我。” 孙擎风面上不动声 ,厨艺却是逐 增长。 金麟儿极易 足,总会开开心心把饭菜全部吃光。 他自小被母亲呵护,又有父亲暗中照应,从不缺衣少食,脾气随了薛灵云,对吃穿住用等没什么强烈的渴求。 他更看重别人的心意。所以,当孙擎风劝他饮血练功,告诉他“但求无愧我心”的时候,他瞬间就被触动了。他把孙擎风那些不动声 的努力都看在眼里,常常真诚地夸赞和 谢对方。 相处到两个月的时候,孙擎风的脾气已经变好了不少。 等到三个月过后,孙擎风已经从勉强迁就金麟儿,变成勉强反省自己,勉强做出些许改变。尤其是当他发现,金麟儿出门玩耍越来越少,总躺在屋里无所事事,几乎跟自己一模一样的时候。他实在害怕,自己的懒散怠惰带坏金麟儿,没法向赵朔 代。 因此,向来“心如死灰”的孙擎风一改常态。至少,他把睡觉的地方,从 暗的石屋里,改到山花烂漫的林野间,让金麟儿在自己视线范围内玩耍。 没承想,孙擎风乏味的 子,竟因此多了些乐趣。 起初,孙擎风常是寻到一棵大树,爬到树干上躺着闭目养神。但金麟儿总是没完没了地笑,每当孙擎风将要睡着的时候,都会被他的笑声吵醒,那笑声“并不难听”,所以他“懒得理你”,反倒不 撑开眼皮,想看看金麟儿到底在玩些什么。 金麟儿在玩些什么?土里的泥鳅、树桩上的蜗牛,常是他说话的对象,他会把树上的白蛇叫作“白娘娘”。他甚至连落在地上的杏子都不放过,非要“仗义相助”一番,他会把 透后烂在地上的杏子捡起,花好大力气挖个小坑,把杏子埋进坑里,让它“入土为安”,来年长出苗、开出花,再结出果,承诺自己届时一定过来吃它的果。他好似完全没有任何烦恼,不论身处何地、是何境遇,都能找到办法让自己快乐起来。 孙擎风说金麟儿幼稚,可他常常看着金麟儿,一看就是大半 。然而,等到金麟儿察觉到他的视线,回头望向他的时候,他又会两眼一闭,假装 睡。 这让金麟儿很郁闷,因为他常常想:孙前辈那样看着我,是不是想跟我一起玩耍? 光 如水 , 子就是这样过去了。 前五任金光教教主,同孙擎风都彼此信任,但从未有一个人,如金麟儿这样,同他亲密无间地相处过。 金麟儿的心里有一簇火,只要靠近他的人,都会被他照亮。孙擎风亦不例外,他在漆黑的雪原中独行太久,当他靠近金麟儿,原本的面目渐渐被照亮,重新认识自己:原来,我还是个人。 第7章 生病 孙擎风唯在练功上较真。每 亥时,他不论正在做什么,纵使再疲惫,都要放下手头事务,专心运功打坐。 金麟儿对此见怪不怪,因为赵朔亦是如此。从前,他觉得赵朔是在练 功,不愿知道得太多,故不敢多问。如今实在好奇,他便试探 地询问孙擎风。 孙擎风告诉金麟儿,修炼《金相神功》的人,体内容易聚集起![](//www.xtjidian.com/ig/yin.png) 的鬼煞之气。每 亥时, 气最盛,鬼怪必在此时作 ,练功者须慎之又慎,气守丹田,明心定 ,以防被鬼煞侵扰。 金麟儿原本不太相信,但孙擎风说得认真,甚至扒开衣服,亮出 膛上的一道长疤给他看。 孙擎风说,自己心口上的这道伤疤,是某次一时大意,忘了在亥时运功,令体内的鬼煞觑到机会,破体而出时留下的。他练功近两百年,体内鬼煞之气如汹汹洪 ,它们甚至剜了他的心。因此,他身上没有多少血。 金麟儿怎会轻易上当?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孙擎风怕自己不愿饮血练功,只要找到机会,必会想法劝说,这番话真假参半,不可尽信。 然而,他转念一想,两人逃到杏花沟的那个夜晚,孙擎风的体内,似乎真有一股![](//www.xtjidian.com/ig/yin.png) 鬼气在冲向外撞。那 ,孙擎风疲累至极,未曾练功。 难道,孙擎风真被恶鬼剜了心?若真如此,实在可怜。金麟儿二话不说,当即跟孙擎风并排打坐,全神运功。 许是受了惊吓,当天夜里,金麟儿忽然开始发热。 相处一年多,两人都没曾生过病。 孙擎风起先没反应过来,以为天气渐暖,是铺盖太厚,把金麟儿焐着了。他从听雪泉里提来一桶冷水,沾 布巾给金麟儿擦汗,想着把他 冷就好。 不料,金麟儿不仅没有好转,竟开始说胡话,抱着他喊爹。 孙擎风又陷入了初相遇时的手足无措,颓丧地坐在 边,盯着金麟儿看。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刻,他想到的不是“若他死了,我断然活不成”,而是“若他死了,我活着做甚?” 这想法突如其来、莫名其妙,把孙擎风吓得脑海空白。他不敢再想下去,连忙用铺盖被裹着金麟儿,一脚踹碎挡道的小方桌,踢开大门、冲出石屋,闯入如墨的黑夜,一口气跑了三十里地。 天边泛起鱼肚白,孙擎风终于赶到离杏花沟最近的一个小镇,沿街拍打药堂大门。 时辰尚早,大夫开门时睡眼惺忪,看清 脸 云的孙擎风,险些吓得魂飞魄散,以为遇上了打劫的山匪。等他 清楚孙擎风不是山匪,好容易才放下心来,听其描述则再度紧张起来,以为金麟儿已经病的快要死了。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那大夫查明病因,实在哭笑不得。 原来,金麟儿只是吹风受凉,还是最轻微的情况,不用吃药,好生休养几 便能好。 见孙擎风似乎很不放心,大夫决定给金麟儿扎针,让他快些康复。 边城小镇,百姓们多是 身风沙,孙擎风和金麟儿身上,连半分烟火气都没有。大夫对这两人 到新奇,又看孙擎风紧张得很,替金麟儿扎针时,不住拉着他闲聊。 别看孙擎风脾气暴躁,只要他想,待人接物仍能做到有礼有节。此刻,他悬着的心放下一半,不住地向大夫道歉,真心 谢大夫施救,态度比平常更加谦和三分。 两人聊开了以后,孙擎风趁机问了许多问题,浓眉紧拧,边听边点头默记。若手边有笔墨纸砚,他只怕是要当场写出一本《孙护法育儿经》来的。 大夫见孙擎风听得全神贯注,将问题逐个答来,甚 畅快。末了,他还夸奖金麟儿生得好看,将来必然跟孙擎风一样英俊,是把他们误认成了一对父子。 孙擎风听到这话,不由一怔。 他修炼《金相神功》,常年独居白海雪原, 子孤傲 郁,脾气暴躁易怒,行事颇不循常理。这么些年,除了 命相连的金光教执印人,他不曾有过什么朋友。 金麟儿天 纯良, 格开朗,不像常人那般敌视孙擎风,给他陪伴,目光总放在他身上,听他说什么都觉有趣,见他做什么都觉得很好,事事为他考虑,发自肺腑地对他好。 两人之间,既有命运的联结,又有过命的 情。 此时此刻,孙擎风心中忽而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责任与使命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再是简单地活着,无趣地等死,而是要带着金麟儿,陪他走过他不得不踏上的艰难人生路。 “那是自然。”孙擎风听到夸赞,不 微笑,从怀里摸出一小块金片扔给大夫,“他不像我,像他娘亲,长大后必定更好看。” 人间四月,正是好时节。 向西斜时, 风穿林过, 城柳絮飘扬,不知名花草清气随风浮动,树影像成群的游鱼,呼啸而来,倏忽散去。 孙擎风牵着金麟儿,走在小镇的街道上,听书院里传来琅琅书声,看燕子衔来草木枝,在房檐下搭窝,看到炊烟,闻到饭菜的香味,见街边包子铺里,蒸笼正冒着袅袅白雾。 万物生机 然,宁静安详,让人觉得活着很好。 行经包子铺时,金麟儿![](//www.xtjidian.com/ig/chou.png) 鼻子,闻到 香,侧目顾盼,简直两眼放光。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