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服侍穆宣帝穿好靴子, 起身笑了笑,“也是父皇的儿子。” 这些天,穆宣帝一直歇在御书房,大臣们纷纷告退,太子也要回东 ,穆宣帝说,“都这会儿了,往东 去还得盏茶功夫,外头天寒,阿祈就与我一并在书房歇了吧。” 父子关系一向融洽,太子道,“只是我这里没更换的里衣。” “你身量与为父相仿,穿为父的就是。” “那儿子便逾矩了。” 穆宣帝伸个懒 ,“平时朝中说起规矩天大,别真听那些迂话,那还不活了。” 都这个时辰,父子二人都没有沐浴的心,内侍提来热水,兑好温柔,父子二人一并泡脚。穆宣帝问,“这场战事你怎么看?” “有些奇异。不论南安侯还是两湖都未曾示警,如今想来,仿佛一夜之间突然沦陷。我不信镇南国的军队这样神勇,现在可是冬天,镇南国地处最西南,四季温暖的地方,南夷还好说,也是四时如 ,与镇南国气候相仿。两湖之地冬天一样冰天雪地,不适应气侯的应该是他们,可两湖还是极快被攻陷,叫人想不通。”太子的白玉一般的双足被水泡的有些泛红,“可即便两湖军队无能,当中难道就没一二好的。即便官员昏馈,亦当有拼力守国土之人。这一点我始终想不通。” 穆宣帝颌首,“再等一等,必有斥侯送谍报过来。” “父皇。” “嗯。” 脚丫子在檀香木桶里踩了两下水,太子说,“陆侯的折子,儿臣觉着,是真心的。”他的眼眸垂下,睫羽遮住神 ,眼睛虚虚的望向幽黑发亮的地砖,他的 口提着一口气,才将话说出来,“陆侯是真心想回帝都护卫父皇。” “文嘉自然是真心,只是北疆那里也离不得他。”穆宣帝微微侧脸,正看到太子低垂的发顶。太子已经拆了发冠,只用 玉簪束发,他回头看向父亲,眼神闪烁一下,继而变的坚定,“有三弟在北疆,他能节制北疆兵马。” “老三毕竟年轻了些。” 太子道,“当年睿侯掌北疆军尚未至而立之年,陆侯掌兵的年纪也很早,三弟虽说年轻,可我瞧着,他颇有决断,是块掌兵的好材料。如今西南战事再起,北凉关那里不好轻动,胡清此一去,帝都将领又少一位,儿子总觉着隋将军威望略逊林大将军,让陆侯回帝都,能定一定帝都军心。” 穆宣帝沉 半晌,笑了笑,问太子,“朕瞧着,你不大喜 隋将军。” “隋将军一向忠心,儿子也喜 他,可总觉着他离名将带差那么点意思。”太子 出些亲呢模样,凑近到父亲耳边,“说心里话,我觉着他还不如永安侯。” 卫大将军的事穆宣帝没有征询太子的意见,太子心里的人选倒是与内阁推荐的一致,永安侯曾短暂执掌过玄甲卫,接掌过程非常顺利,玄甲卫那些将领无人敢不服,可见永安侯带兵之能。如今永安侯管九门兵马,差使上也很得力。 太子这样直接对 卫大将军的人选发出议论,其实有些僭越,不过,这是父子二人私下说话,气氛亲密,穆宣帝虽有不悦,也未责怪太子,而是拍他脊背一记,“ 卫军,以忠心为要。其他的,名将不名将的,都可以放一放。” 见父亲不 多谈,太子也遂换了话题,“听说北疆秋冬多暴雪,黎尚书他们这一去,也不知年底不能能回来?” 黎尚书他们一时难回帝都,毕竟都是文官,委实抗不住北疆风雪。冯侯的密探表现出了强劲的生命力,密探带回调查结果,以及裴如玉写的一封密折。 当然,那调查结果俩人也只说了关于寻香的问询,旁的如三殿下的推测那是一丁点都不敢说的。主要没凭没据,说那要命的事,是真容易要命的。 冯侯道,“裴知府的密折,你们怎么倒给他跑腿带回来?” 密探禀道,“我二人到新伊后,三殿下颇有协助,裴知府说,他推断出了一些事,可能与林大将军遇刺之事相关,只是暂不能告知我二人,便写为密折,着我二人带回帝都,奉予侯爷,请侯爷代呈陛下。” 冯侯敲了敲桌间的密折匣子,“这事你们轻率了,我连是什么都不知道便要替他上递,他是老几啊。” 密探面 愧 ,冯侯眼眸微眯,盯着心腹的面孔,双腿 叠,淡声问,“到底怎么回事?还不说?” 他的密探又不是傻子,难道连这轻重都掂量不出来,必然是他们知晓这是十分要紧的东西才会带回来。可眼下又不肯说,更令冯侯怀疑,这俩人在北疆到底得知了什么。 天寒地冻的季节,冯侯仗功办深厚,从未在书房置炭盆的习惯,可就这样的三九寒天,密探额角慢慢沁出一层细密汗珠,他深深叩首,额角抵住地上柔软洁白的小羊 毯,“属下们一时不察,听到不该听的话,这些话出自三殿下的推断,并无实证,一旦说出去,怕会有大麻烦。” 冯侯长腿 叠,端起桌上的热茶优雅呷一口,“三殿下的推断,还会惹上大麻烦?看来是与东 或是陆国公有关了?” 密探两眼惊诧的望向主子,冯侯不以为然的叹口气,“三殿下与东 不合,这事不说天下尽知,在朝中起码也不是什么秘密。不管三殿下推断出什么,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便要打折扣的。” “侯爷,那这密折?” “既是裴知府千万托付了你们,你们在北疆查案顺利,也是他们肯配合,何况带都带回来了,我替他递上去便是。” 冯侯递密折的时候,两湖谍报亦快马送达帝都,穆宣帝看后气的面 铁青,重重的将奏章往案上一掷,怒骂,“好个卑鄙东西!” 太子捡起奏章一看,脸 也变得十分难看,怪道他总觉着两湖沦陷的蹊跷,镇南国竟派宗师境国师出手,将领官员但有抵抗,国师必潜入军中抑或官宅杀之。 这世间的确有这样一种高手中的高手,一旦步入这等境界,等闲人难以伤之,为示敬重,便称宗师境。 能踏入宗师境的高手凤 麟角,但一般而言,国与国之间有着一种不成文的默契约定,宗师高手不会出现在战场,也不会影响战事,尤其是两国都有宗师境高手的时候。 一旦有人无视约定,那么,另一国就要征召江湖高手了。 但眼下,帝都并不愿意轻率的派出冯凝。 当 刺杀林程的两位宗师境高手,一位可以确定是镇南国师,另一位的身份依旧不名。若是派冯凝到西南前线,皇室的安危由谁保证。 此时暂且搁下,穆宣帝看到冯侯,问,“冯卿有什么事?” 冯侯捧出调查文书与密匣,“派往北疆的人回来了,带回了调查结果,还有裴知府写了封密折托他二人带来上呈陛下。” “如玉倒是 会使唤人。”穆宣帝示意冯侯打开密匣,接过调查文书来看,这一看,脸便沉了下来,待冯侯取出密匣中的密折,穆宣帝已经在等着看了,冯侯连忙递上。 穆宣帝一目十行扫过,原本 沉的脸上发出三声冷笑,将密折在调查文书上一拍,“越发会编排了。” 太子不知裴如玉那密折上写了些什么,但看君父这般形容,不 自榻上起身,垂手而立。穆宣帝看他一眼,“不用这样惶恐,当年立你为储, 朝大臣就他裴如玉哭天抢地败人兴致,他但有机会也不能说你一句好。” 太子温声道,“如玉只是与三弟更近些,他们毕竟自小一起长大,他若看儿臣比三弟还要好,也就不是裴如玉了。” 这话很明显让穆宣帝怒火稍歇,穆宣帝依旧不悦,指了指案上文书与密折,“你都看看,简直胡说八道,越发会编排了,我看过几年他都不用做官,干脆到市井写话本子算了!” 既是父亲允准,太子便拿起阅看,调查文书上写的是密探这趟去北疆的调查结果,当初在玄隐阁任职的寻香果然确认,他们当年所习武功与那 行刺林程的其中一人似出同脉。让太子震动的是裴如玉密折所写,裴如玉讲了一个故事。 一家子有两个兄弟,哥哥自幼因故在杀手组织训练,弟弟在家随父母生活,后来,哥哥长大,消灭了杀手组织,开始做生意为军中效力,家业也愈发兴旺,引人羡慕。可其实,哥哥与弟弟只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哥哥知道了很多事,譬如,弟弟的生父,他的继父并不是本国人,而是敌国亲王,化名为本国镖师。 一次劫杀行动中,哥哥杀了亲王,携家远上帝都。哥哥以为弟弟不知此事,弟弟隐瞒的很好,从此夜夜苦练武功,终于有一天,哥哥遇刺而死。 是弟弟杀了哥哥吗? 那位弟弟,如今应该是一位绝顶高手。 太子捏着密折的手微微颤抖,他一直怀疑那夜与镇南国师刺杀林大将军的人是秦龙虎,原来竟是陆国公! 不! 任何人都可以,他不愿父亲看到他的身世! 太子蓦然 到一种置身旷野的寒冷,心跳猛然加速,呼 放的再轻也觉着像是无次倍放大的风箱般 重…… 耳边突然响起穆宣帝的声音,“端火盆来。” 黄澄澄的铜盆里红 炭火仿若一闪一闪的宝石,穆宣帝取下太子手中密折直接掷入火盆,嗤一声,“越发无稽之谈了。” 伴随穆宣帝那声轻嗤,腾声的火舌忽地将密折 没,转眼腾起一股更辉煌的火焰。 穆宣帝吩咐道,“传谕各门派,集结高手,赶赴西南前线。” 太子骤然空了的指尖有些发凉,僵硬的捻了捻,父亲一眼望来,太子的眼珠映着火盆中的蹿起的火光微微泛着红,他定一定神,应一声,“是。” 不知因何,声音已是喑哑了。 第332章 帝都。东 。 沙漏无声无息的 逝, 太子阖目坐躺在一把摇椅中,光线在他的脸庞投下淡淡 影,明暗之中, 他五官轮廓愈显立体, 倒是有别于往时单纯的俊美, 有一种深沉静默的肃穆威仪。 若不是裴如玉这封密折,他还不知道陆国公竟然是另一位刺杀林程的高手,他一直怀疑那人是秦龙虎,不料倒是他那好舅舅。既是这样的绝顶高手, 难为竟还装这些年的窝囊! 还真是多亏裴如玉这道奏章。 不过, 太子也没什么好 谢裴如玉的,老三的混账狗腿子, 一点证据没有, 全靠胡诌, 明显就是来离间他父子的! 太子睁开眼睛, 烛焰映在太子瞳仁之内,仿佛今 御书房里将密折燃烧殆尽的火舌,父皇那样决绝的烧了裴如玉的奏章,斥为胡言 语,但太子知道,父皇已是心下起疑,只是眼下西南动 , 朝廷全心全力都在西南战事上, 父皇不愿此时朝纲震 。不然, 若真是一字不信, 对裴如玉的密折,不会连训斥都没有。 父皇如今在想什么呢? 太子的思绪慢慢飘出东 , 随着渐起的夜风,飘向遥远的天际。孤冷的月光仿佛将熄未熄的灯火在高空飘摇,微微月 只能隐隐映出皇城的宝顶飞檐,除了打更人与巡城军,整个帝都城都已睡去,空旷的街巷偶尔传来一两声或高或低的犬吠。 西南大地战火纷飞,多少百姓黎民在这场战事中悲哭离丧,两湖上百年的积淀就此毁于一旦。而在更远的西北,玄铁的刀锋已经显 峥嵘,沉默的铁蹄在等待出征的号角,老三应该会笑吧?在猜度到他身世的时候,这样的血统,竟也坐在储君之位。当年立储时的礼法之争,如今看来应是何其荒谬。 但,太子相信,穆安之的 襟,应不只是讥笑,穆安之应该也会同样牵挂西南与帝都吧。裴如玉那封密折,除却离间,也有提醒之意。 提醒,箭已上弦―― 是啊,箭已上弦,而他,不能将把控命运的船舵 给旁人掌握。 今夜穆宣帝依旧没有宣幸 妃,自西南战事再起,穆宣帝的心思都在前朝,便少去后 。穆宣帝的心思亦在今 裴如玉的密折之上,或者,只有在这样寂静的深夜,穆宣帝才能有这样一角安静的时间面对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 裴如玉密折中的内容,到底是真是假? 穆宣帝没想到自己也有这样想逃避的一 ,他的皇后,他的东 ,他的 ,他的儿,他的岳家,一时间,竟是如层层 雾包裹般让人看不真切了。 放一放吧。 放一放吧。 穆宣帝在内心深处这样告诉自己,一旦事发,朝臣会 他剜心割 ,礼法会 他断腕绝情……他或许真的老了吧,他不愿意再看到来自亲人的鲜血…… 暂放一放吧。 北疆。 纷纷扬扬的大雪漫山漫野的洒落,连风都没有一丝,窗子小小的揭开一角,热腾腾的烤 汤锅气息便由这条窄 飘的 院都是。 便是一路吃 吃的牙酸的黎尚书闻到这香味儿都得赞一声香,不过,他上了年纪,不敢多吃 食,捡着那 生生的豆芽青菜小萝卜缨的吃上几口,就这也不太吃得下去,朝廷的事就让人牵挂。 穆安之举盏劝他,“这山高皇帝远的,你就歇歇心吧。” “老臣无事。”黎尚书不敢让穆安之敬,端起热乎乎马 酒一盏而尽。 “我倒不是担心你,我是担心你万一愁死在我的地盘儿,以后难 待。”这话没把黎尚书噎死,工部王侍郎一哆嗦,打翻了跟前的酒盏。穆安之促狭一笑,“别当真,玩笑玩笑。” 侍女上前收去翻覆的酒盏,重换一只新的玲珑玉杯。 裴如玉有些嗔怪,“殿下越发口无遮拦了,两位侍郎都是斯文人,您这玩笑倒吓着两位大人。”又宽 两位侍郎,“我们殿下就是这样,举重若轻,越是大事越沉得住气。殿下稳得住,我们这些做小臣的才不慌张啊。” 王侍郎许侍郎在北疆地盘儿上,哪儿敢说半个字穆安之的不是,都纷纷赔笑应是。王侍郎觉着热汤里滚过的鲜豆腐味儿好,便兜了一勺,吹一吹热汤气,慢慢的小口小口的吃着。兵部许侍郎是个心眼儿多的,便顺着裴如玉的话问,“裴大人,可是近来又有什么大事?” “你们还不知道么?”裴如玉立了筷子夹片鲜 肥羊 在热汤中一滚便放在醮料小碗里,入口鲜 非常,他浑不在意的说,“就是陆国公身世的事啊。” 许侍郎脊背拔的更加笔直,连忙打听,“身世?国公他老人家有什么身世?” 陈简慢慢抿口酒,借此挡住翘起的 角,他真是服了裴大人这散播 言的本事了。就听裴大人边涮 ,边卖关子,“这事说来话长,等你们回帝都自然知晓,算了,我还是不说了,毕竟关系东 ,不大好。” 许侍郎是陆国公的头号走狗,便是裴如玉造谣,他也得知晓这谣是什么,连忙道,“我倒不是有意打听,只是东 之事无私事,既是裴大人知晓,还请告知我们一二。”他一面说着,一面看向黎尚书和王侍郎。 王侍郎还在埋头吃热豆腐,吃的 头是汗,吃完一勺再兜一勺。黎尚书倒也是一幅很关心,时时准备洗耳恭听的模样,暗地里给裴如玉个眼神,见好就收,赶紧说吧。 裴如玉便放下筷子,“哎,是陆国公生父的身份,那可不是个寻常人,才查出来的,陆国公的生父原是镇南国人。” 许侍郎手里摩挲的银筷啪的落在地上,连黎尚书都惊的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王侍郎一勺热豆腐没兜稳,啪的落回汤锅,溅出几滴热汤汁,险些烫了手背。陈简纵是第二次听到这话,也深觉不可思议,倘不是柳家家将十几年的调查,不说铁证如山,但也都是在证据上的合理揣测,他都不敢信这是真的。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