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才刚刚力排众议,将邵煜留在翰林院…… 郑嘉禾突然意识到什么,召来颜慧,吩咐道:“到刑部说一下,任何人都不能前去探监。” 颜慧应是。 两刻钟后,颜慧又回来了。 她站在郑嘉禾面前,微微倾身:“禀太后,傍晚的时候,国子博士曹大人已经去牢中看过张羡之了。” ……果然。 郑嘉禾一把抓握住案上的纸团,将其牢牢地攥在了掌心。 张羡之也是曹应灿的学生,他会将所知道的一一说出,不仅是什么所谓的舞弊,还有曾经王桓在国子监读书时的一切表现……这些都将成为把柄,影响的不只是王桓,更是她的名声。 而曹应灿本来就不赞同她强留邵煜在翰林院,说不定还怀疑过邵煜背后是她主使。 他一定会用王桓这个借口,来攻击她的。 第98章 漩涡? 已经不再是贤后 星夜寂寂, 一辆古朴素雅的马车在巷子里缓缓驶过,发出咯吱的轻微声响。它摇摇晃晃,最后停在了一扇角门前。 车夫跳下马车, 转身掀开车帘,一个头发花白、身形消瘦的老翁便走了下来。 老翁一身布衣, 头发简单用布条束着,任谁也想不到,这般朴素打扮的一个老头,会是当朝宰相闵同光,闵相公。 闵同光下车后, 左右望望, 见四下无人,方才放下心一样, 抬步走到角门前, 轻轻地敲了敲。 少顷,小厮将门打开,闵同光独自一人走入院内, 将车夫留在了外面。 这院子正是曹府, 曾经在朝堂上极有分量的曹应灿大人的府邸。 小厮带着闵同光一路往前, 拐了几道弯, 引到正院,方才躬着身退下了。 借着月辉, 闵同光看见坐在石桌旁的昔同僚。 桌上是美酒与几样小菜,和两副干净的碗筷。曹应灿坐在那儿, 两手撑在膝上,听见动静,才起眼皮扫过来一眼。 “坐下喝两杯?” “你倒是好兴致。”闵同光嘴里咕噜一句, 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曹应灿拿起酒壶,分别给两人面前的酒杯上,悠哉道:“不然能怎么样呢?你深夜跑来老夫这里做客,老夫总得好好招待。” 他们俩从前没多。但今离开含元殿后,闵同光越想,越察觉到曹应灿说辞的矛盾之处。曹应灿不想让邵煜入朝堂,但他却在明知邵煜是女子的情况下,让她去参加科考,考得好了,入朝为官不是理所应当吗?这显然说不通。 而且一贯固执、守旧的曹公竟然会允许一个女子入国子监参加闱,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 唯一的可能,就是曹公事先并不知情,但碍于师徒情分,不得不出面保人。 也仅仅是保人而已,后面曹公坚持让邵煜辞官,被太后驳回。 ——曹公,还是记忆里那个曹公。 思来想去,闵同光决定亲自前来拜访。 他端起酒杯,轻轻地叹了口气,仰头一口灌下。 曹应灿提醒道:“慢点喝,这酒后劲儿有些大。” 闵同光摇摇头,把杯子放到石桌上,道:“我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三年前你总是与那位作对,是不是那时候,你就意识到了什么?” 说到“那位”的时候,闵同光顿了一下,目光望了眼皇的方向。 曹应灿瞥他一眼,再次端起酒壶给他倒酒。 “你是指什么?”曹应灿问,“如果你是说今这种局面,我并不曾想到。” “那你又是为什么?”闵同光不解地问,“那时候,朝堂上就属你闹得最凶,咱们这些人,从云贵妃倒台起,就偏向于那位的,我们帮着她站稳脚跟……之后先帝驾崩,那位独揽大权,我们这些人最该是要被重用提拔的时候,你却突然变了。” 曹应灿没应声,自顾端起酒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 “当时为了扳倒那位,你不惜将弑君的罪名都安到她身上……”闵同光看着他,“如果早知今,或许当初我也会帮你。” 可惜那时候他好的是郑源。 曹应灿嗤笑一声:“老夫素来光明磊落,不屑于那些谋诡计。” 他要用,也是用谋。不至于要凭空捏造一个罪名来诬陷太后。 闵同光意识到什么,瞳孔骤缩:“所以太后弑君是真的!” 曹应灿将杯中酒饮尽,没有应声,却也没有否认。 闵同光心惊跳。 当时……当时曹应灿乖乖被贬,承认诬告,认罪认罚,所以他们都以为太后果真是清白的,是曹应灿严刑供,怀疑错人了!可是现在却告诉他,那不是诬告? 曹应灿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来套老夫话的?闵相公,你孙女不是都嫁去郑家了么,还来找老夫说这些做什么?” 闵同光目光闪烁,道:“我家那孙女定亲之前,我哪里想得到今!” 曹应灿:“今如何?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女子入了翰林,何至于让闵相公如临大敌?” 闵同光苦皱着眉头,有口难言。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凉菜送进嘴里,咂摸半天,也没吃出什么滋味。 半晌,他才说:“曹公向来深谋远虑,我不信你想不到。” 他觉得曹应灿大概是因为他与郑家结亲的缘故,从而不信任他,于是自嘲地笑了一下:“曹公戒备心强,我明白。但我也怕啊,我怕变天,更怕变成罪臣。” 那导致一个王朝覆灭的罪臣。 曹应灿微微低头,亦拾起筷子吃了口菜。 “老夫觉得你真是没事找事。”曹应灿冷淡地说,“你与郑家是姻亲关系,难道不更应该盼着那位扶摇直上?你只管去尽忠,好处少不了你的。” 闵同光面灰败,被曹应灿这话说得颓然到了极点。 他想,曹应灿大概是不会与他心了。 闵同光摇摇头,一手扶着桌沿,慢地站起身打算离开。 曹应灿却又在这时候开口了。 “就算你真的担心,”他顿了顿,说,“也不急于此时。” 闵同光问:“曹公此话怎讲?” “距离太后娘娘诞下帝星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曹应灿说,“这中间会发生什么,还未可知。” 闵同光神一凛。 其人走后,曹应灿又在院子中独坐了半个多时辰。 他明白闵同光在担心什么,而他之所以坚持让邵煜辞官,正是因为害怕这种担忧成真。 毕竟……三年前,当那个叫宋婴的年轻人来到府中,劝说他放弃指证,承认诬告,为大魏保留一个有才有能的贤后时,他本想象不到大魏朝堂会发展成如今这副模样。 小皇帝痴傻了,废太子有罪在身,先帝的血脉注定得不到维护。 而太后逐渐变得雷厉风行,行事愈发专断。不仅在长安城享有盛名,她还收服南蛮,巡游北地诸州,借着秦王的力,令北戎各族再次折服。 她的声望,已经远超当初,大大离了他的想象。 更甚至,她与秦王的关系……也让曹应灿觉得震惊。 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兢兢业业,只是勤勉政事的摄政太后,她越来越不把规矩放在眼里,暗结珠胎并大肆宣扬,她在挑战大魏朝堂,乃至于整个天下读书人的底线。 如今,她更是公然蔑视这天下传承了几千年的规矩,力排众议,让女人进入朝堂。她还想做什么? 与闵相公一样,曹应灿心中隐隐有些预,接下来,她要做的事,必将再次在皇城起漩涡。 贤后,已经不再是贤后。 府中的老仆走上前来,轻声问:“老爷,要休息了吗?” 曹应灿点点头,由着老仆扶他起身,到屋中去。 他简单地洗漱了一下,躺在上的时候,吩咐道:“刑部那边若有消息传过来,记得叫醒我。” 老仆应是。 曹应灿一直在等刑部的调查结果。 傍晚的时候,他听说了张羡之与王桓的事,于是便去了刑部大牢一趟。 那刑部的官员还认得他,对他有些尊重,而且两人是因打架进去的,不是什么大罪,管得不严,因此才给了他见到张羡之的机会。 没想到张羡之告诉他,那王桓竟然是舞弊考上来的。 王桓是太后的亲弟弟,此事如果属实,他就有把握将太后一军。 舞弊是大罪,按律当斩,但王桓又是太后的亲弟弟,她不管怎么选,都会给人留下把柄。 若没有判斩,那便是包庇族亲,德行有失。 若狠心赐死,则是不仁不孝,枉为人女。 朝堂上哪个官员不知道,太后与自己的父族关系不好,届时稍作文章,不说让太后损失什么,让她有些头疼还是做得到的。 曹应灿盖上薄被,阖目睡下。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等到第二、第三,又接连等了近一个月,等来了刑部将王桓无罪释放,并判了张羡之诬告,打了他二十大板、责令足一月的消息。 王崇智带着王桓来蓬莱殿求见。 他立在殿中,得意道:“我早就说过,你弟弟是自己考的,怎么会是舞弊呢?” 郑嘉禾盯着他们,默然不语。 张羡之的为人她有些了解,应该不会说谎。 但刑部调查了这么久,居然没找到证据……这其中应该还有些别的原因。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她应该让人暗中再查一查。 郑嘉禾把这些心思藏到心里,面上只道:“没做最好。你们回去吧,小心别再让人抓住什么把柄了。”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