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他不知道。 不知他看着她脖颈低垂,轻声细语地示弱时,会不会念起过往那个娇俏天真的少女,对她有一丝怜惜? 郑嘉禾不想管那么多。谋谋,达到目的就行。她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东西,绝不会放弃手中的权力。 …… 永安寺坐落在东城太禺山上,是前朝皇室所建,延续至今,一直是远近闻名的皇家寺院。 中那些犯了错的、皇帝驾崩后无子无女的妃嫔,往往都会被送到这里清修。 是天晴。明镜住持带着几个小沙弥上前来,朝着那一身珠光宝气的妇人倾身一礼:“太皇太妃。” 来人是景宗皇帝曾经的宠妃,也是长宁公主的生母。姚姓,为了与当今小皇帝的生母刘太妃做区分,下头的人常唤她姚老太妃。 她身后不远处跟着的,是太后身边的颜慧颜女官。 姚老太妃脚步未曾停留,径直朝院内走去,口中道:“明镜住持不必管我,我是来看太皇太后的。” 明镜低头道:“是。” 他看着姚老太妃远去的背影,轻一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那盘腿坐在蒲团上,正敲着木鱼的女尼转头望去,只一眼,就变了面,冷声道:“你又来了。” 姚老太妃笑着走上前去,在她身边的蒲团上盘腿坐下:“太皇太后,你这可不够专心啊。既然是为我大魏诵经祈福,怎么我开个门,你就停下来了呢?” 太皇太后把木鱼扔在地上,狠狠地瞪她一眼,咬牙:“滚出去。” “这就受不了了?”姚老太妃叹气,悠悠道,“当初您把我到这永安寺受尽欺辱的时候,也没想过如今咱们会换了位置吧?” “……你堂堂景宗皇帝的贵妃,如今竟依附于郑氏一个小辈,你这老脸也不嫌臊!” 姚老太妃听她提起郑嘉禾,神冷淡了些:“不然呢?继续讨好你?起码是她把我从这永安寺接回的。她以前是长宁的伴读,她很孝顺我。而你呢?你只会算计我,算计长宁,害得她嫁去那么老远,到今天也没个音信回来!” 景宗在位时,边境不断。长宁公主是在先帝继位前一年,去往乌兰和亲的。后来先帝登基,秦王自请去北地镇守,曾大败乌兰,打听过长宁公主的下落,但那时才知,长宁公主嫁去没多久,乌兰的老可汗死了,她就失踪了。 姚老太妃每思及此,便觉得肝肠寸断。 “我告诉你,”姚老太妃冷笑一声,“长宁一天不回来,我就一天不会放过你,让你轻松地去死。你就给我在这儿好好诵经干活,少做手脚。你以为你那儿子给你留的那些人管用?” 太皇太后心里咯噔一下:“什么?” “醒醒,你儿子都死了,是先帝了。你唯一的希望,不就是被关在慎王府的那个孙子吗?可你别忘了,他身上有谋逆的罪名,郑太后随时都可以赐死他。你若不在乎他的命,你就尽管折腾吧。” “你!” 姚老太妃站起身,轻蔑地笑了一声,转身离去。 太皇太后怔愣许久,慌忙叫道:“苗姑,苗姑。”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快步走来。 “她知道了!郑氏发现了?!”太皇太后紧紧地抓握住苗姑的手,神有些癫狂。 苗姑低下头:“是……太皇太妃是带着颜女官一起来的,就在刚才,颜女官带着那些官差,把明芳、关平几个都抓走了。” …… 时值正午,头高悬。 从永安寺离开的姚老太妃所乘马车却坏了。她一手摇着团扇,一手提裙,看着马车上断了的车轴,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新马车还得多久才能到?” 她身侧的女婢低声:“约莫两刻钟……可惜颜女官走的早,要不然娘娘还能与她共乘。” 颜慧来捉了人就走了,是姚老太妃每次来,都喜与太皇太后说许多话,刺她一刺,这才耽搁了时间。 “太久了。”姚老太妃怕热,团扇挥得更厉害,“我本还想着赶到正午的时候回用膳,现在看来,还不如在永安寺用点斋饭。” 女婢踮着脚给她撑伞遮,另一手也拿着扇子努力扇风。 过了会儿,姚老太妃叹口气道:“别扇了,我去车里坐会儿吧。” 女婢应一声,正要扶着姚老太妃上车,冷不丁从身后传来一声唤。 “夫人可是太皇太妃?” 姚老太妃疑惑转身。 来人笑道:“我家王爷有请。” 一辆朴素简单的青灰马车停在路边,小厮掀开车帘,姚老太妃便看见车中男子那有些眼的脸。 姚老太妃想了一会儿,恍然道:“秦王。” 杨昪起身下车,朝姚老太妃拱手一礼:“姚母妃。” 姚老太妃打量着他,抿笑道:“早听说你回来了,没想到在这儿碰上。我得有四年多没见过你了,这变化可真大。” 杨昪自幼丧母,是姚老太妃时不时照料一下,才得以平安长大。但后来长宁出事,被迫远嫁,姚老太妃来永安寺带发修行,他们就再没见过了。 杨昪面上浮现一丝浅淡笑意,侧身道:“姚母妃上这辆车吧,儿臣护送您回。” 小厮牵过来一匹马,杨昪接过缰绳,蹬鞍上马。姚老太妃思忖片刻,道:“也好。” 亦提裙上了马车。 姚老太妃带着的那些侍从也跟了过来。杨昪骑马行在车旁,姚老太妃掀开车窗布帘一角,神情严肃了些:“老三,我有话要问你。” 杨昪颔首:“您说。” “之前你在乌兰,果真没找到我儿长宁?” “确实不曾。” “那……那也没什么线索吗?”姚老太妃急急地盯着他。 “当年乌兰老可汗死后,大王子和二王子争位,部落里了一阵。后来二王子继位,按照乌兰习俗,皇姐应该再嫁给新可汗……但是她与新可汗成婚那天,大王子旧部发动叛,皇姐就失踪了。” 姚老太妃咬紧牙关:“那些可恶的蛮人!” 杨昪顿了顿,续道:“儿臣问了许多人,最后的线索应该指向西域,只是大魏去往西域的路早在几十年前就断了。” “西域?!”姚老太妃大惊失,“若是北戎六部,好歹还与大魏互通有无,慢慢找也能有点希望,可若是西域……这,这得上哪儿去寻啊。” 姚老太妃说着,就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她连忙放下帘子:“罢了,你能帮着找,我已经很谢了。剩下的,我再求求太后娘娘……” 杨昪扫一眼晃动的车帘,问:“姚母妃是在去年夏天搬回里的?” 姚老太妃笑了笑:“是啊。还多亏了太后,她总是念着曾经与长宁一起读书的情分,惦记着我。” 杨昪沉默一瞬,说:“太皇太后……似乎也是那个时候,来到永安寺带发修行的。” 姚老太妃喉间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哼笑,杨昪垂下眼睫。 “你常年在外,或许不知,”姚老太妃说,“当时先帝病重,太皇太后曾与先云贵妃合谋,妄图揽过主政大权,只是那云贵妃实在是不争气,她父亲有不臣之心,行事猖狂,被太后抓住把柄,一家子都上了断头台,只剩下废太子,被贬为慎王,到现在还在王府关着。” 杨昪有所耳闻。 郑嘉禾也就是在收拾了废太子之后,成了长安城实际掌权人的。 “兴许是太皇太后觉得愧疚吧,便主动说来永安寺带发修行,为大魏诵经祈福。然后过了没两天,我就被郑太后接回了。” 隔着帘子,杨昪看不见姚老太妃的表情,只听得出她语气有些轻快,甚至还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我不管旁人怎么想,”姚老太妃道,“我自己是很谢郑太后的。当年要不是太皇太后,我的长宁也不会嫁去那等蛮荒之地。郑太后把我接回,她就于我有恩。老三,你说是不是?” 杨昪:“嗯。” 姚老太妃印象中的秦王,也一直是这般话少。因此她没觉得什么异样,依然自顾往下说,讲了不少她回之后与郑太后相处的事。 杨昪突然问:“姚母妃是与颜女官一同来的永安寺?” 姚老太妃一愣:“是啊。怎么了?” “姚母妃可知,颜女官来是做什么的?” “这我怎么知道?”姚老太妃下意识否认,“左右不过是按太后的吩咐做事罢了。” 马车在此时停了下来。 姚老太妃掀开车帘一看,讶然笑道:“原来已经到门了,我只顾与你说话,不妨时间过得这般快。” 女婢来扶姚老太妃下车,杨昪亦下马,沉默片刻,问:“那太后与皇兄……关系好吗?” 第7章 赏花? 秦王要一同去赏花吗? 姚老太妃正弯捶着坐得有些发麻的腿,闻言一顿,笑说:“若是不好,先帝能放心把江山托付给她?” 她睨一眼杨昪,直起身道:“我回去了,今天谢谢你送我。往后若得空,可以来里找我说话。” 杨昪拱手:“恭送姚母妃。” 姚老太妃摆摆手,带着侍从们入了门。 女婢疑惑道:“娘娘为何与秦王那般说法?” 姚老太妃撇撇嘴:“我如何说重要吗?他相不相信,还是取决于他自己的认知……若真想知道,问太后不就得了?从前他们小的时候,除了长宁,太后就与他走得最近,还当我不知道呢。” 女婢笑说:“毕竟今时不同往了。” 姚老太妃眯了眯眼,毫不在意道:“太后走到今天,这般威望,还有什么可怕的?除非那老三糊涂,硬要与她对着干……我敢打赌,只要老三与太后一条心,就再没什么势力能毁掉太后如今的地位。” 女婢附和道:“您说的是。” 姚老太妃却又叹气:“不过谁知道呢?人心这种东西……最是难测啊。” …… 新科进士放榜的第九,朝廷在畅园设赏花宴。所有新科进士与王公大臣都会到场。往年宴席惯例,那些大臣家中的夫人也会带着自家女儿赴宴,有看得上眼的,就挑一个佳婿回去。 杨昪步入园中,正看到前方三三两两的人群。有两个衣着鲜的少女从旁走过,一个穿着碧绿衣裳的少女道:“你瞧见今年的探花郎了吗?他可真好看!” “早瞧见了,之前新科进士骑马游街的时候我就挤上街看过了,一众进士中,独他相貌最为出尘。不过那天他好像有什么事,中途就被人叫走了,我想跟过去看,却被那些官兵挤开了。” 绿衣少女“啊”了一声,有些失望:“那多半已经被人盯上了。我还想去求我父亲,让他帮我说说呢。” 大魏民风开化,长安城这些姑娘们,惯是如此大胆,热情奔放的。 杨昪充耳不闻,正要从她们身边走过去往宴席,却又听见另一个少女说:“你想得美,人家现在在暖阁与太后吃酒呢,往后飞黄腾达还用说?怎么会轮得上你。” 绿衣少女一愣:“这么快就面见太后了?”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