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识阿黄,长得这么丑的兔子,见了一面后,想忘记都难。知道这是阿梨的宠,伙计也不敢踹它一脚愤,瞪着眼骂了两声,绕开它继续往包间走。 阿黄不依不饶,继续挡路,伙计生气了,冲着它吼,“再不老实我就禀告薛掌柜,将你做成红烧兔!” 阿黄打了个哆嗦,终于停住脚步,往旁边挪了挪,伙计呸了它一口,“馋鬼,什么病。” 天字间就在右侧,阿黄蹲在门口,老老实实像个绒球,伙计一边提防着它,一边抬手准备敲门,手还没碰着门板,门便就吱呀一声打开了。石友荣醉眼朦胧地从里头出来,抹了把吃得圆鼓鼓的肚皮,不呵斥,“一惊一乍的,什么事!要是惊吓了里头的各位官爷,拧了你的脑袋!” 伙计被骂,连连赔不是,又举了举手上的砂锅,笑脸道,“来送菜的。” 石友荣一挥手,打了个嗝儿,“进去吧!”往前走了两步,他想起什么,又回头道,“等等,茅房怎么走?” 伙计恭敬回答,“下了楼后往西拐,出了门后往右走两丈远就是。” 石友荣“嗯”了声,舌头舔舔牙,也没急着去,回屋去拿了竹签剔牙,又挑了块吃,才又出去上茅房。 伙计已经噔噔噔下了楼,菜也摆到屋里了,连门都合上了,但阿黄蹲在那里,还是舍不得走。 它挪了挪股,想换个位置再闻闻味,石友荣哼着小曲儿往外走,也没注意看脚下,一不小心就踢上了它的身子。阿黄体胖,不比一般兔子,重得很,石友荣喝醉了脚底发飘,绊住它之后往前一个踉跄,脑门嘭的一声磕在了对面的墙上,疼得眼冒金星。 他低骂了句,回头去找罪魁祸首,阿黄抖抖身子,知道自己犯错,抬腿就想跑。 石友荣按了按脑袋,见肿了个包,气的不清,拎着拳头在后头追。 阿黄拼命往前蹿,最开始原地绕了两圈,见甩不掉,便就往房里跑。 阿梨刚醒,她到处找不着兔子,又瞧见了开了儿的门,着急地追出去,阿黄看着她站在门口,难得聪明了回,怕石友荣扰她,又掉头朝楼下去。但往前蹦了几步,恍然发觉石友荣不追它了。 瞧见水灵灵的阿梨站在那,石友荣眼都直了,哪儿还有心思去追一只蠢兔子。他手,笑眯眯往前踏了步,放柔了语气问,“小姑娘是哪里来的呀?怎么一个人住在这里,害不害怕?” 石友荣面相便就不似好人,阿梨心中警惕,身子往后抵在门框上,也不和他废话了,大声唤薛延的名字。 石友荣惊讶了瞬,不可置信道,“你就是薛延新娶的新娘子?”他咂咂嘴,边说边往前踏了步,“真漂亮啊。” 阿梨咬着,见薛延迟迟未来,知道他是出门还没回来,便改了口,唤顺子的名字。 石友荣醉得两眼一抹花,什么都忘了,只心不改,嘿嘿一笑,“小娘子……” 话还没说完,他身后忽的闪过一个黑影,随后是重重一声闷响,石友荣两眼一翻,往前跌趴在了地上。 阿梨惊呼,往旁迈了步,抬眼就瞧见手里拿着烧火,正弯身气的小结巴。 倪顺在阿梨门口守了小半个时辰,一直都好好的,却没想到去解了个手的功夫就出了这么大事。将石友荣撂翻在地后,他也有点懵,把子往地上一甩,转身就跑,“我去找胡二掌柜来。” 跑了两步,他又想起身后的阿梨,不放心她自己一人在这,过去拽了她的腕子一起下了楼。 第58章 章五十八 薛延回来的时候, 胡安和已经将那群人给撵走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和韦翠娘待久了,那股子泼辣气胡安和多多少少也学到了一点,再加上七八个伙计在身后给他撑, 胡安和这一架吵得是硬气着狠。 侯才良是个没理也能辩八分的人, 阿梨被欺负了胡安和本来心里就不舒服,他还在那咄咄人, 要酒楼陪他小舅子的药钱。胡安和心里憋着一股火儿, 吵还吵不过,便就直接吩咐小结巴带几个弟兄拎着子把人全给打了出去。 现在再想起侯才良临走时候气得铁青的面, 胡安和只觉得身心畅快, 薛延带着一身外头的冷寒气,沉着脸听他和小结巴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事情经过给讲了一遍,眼里神愈发莫名。阿梨坐在他身边, 看他垂眸不语样子,心里咯噔一声, 知道薛延定是给气急了。 她拢了拢袖口,偏头看向无辜蹲在一旁的兔子,心里知道,它这一顿打准是逃不掉了。 阿黄动动耳朵,本不知自己已经大难临头, 看着身旁伙计抱着捧烂菜叶子准备扔掉,它眼睛一亮,抬腿就想跟过去, 但还没蹦起来,便就被薛延拎着后脖领给甩到了桌面上。 阿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黑眸沉沉的薛延,打了个哆嗦。 胡安和今个也要被它给气死,但到底是阿梨的兔子,他打不得骂不得,好不容易等薛延回来,有人能教训它了,胡安和心里高兴,巴不得拿藤条它一顿,便就在旁边凉凉地吹风,“阿黄啊,它可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竟还敢自己偷溜到处跑了,这不是恃宠而骄吗?今个就敢为了萝卜追出去,明个还指不准能闯下些什么祸。” 阿梨看着胡安和嘴开开合合,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下意识便就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她看了看仍旧面无表情的薛延,又瞧瞧茫然无措的兔子,颓丧地靠回椅背上。 胡安和见薛延没反应,有些不甘心,油加醋又道了句,“眼看就要过年了……” 阿梨这次看懂了,她心中一凉,急急道,“打归打,你们可不要吃了它!” 薛延终于有动作,他往前一步,轻轻拍了拍阿黄的脸颊,笑了下,“一身的肥油,腻得发慌,吃它做什么。”阿梨轻舒口气,心刚放下,又见薛延说,“它不是馋吗?那就馋死算了。” 直到晚饭做好,阿梨才明白过来,薛延说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晚上吃的是砂锅萝卜焖牛,阿梨的手艺要比酒楼的厨师更好一些,做出的味道甚至比白的那道菜更香。薛延没闲着,趁着阿梨和冯氏做饭的功夫,带着胡安和叮叮当当做了个木头笼子出来,而后不由分说地将阿黄给了进去。 阿黄自小被阿梨捡回家,当成宝贝一样宠到大,从来都是自由的,这还是第一次被关起来。它又惊又慌,眼睛都瞪得溜圆,在笼子里冲撞折腾了一气,但从头至尾薛延就只在一边冷眼看着,一点心慈手软的迹象都没有。阿黄渐渐也意识过来这是在罚它,它挪挪股,总算老实下来,乖乖蹲在一边。 但这还没算完。 过了会,薛延又拿了四个小碗,每个里头都盛了点菜,围着笼子摆了一圈。 汤还是热腾腾的,冒着白花花的雾气,牛和萝卜特有的香气充斥了整个屋子。阿黄绝望地趴在地上,最开始的时候还被踩了尾巴一样叫了几声,后来便就一点声音都没有了,球儿似的缩起来,安静得好像死了一样。 阿梨把碗筷摆好,回头看看它,觉着心疼,但又不敢求情。一是知道它太放肆,不好好教训一顿以后定还要惹祸事,二是了解薛延的脾气,就算这次薛延因着她而放过阿黄了,若有下一次,新仇旧恨攒在一起,这兔子怕是真的要成桌上的菜了。 胡安和则幸灾乐祸地舀了汤汁拌饭,躲着阿梨偷偷地骂,“蠢兔子,活该!” 一餐饭很快结束,阿梨实在不忍心看兔子可怜巴巴的样子,拿着针线去冯氏屋里,和她一起做活儿聊天。 薛延和胡安和对面坐着,拿起酒杯碰了下,又说起白的事情。 薛延胃不好,胡安和酒量差,阿梨怕他俩再出什么累赘来,不敢多,只温了小半瓶,一人两口杯的量,既不会醉人,还能在冬里暖身子,最合适。 胡安和砸吧砸吧嘴,与薛延道,“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薛延挑了口到嘴里,眯着眼道,“我本没想那么快收拾他的,是他非要找死。” 一想到阿梨白时候被石友荣吓到的样子,薛延就觉着一股火窜上喉头,燥得想要杀人。 胡安和问,“那咱们怎么办?” 侯才良这个人卑鄙又下作,但好歹也是个做官的人,主簿不是什么高官,但他身后有付禄远,还有一众街头混混。地头蛇最不好惹,何况他们现在还没有足够的银子撑,很难与侯才良相抗衡。 薛延抿了口酒,了眼皮看着胡安和,缓缓道,“费无极设计灭郄宛的故事,听过没?” 胡安和愣了瞬,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点点头,“听过。” 此事出自《吕氏秋》,讲的是秋末年时候,楚国佞臣费无极因妒忌而害死深受百姓戴的左尹郄宛的故事,这其中,费无极用了一出极为漂亮的反间计。 他先去寻令尹子常,告诉他,郄宛想请他喝酒转了头,他又去找郄宛,与他说,“令尹想到你家来喝酒。”郄宛出身低,听说令尹要来,自然惶恐,问费无极道,“我该拿什么招待令尹呢?” 费无忌说:“令尹喜铠甲兵器,到时候你将这些摆在门口,令尹自然会驻足观赏,到时候你再趁机进献给他。” 而等到摆宴那一天,郄宛果真听了费无忌的话,将铠甲武器都摆在了门口,费无忌却转头对令尹说了另一番话,言辞恳切,一派真挚惶恐,“令尹啊,我差点就害了您,郄宛他想杀您,铠甲兵器都已经藏在门口了!” 令尹大惊,忙派人去察看,见果真是这样,大怒,没多久就派兵进攻了郄宛,杀死了他。 胡安和凭着自己过人的记忆力,将《吕氏秋》的原文给背了一遍,但末了还是没想明白,茫然看向薛延,“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薛延嫌弃看着他,撇道,“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就知道背背背,不会思考,读了又有什么用。” 胡安和最恨自己的读书人身份被质疑,被薛延一通鄙夷给气的不轻,但又实在想知道薛延到底在想什么,豁下脸皮道,“成成成,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那您能不能好好给我讲讲,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薛延挑眉,问,“怎么才能把侯才良垮?”说我,他也不等胡安和回答,自顾自道,“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和付禄远之间出现隔阂。一个小小主簿能耍出什么威风来,何况他现在还是在几十里外的永定,若没了付禄远,他就是个!再者,到时候说不准本不需要我们动手,他们俩窝里咬,就够咱们看热闹的了。” 胡安和呆呆点点头,又问,“怎么才能让他们有隔阂?” 薛延反问,“令尹子常为什么要杀郄宛?” 胡安和摇摇头,薛延勾着笑,拿筷子敲了敲碗边,继续道,“第一,这二人之间,本就有猜疑,郄宛虽出身低,但深受百姓戴,费无极忌惮他,子常也忌惮。第二,这二人之间,没有及时,所以才给了费无极这个机会,让他能钻空子。第三,费无极逮着了这个机会,把子常和郄宛之间的猜疑给落实了,子常恼怒后怕,最后才下了杀手。” 胡安和听完,终于聪明一把,回过神道,“我知晓你的意思了。”他两手比划着,眉飞舞,“现如今,侯才良在永定做主簿,付禄远在陇县做主簿,两县距离七十里,通不便。而为什么侯才良会跑去永定,就是因为陇县有付禄远着他,他做不大,所以才走。付禄远他又不是个傻子,对其中缘由心中肯定清清楚楚,只是碍于利益裙带关系,不便挑明,但凭着他那个小人子,定是早就对侯才良不于心的……” 薛延赞叹道,“不错。” 胡安和眼睛亮亮,舔问,“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等机会。”薛延展了展臂,冷哼一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要就往死里,不要拖拖拉拉不成样子。” 胡安和眉开眼笑,犹如吃下一颗定心丸,也忘了刚才薛延拐着弯骂他的事了,高高兴兴地继续吃饭。 又过三,到了小年。 薛延和胡安和商量着与他换一的班,空出一天时间来,带着阿梨大街溜达买年货。今时不同往,兜里有钱了,买东西都比以往要快许多,薛延没有那个为了几文钱斤斤计较要讲价的习惯,况且大过年的,谁都不容易,他也乐得利落些,皆大喜。 阿梨跟在他身边,也没管薛延的大手大脚,笑盈盈的,随他开心。 冯氏临走前将要买的东西都列了个单子,照着买就成了,大多是吃的,鸭鱼,还有做粘豆包要用的黄米面。东西零零散散的,每样都不多,但提在手里却是慢慢一大把。薛延将轻巧的物件留给阿梨,剩下的自己一手提了,另一手紧紧拽着她的,生怕集市人密集,丢了她。 昨夜下了鹅大雪,今个天放晴了,雪却还没化,踩在脚底下咯吱咯吱响,阿梨穿着厚袄子,系着围巾,捂得严严实实只剩双黑眼睛在外头。集市嘈杂,叫卖声不绝于耳,阿梨听不见,但还是能从人们喜气洋洋的脸上瞧出热闹来,喜地左看右望。 薛延牵着她的手,十指相握,牢牢抓着,笑着看她兴奋样子。 前头有个路边摊子,一个年轻男子坐在旁边,他穿一身鼠灰大棉袄,两手叉进袖里,两颊冻得通红,笑着招呼过往路人看看他的东西。阿梨好奇,拉着薛延过去看,走近了,却被他卖的东西吓了一跳。 一张白麻布铺在地上,上头摆了大大小小十几颗鲜红滴的石头,形状千奇百怪,最漂亮的一颗竟是颗心形。 男子热情地介绍着,“姑娘,你随便挑,我这都是从南边运过来的上好的血石,要不是我家掌柜的和小姨子跑了拖欠我工钱,家中母亲又病重急需银子,我才舍不得拿着这些宝贝便宜卖。这些大的只要三两银子,小的一两就卖,原价可都是几十两的上好血石!” 说到动情处,他还耷下眼皮,硬生生挤出了两滴泪,“杀千刀的掌柜的,我祝他和小姨子不得好死白发人送黑发人!” 薛延笑眯眯蹲在一边看他演戏,又挑了几颗石头看了看,扔回去道,“得了吧,还真以为挖出几块红的石头就叫血石了,欺负我们乡下人没见识?” 那男子脸一白,随后急急辩解道,“你可别瞎说,我这都是从大理运过来的,质量上乘,以前都上奉给皇家做贡品的!” 薛延“唔”了声,“编,你接着编。” “……”那男子恼羞成怒,一甩袖子道,“你到底买不买,不买赶紧走,别挡着我做生意。” 薛延歪头看看阿梨,问,“想要?” 姑娘家总是对这种致漂亮的物件毫无抵抗,阿梨伸手摸了摸,咬冲薛延点点头。 小贩高兴,手,“那你们要买几块?” 薛延懒洋洋道,“一块得呗,又不是馒头,不能吃。”他挑挑拣拣,选了最好看的那块,问,“三文卖不卖?” “……”小贩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你杀了我吧。” “我杀你干什么。”薛延皱眉,“太少了?那七文?” 事到如今,小贩也不求能卖什么几两的高价了,他咬咬牙,比了个数,“二十文!” 薛延缓缓道,“就一块破石头……” 那人喉咙一噎,缓了缓道“十文钱,不能再少了!” 阿梨眨眨眼,期待看向薛延。 薛延乐了,从兜里摸出十个铜板扔过去,“成!”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