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提灯的侍从组成夜中的金线,穿梭于条条通路,将众人领回。梁穹虽没亲自走出,却玩得十分陶醉。 “羽光将军故去已久,阵法玄妙历久弥新。” 魏载宁则气恼地拉着罗子昂道:“我上次明明不是走这条路出来的!” 他记不错,却不知此阵因时变换,出门之法也因时不同。魏载宁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游玩,却在里浪费掉大好时光,刚下邀月阁,就可怜巴巴地被领回皇。 前桥的马车先将孟筠送到门口,才往公主府去。梁穹见她沉默,搭话道:“殿下是如何破解阵法的?” “哦……我一开始顺着脚印走,后来顺着夕走,再后来顺着觉走……”她停下不语,因为再再后来顺着孟筠走。 “如此看来,倒是无招胜有招了。” 前桥腹心事,随意点头应付,成璧见状便道:“庶卿别问了,这位的魂儿已经被勾走了。” 他俩换心照不宣的眼神,都猜着邀月阁上两人独处时一定发生过什么,殊不知前桥赖以回忆的只有一截衣袖。这也让她喜忧参半。 孟筠那截袖子恰如他的态度,不拒绝也不接受,像是吊着她玩一样。她理解了为何有人心甘情愿掉进情游戏的陷阱,因为可望不可即本来就有致命的引力。 在情中不能、至少不应该如此被动,否则愧对魏留仙的海王之名。前桥决定给自己冷静时间,等次孟筠再来访时,她选择避而不见,可也因此更加坐立难安。 好在下人此时递来一张拜帖。她拆开,里面是悉的空白。 是乐仪? 她出门去找,没见人影,便决定去侧门看看。果然如她所料,一个头戴幕离、被斗篷包裹严实的人正站在墙下,单看高挑的身段也知道是谁。 “真是你,怎么神神秘秘的?” 乐仪低声音道:“进去说。” 前桥将她领入侧门,到了院内,乐仪把自己从藏匿身份的斗篷中解救出来。 “事情办妥了,我回京复命,刚从中出来。” “粮食运到了?” “还没有,我负责前半截,保证粮食筹备以及两路安全出南郡,剩下的由押运官负责,我无权过问。” 如此看来,估计雪灾来临前可以将将完成储备。前桥着人给她奉茶,又道:“你接下来还要回南郡?这次是找我告别的?” “不光是告别吧……”乐仪手握着茶杯摩挲两下,微微皱眉道,“收哥怎样了?” —— 2.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魏收再次丧偶之事竟然也传到乐仪耳中。前桥实话答道:“前几天我去亲王府探望过,他神头不大好,想出家呢,连皇舅爷九十大寿都没去。” 乐仪又问:“翼亲王怎么想?” 前桥道:“她想让魏收为亡守孝,但安吉和魏放不同意。翼亲王拗不过两个孩子,也没法劝服魏收不出家。这家人吵很久了。” 乐仪苦着脸长叹一声,不再说话了。 前桥觉得她很不对劲,往常闲不住嘴的一个人,今沉默得诡异,于是问道:“你到底来找我干嘛的?” “我……”一向伶牙俐齿的乐仪竟然张口结舌起来,“唉,有件难事,我自己想不通,找你商量商量。” 前桥忙道:“都是自家人,有话直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乐仪向她投来一个念的眼神,清清嗓子道:“你知道我家中情况。母侯与父卿情疏离,我耳濡目染,也从不看重婚姻之事。觉得与其束缚一生,不如及时行乐。近年母侯想让我成家立业,我也找借口拒绝。” 前桥点头。乐仪幸好是个不婚主义,否则以她的花心程度,做她卿子应该比做魏留仙的卿子还难。 “这次回京述职,圣上突然说想为我凑一门亲事。” 靠,这么突然?“是哪家男孩?”前桥刚问出口,突然想到她们刚才还在聊魏收,惊道,“啊……魏收吗?” 乐仪抿嘴看她,对她的猜想已经默认:“……我拒绝了,圣上便再不提。” 好家伙,果然是魏收,难怪她会这么沉……如果是自己被赐婚,大概率也会沉吧。这是给功臣的奖励吗?诅咒还差不多,女皇心真大。 她拍拍乐仪道:“做得对,拒绝了就好。” 乐仪看上去却不轻松。“你是知道我……一直喜什么样的。”她凭空将手这样那样舞了一下,看得前桥一脸懵:“不是很明白。” “嗨,就是玩得开的、听话的,嗯……最好在上放一点的。”乐仪嘿嘿道。 想起之前在喜楼上见过的“世面”,前桥很难不撇嘴:“哦,你直说嘛,魏收这样的不对你口味。” “唉,话也不是这样讲。”乐仪竟然又拧巴起来,“收哥这个人很好,真的很好。大家少爷,明事理、平易近人,和他势利眼的妹妹、不着调的哥哥完全不同。虽说他不是宋卿之子,但若说谁继承了宋卿年轻时的风采,还是魏收。” 前桥捂着下巴观察乐仪,觉自己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乐仪也觉得自己的话没说透,补充道:“就像梁穹一样,他合适当卿子吧?当初你却不喜他。魏收也适合当卿子,但是……” “但你也不喜——那不是正好?嗨,一个提议而已,我皇姊又没你娶他。” 乐仪沉默了,似乎历经了一会儿天人战,才道:“我没说我不喜。” —— 3. 哈? 前桥捂着下巴的手放开了。她啥意思?喜魏收?刚不是说不喜他那样的? 乐仪皱眉道:“该怎么说呢……这也是我目前不舒服的由来。我拒绝了,但并不开心——大概是后悔吧。” 哈? 前桥道:“你别闹,他即使格合适,却不是好娶的——他克啊!” 乐仪不愿意听这话:“我告诉你个秘密,其实在他有‘克’之名前……我曾向他提过亲的。” 啥玩意啊,她不是不婚主义吗?提亲是怎么回事? 乐仪解释道:“当时提亲,真不是因为喜,更多出于儿时胡闹和朋友义气。那时放哥很受女子,就有人笑魏收,说他长得不如放哥好看,将来是没有女人肯娶的。魏收听了难过,我也是年纪小,思虑单纯,觉得不能让朋友没面子,就夸下海口,向他讲:‘谁说没人肯娶你?我就肯娶你!’而后回南郡,怂恿我母侯向亲王提亲。 “我当时尚不知婚姻是怎么一回事,母侯却认真以待,借着奉旨来京之机找翼亲王说了,可亲王一听,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母侯劝我换家男子追求,我到十分丢脸,认为她们看不起我这个边陲野民。好在知情者不多,我和魏收也尴尬,此后只当无事发生,再没提过。” 乐仪口中那个纯情少女,和现在的形象可谓天差地别,前桥一方面觉得荒诞,一方面又不便表达,只能安道:“你父卿是翼亲王亲弟,她怎么会看不起你?会不会是当时你年纪太小,她觉得不合适?” “才不是。”乐仪回答得斩钉截铁,“拒绝我后没一年,她就给魏收说了个主。只是那家女子未等成亲便去世了,魏收守孝三年,才订了第二门亲。” 好吧,那大概就是没看上乐仪。 三岁看老,或许英明的翼亲王早就据少女时代看出她后的不着调。 “所以……你现在怎么想?” 乐仪纠结得很:“魏收若顺利嫁人也就罢了,可他嫁一个死一个,我就没办法不怀疑……这是不是命运的安排啊?” 前桥看她像看傻子:“命运啥啊?命运安排他下一个克你啊?” “不是克我,是等我。”乐仪难得正经道,“圣上今之言或许不是有意,却得我心如麻。留仙,你帮我个忙,我想私下与魏收见一面。当年那件讳莫如深的事,总该找机会亲口问问他。” 还问,有啥好问的?前桥算是看出来了,乐仪死要面子说是义气,或许那次求亲的确有真心在。被拒如同喉咙里卡了多年的刺,吐也不能,咽也不是。 想到洒如她也有为情所困之时,自己追求孟筠的不顺也有所释然。 乐仪知道她不大乐意,便道:“你上次想见赵熙衡,我可帮你了……”不待她继续威胁,前桥马上拦住话头:“帮帮帮……我没说不帮啊。你先在我这住两天,容我想想办法吧。” “这还差不多。”有朋友倾诉心事,乐仪那副没皮没脸的状态又回来了,呵呵笑道:“有吃的吗?我饿了。” 前桥便让人去厨房取食物。丫鬟将门一推,正赶上梁穹领着孟筠从远处走过。乐仪眼尖,立马把脖子抻得老长去看。 都快成长颈鹿了,她真是心不死啊! 前桥奚落道:“又惦记什么呢?就这德还好意思对魏收念念不忘。” 乐仪无视她,望着门口奇道:“筠郎?” “啊?” 乐仪冲她瞪眼睛:“我没看错吧,刚才在梁庶卿身边的男子,是不是筠郎?” 前桥看看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口,又看回乐仪。没想过她会认识孟筠,更没想过她会叫得这么亲昵。 “……你说孟筠吗?” 乐仪有点急:“否则呢,你还有几个筠郎?你什么时候把他找回来的,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 前桥这下彻底傻眼了。她盯着乐仪,默默靠回椅子,无数不可言说的怪异终于像是开解的线,梁穹的态度、孟筠的关怀和疏离、成璧的怨怼和服从…… 就知道这人不是凭空冒出来的!路人甲属的优质男人本就不存在嘛,她到底在期待什么?魏留仙的种子早就把这片土地播撒过一遍了! 乐仪见状酸酸道:“呦,忘了?你可真是薄幸啊……” 前桥怒道:“别说风凉话了!我是不是早就认识孟筠?” “啧,何止是‘认识’啊……”她见前桥双目快要火,不敢再卖关子,耐心解释道:“你未出来建府时,筠郎是你身边蒙官。” “听不懂。” “这么说吧,你小时由他贴身照顾,干的都是梁庶卿、江公子现在干的活儿,他也是你用过的第一位男子。”乐仪接着又笑得古怪,“你脑子有问题,不记得也就罢了,梁庶卿明明认识筠郎,也不说……哎,或许是我的错,不该多这句嘴吧。” 这都啥跟啥啊? 前桥心中万马奔腾,恨不得把荷掐住脖子摇。孟筠怎么变成魏留仙第一个男人了?她第一个男人凭什么不是二狗子啊!哪有谈着初恋还跟别人这个那个的,海王小妮子到底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大量信息瞬间涌入使她倍头疼,更头疼的是梁穹——他从小认识魏留仙,没道理不认得孟筠,为何也不告诉她真相? 乐仪还趁机煽风点火:“你也别怪梁庶卿,男人嘛,嫉妒心重情有可原。”给前桥听得越发来气,这回她只有一点确定,就是不能再和孟筠玩躲猫猫的游戏了。 “去把孟少司请来。”她派走一个丫鬟,又对乐仪道:“你给我在这待着,我倒要看看,在你面前他还有什么话说!” —— 4. 孟筠再被叫去时,料定昨夜那些对话又要进行一遍,心里早演练好如何与她打太极。进了房门,果然丫鬟仆役都不在场,只有前桥坐在椅子上,面凝重地打量他。 “殿下有何吩咐?” 他从容镇定,前桥却摆着一张冷脸道:“想问问少司心中那位‘青梅竹马’,到底姓甚名谁。” “下官随口之语,殿下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还不说实话?前桥咄咄问道:“你不告诉我是谁,她总得有个身份吧?是女官?丫鬟?贵女?还是别的什么?” 孟筠头疼,她果然和赵熙衡联系密切,坏习惯都学得有模有样。 “年少时遇到的女官,现已出了……”他还想搪,却听见侧面传来一阵咳嗽,转头看去,乐仪正从屏风后走出,朝他叹道:“筠郎啊……你都回来了,还瞒她做什么?” 他准备好的台词被骤然截断,望着眼前之人,徒劳闭上嘴巴。乐仪既然在此,隐瞒已是毫无必要。四只眼睛一同盯着他,像盯着一个变戏法穿帮的街头艺人,他唯有苦笑:“是县主殿下啊……” 前桥看他反应,确信自己当真被耍了一道。孟筠那张曾让她魂牵梦萦的脸,如今简直让她又气又恼。 “孟少司,孟筠——耍我很好玩吗?” 孟筠沉默,前桥气道:“你为什么不说实话,是不是想隐瞒和我这段过往,方便以后再嫁她人啊?” 他百口莫辩,却还坚持试探:“……殿下当真想起来了?” “还没有,不过快了。”前桥起身走到面前,猛然一把捏紧他的手腕。 “我是真搞不懂……”她疲倦道,“我搞不懂你,搞不懂梁穹,更搞不懂以前那个自己……我一腔真心,快被你们搞疯了——我好惨啊!!” 怒吼声震着双耳,手腕处五玉葱般的手指抓得牢固。孟筠盯着那里,直觉到有什么在面前一闪而过。 —— 5. 前桥目之所及在红光中扭曲,唯有抓着的那截手腕未变,只是在光芒中更加白皙、纤细。 手腕的上方渐渐凝聚出月白的衣料,再往上看,一位少年正在朦胧的晨光中睡得深沉。 果然是有剧情在的,他果然不是个过路的NPC。望着孟筠稚气未的沉睡面庞,前桥听到自己叹息的声音。手刚松开一点,便再也找不到抓握的力量。 她唯有近距离打量那张睡颜,看他口随着呼一起一伏。想到这个宝藏男孩与魏留仙有牵绊在先,心中说不上来是庆幸还是淡淡失落。 不知看了多久,急促的脚步声踏着木质地板从远处传来,最终化作“咚”的一声巨响。严闭的房门骤然被推开,不仅将静谧的黎明打破,也把沉睡的少年惊醒。 “孟筠!孟筠……” 房门开到极限又弹回,再次发出刺耳噪音,魏留仙比她初见成璧时还要小一些,她赤着脚,披散头发撞到房内。 孟筠刚坐起身,她的股就落在边,瞪眼急道:“我做了个梦,好吓人,好可怕!” “……什么梦?” 她身后原本有四个提鞋拿衣追过来的丫鬟,都在孟筠房门外垂头等着,谁也不敢贸然往里看。半掩的门内传出魏留仙的大惊小怪:“我梦见梁太师是老虎变的!她现出原形,将载宁叼了去,又想叼我!” 孟筠听了,一头躺回上,望着彩绘的天顶长叹道:“我知道你今不想去‘受戒’,倒不必找这借口。” “不是借口,我当真做了噩梦!”魏留仙见自己的话不被当真,蛮横掀起被子想薅他起来,却触碰到孟筠间撑起的一处。 孟筠猛地坐起,抢过被子重新捂在身上,无措地盯着她。 她则收回那只触犯忌的手。她尴尬,恰说明她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这导致更深层的尴尬立即将两人包围。 孟筠望眼门口站着的丫鬟们,小声对魏留仙道:“你先出去,容我更衣。” 魏留仙没动,眼神再次向下飘去,似乎想把被子烧穿个。她在孟筠的僵硬中凑近,嘴巴放在他耳侧,轻声却涎皮赖脸地说了四个字。 “我想看看。” 前桥差点出一口老血。小妮子懂事也太早了吧!难怪她初见成璧会如此练,果然海王要从娃娃抓起吗! 孟筠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早在她的无理要求下红了脸颊,紧紧按住被子道:“……别闹。” “我没闹。”魏留仙声音虽小,语气却倔得像头牛,“给我看一眼……我还从来没看过呢。” 孟筠紧张得说话都磕巴起来:“它、它岂是可以随便看的。” “给我看也随便吗?反正你迟早要给我看。”魏留仙一笑,冲他暧昧道,“别以为我不知你是蒙官——三月前乃如开了蒙,她早对我讲啦。我不迫你侍寝,你只给我看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孟筠好像能猜到今天的局面正是乐仪的“功劳”,他无奈而苦恼地望着那张笑脸,对贞洁的维护仍旧如按着被子的手那般寸土不让。 “那殿下告诉菊姑姑,让她命我开蒙。只要她下令,你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在此之前,恕孟筠难以从命。” 孟筠显然十分了解该如何跟魏留仙相处。他虽是下属,却坚守底线,软硬不吃,倒换魏留仙黔驴技穷,只能低声故作严厉道:“别以为我不敢!” “殿下哪有不敢的事?”孟筠淡定地反客为主,“去找菊姑姑吧,我要起了。” 一向霸道的魏留仙估计很少碰过这种钉子,嘴巴一鼓,气冲冲地走了。她刚把房门摔上,孟筠就大松口气,憋着的冷汗瞬间成瀑布。 表面那么淡定,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前桥哭笑不得地想,这两人的相处方式与其说主仆,倒不如说像兄妹。魏留仙厉内荏的本质被孟筠充分把握,她狠话说了一堆,到底还是没有行动。 那天以后,就像有人把记忆抹去一般,两人不约而同地再未提起这段尴尬的曲。 魏留仙依旧上她的课,下课就和赵熙衡打闹玩笑,孟筠依旧为之伴读,在菊姑姑等人看不到的时候,肩负起草作业初稿之重担。 然而也有端倪证明,懵懂的少女情怀纵然没展示在嘴上,也悄悄在心里发了芽。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