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捧着手中鲜花,更觉出两分沉重来,喜不自胜:“我就知道是三姊了。” 住进行 休息过舟车劳顿的疲惫,阿四瞅准时间就往外面跑动,不必太上皇催促就往各家各户去长见识。 能住在行 附近的农户大多也是有些身家的,但在阿四眼中,已然是困苦的生活了。 这儿的百姓 出而作 入而息,空余的时间还要纺纱织布,一般是没有玩乐的时间的。而孩子们大些的要照顾更小的孩子,农忙时,往往时全村出一两个人照看孩童。 孩子们只能自己去找乐子,因此总有不小心受伤的,回家便要挨一顿教训。 阿四来的正巧,是农户们收成的时节,不但能见挥汗如雨的农民,还能见到前来收购的商户。 早有士人念叨什么“人心不古”,实际上面对利益,古人也是现在的心思。粮食是一家人生存的 本,能舍得卖出去的,已是难得的人家,说明家中的粮食已经足够吃用了。 当然,米粮多是用来售卖的,农户自家多以其他不值价的作物填 肚子。 阿四仗着坐高望远,瞧得分明,农户中有悄悄在米粮中掺杂陈粮的,商人中也有在秤砣上动手脚的。因东西不多,即便没察觉,能偷到的分量其实也不高。 也有坦 来卖的实诚农户,有商人见农户实在,便也乐得让一分利省事。 形形 的人,阿四觉得有趣,她不 手也不打搅商队的行动,只是远远观望着,与垂珠说:“这样的事,大概是永远也不会断绝的吧?” 垂珠笑道:“大人在意柴米油盐,小孩也关心手中玩具,人各有私心,大约是不能断绝的。” 不必猜,阿四也知道。往后商人来收棉花时,农户大可洒些水,或是采摘得 陋些增加重量,好卖个高价。 放在从前阿四可能会生出些不齿的心思,而今站的角度不同,她倒是生出些难过。 若是人人富足,又怎么会坦途蝇头小利?可真正富足的人,也贪图旁的大利。 只是小生意就有诸多门道,不知朝堂上又该有多少争纷。 阿四由衷佩服起皇帝阿娘和那些个在朝堂屹立多年不倒的老人,她们可是站在世间利益最丰厚的、聪明人最多的地方。 等到商队的牛车装 粮食离开,聚集的农户渐渐散去,阿四慢慢走近人群,与一中年妇人笑说:“能否舍我一餐饭食呢?” 这片田野在行 附近,当地的居民也是知晓那 美殿宇内住的不是常人,年长的农妇见识颇多,笑道:“是贵人来了吧。平常的 子一餐饭是难得的,好在最近丰收,请贵人和我一起回家。” 阿四不在乎这农妇是否有些别的身份,跟在她身后走过阡陌小路,进农家园舍,吃上一顿 糙的豆饭和野菜拌成的小菜。看在原汁原味的难吃上,阿四为这一顿饭付了一贯钱,足以令农妇一家好一段时间衣食无忧的价格。 第157章 阿四在外极少有亲自拿钱的时候, 上回跟着姬宴平往斗金阁去时带的也多是绢帛金银,因此并没有直观 受过一贯钱。阿四张口轻易许出去的一贯钱,需要绣□□马回行 取, 装了 一匣子。 米价便宜些的地方, 一贯钱可以购买二十石米粮,足以四口之家一年吃到头。 “谢贵人赏。”农妇得了一匣铜钱神情却无太大变化, 她的家人欣喜但不失态, 或许是这一片总有达官显贵来往, 住在这儿的农户早已见惯了出手大方的贵人。 阿四摆摆手, 心中猜测农妇从前应当是在行 做 人的,一举一动总给她似曾相识的 觉, 但她确认和农妇是从未见过面的。 走出这户小院子, 阿四放眼打量四周, 独门独户的院落、簇新的屋顶、厚实的砖墙,无一不彰显主人家殷实的家底。行 脚下的村庄,必是里里外外受官吏照料的。 阿四打马回行 , 时辰掐得正好,赶上了太上皇的晚餐。刚才那一顿她吃得没剩,却 觉是老虎吃草, 不是滋味,没吃上 的肚子空空 , 饿的飞快。 人摆上碗筷,阿四举起象箸风卷残云一般赶着吃完,硬是将丰盛的菜肴吃得一干二净,唬得太上皇被抢饭似的不得不加快动作, 婆孙俩追赶着吃完晚餐。 半柱香时间不到,阿四 足地丢开象箸, 接过沾 的棉布擦擦嘴角,再用清茶漱口完,才和太上皇抱怨起刚才在外吃的草料:“也不知是哪儿的野菜,过一遍水就端上来了,我顾及是农家难得的好米好菜,强忍着吃完。走出门才想起来,她们院子里还养着 鸭羊,偏生叫我吃了一顿草。” 太上皇不以为意:“这不是你自己非得去吃的么?每每来些人就得体悟体悟农家餐饭忆苦思甜,实则具是表面功夫,难为自己又难为那些个农妇。想吃什么、该吃什么、只管去吃就好了。 朝文武一 两顿野菜也不会少贪一分,反而要连累附近的贫苦百姓连山野间的野菜都吃不上。” 阿四嘟囔:“怪不得我见那农妇 练得很,原来是做惯了的。我吃时就后悔了,平白难为自己一场。”很有些失落模样。 见状,太上皇又不落忍了,说道:“免得回家去后你阿娘说我不教你好,明 我让人载你往矿山走一遭,长长见识。” “矿山?” * 龙尾县非但水美田肥,还有一处铜矿。 大周因为缺铜,市面上的 转的铜钱一直是不够数的,所以铜钱价一向高,一贯钱往往不够千数,多是八九百枚便能当一贯使用。 上有慈石者,下有铜金。找到铜矿之后,采矿也是极危险的事。有的矿 能坚持上千年不坍塌,但每年总能听闻因矿 坍塌死亡的人。 阿四是不被允许下矿观察的,她稍微表 苗头,侍从们都是一副要以死进谏的悍然姿态。阿四能够接近的只有临近的村庄,甚至不能走近矿 百米。 采矿往往是需要十数年乃至数百年的大工程,采矿人的亲属也会住在附近。这儿的人消息要闭 许多,阿四换了一身寻常的衣裳,那些人便当阿四是主家的管事娘子。 与村中老人聊过,阿四才知道,原来这座铜矿竟非官营,而是民间所有。 听到 悉的“赵家”字眼,阿四甚至有些忮忌了,怪不得姬宴平总盯着赵家不放,这赵家是真有家底啊。 老人说:“我长到四十五岁,还是头一回见到像你这样健硕的小娘子哩。” 皇帝今年也才五十岁,这老人瞧着老相,实则并不如何老。阿四任由对方捏自己的手掌,笑道:“我打小就贪吃,吃了就长,不知不觉就有这么高了。” “高一些好啊,高些好。”老人眯着眼笑,“我有个老阿姊走出这片地方了,她当年就是因为长得太高,进不去低矮的矿 ,才有机会离开这片地方。” 阿四听了一愣:“你们不种地吗?所有人不分女男老少都要去采矿?” 老人的双手上有褪不去的污 ,是常年 劳留下的痕迹,她笑:“这附近连绵不绝的山都是主家的田地,我们是主家奴仆不是良民,是分不到官府的田的。我记忆里的阿婆阿翁具是靠采矿为生,到了我也是一样。” 分明是很惨淡的事,老人却非常平静,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处境糟糕、一生 劳,她只是接受了这不可更改的一切事实。 她说:“我已经是很幸运的人了,我的妹妹弟弟一个四十二岁、一个三十五岁,全都累病死了。唯独我还能坐在这儿享享儿孙孝敬。” 死亡距离老人从来都很近,说到亲人的离世也并不伤心,只是淡淡的。 阿四搜肠刮肚竟想不出任何言语来安 眼前的老人,或许对方也不需要她的安 ,这种时候,语言太过苍白无力。 远处传来的轻轻哭声,解开了阿四此刻的尴尬境地,她张望道:“这是怎么了?” 老人侧耳倾听,叹了一气:“是某家的孩子昨天淹死了,同玩的村童帮着抬回来的,他娘昨 出门,今天回来才有空哭两声。” 正如老人所说的,只是哭两声。老人的话音未落,麻木的母亲就收起尸体,用破布一卷,黄土下葬去了。 阿四惊讶,这里的悲伤都短暂得令人不忍。 老人瞧出阿四心思,抚着阿四的手背说:“这里时常要死人的,人都习惯了,早没力气哭了。” 一个全村女男都要下矿的地方,是分不出太多心力给孩子的。小孩学着自己长大,和玩伴儿们四处探索,她们的快乐和危险相伴,山林溪 间有无数的意外等待 噬生命。生下来的、死去的,死剩下的孩子才是后来的大人。 为活下去拼尽全力的人,面对孩子的死亡已然麻木。在这里喜悦和悲伤都是淡薄的一层,人则忙忙碌碌的、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 阿四坐车离开这处地方时,没有给老人留下财帛。这里的人是没有财产的,也守不住财帛。 阿四回望一眼:“垂珠,我想进铜矿看一看。” 垂珠大惊失 :“百金之子尚且不骑衡,更何况四娘!” “铜价贵,我想见识一番。”阿四说,“听说那儿非但有铜矿,冶炼也在附近,离了这儿,往后我很难再见到了。” 垂珠紧锁眉头,苦心劝说:“那一整座铜金,也不值四娘的安危,这是万万不成的。” 阿四微微扯动嘴角:“那就是说,我比整座铜矿还要有价值吧?” “那是当然!”垂珠毫不犹豫。 可是,那一座村庄里,所有的人、世世代代都在为铜付出血汗、乃至于 命。 阿四扪心自问,同样是人,她真的有比村中的人更有价值吗? 人是不能用财帛衡量的。 但每个人总会有个价格。 这天晚上,阿四连用饭的心情也没了,胃口大减。 阿四从小就好吃,今天竟连晚饭都草草对付几口了事,内官急得往太上皇处说。 太上皇一边觉得小孩子偶尔少吃一顿没什么大不了的,一边还是往阿四的住处走。进门就见阿四窝在卧 里侧,蔫蔫的,听见动静也懒得转身。 哄孩子对太上皇来说确实是一件新鲜事。她坐 外侧,轻推阿四肩膀:“这是怎么了?遇见什么不高兴的,和阿婆说说,阿婆替你出气。” 阿四勉为其难侧过身,双眼亮晶晶的:“赵家怎么有那么多山头和奴隶,连铜矿都有,我能不能据为己有啊?” 太上皇笑了:“我还以为,你要问我,怎么救助全天下的苦命人呢。” “我是有良心,又不傻。救人是救不完的,这些人离开矿山我也管不了她们吃喝。就算能管这一处人,我也管不了全天下人。要是有兼济天下的法子,阿婆和阿娘早就用了,哪里轮得上我。” 抱怨完,阿四期期艾艾地蹭到太上皇腿边:“倒不如我自个儿想办法做主,想让她们过好点就容易得多了。” “嗯……所以我们阿四想出来的好办法就是自己给她们做主?”太上皇颔首,“总比从前 腔慈悲好得多,起码知道不为难自己,为难别人。” 那可不,她从不难为自己。 阿四任由阿婆嘴上奚落,反正最后都是要帮她的。阿四试图从太上皇口中捞出些有用的消息:“我想要赵家这片地方和地上的人,但我不想在赵家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阿婆能不能给我支支招?” 不等太上皇回答,阿四哔哩啪啦丢出许多条件:“要见效快、又简单,最好是我痛快,他们难受的法子!能斩草除 是最好的。要是能再 两笔好名声就更好了。” 太上皇拂开阿四的手,作势就要走:“我虽然是人皇,但没成鬼神,你对着我许愿是不成的。”真是一 不打上房揭瓦,连阿婆都敢耍着玩儿了。她要是能有这样的万全之策,她还是皇帝,阿四轮不上皇子、得是小太孙。 阿四连忙爬起来抱住太上皇的老 ,不让人走:“我可以不在乎名声呀,仗势欺人也行的。我看总有人想尽办法往往阿姊们府上送礼,能不能叫这份礼物也主动上我家门?” 太上皇被孙女硬拉着坐回 上,气笑道:“你只管拿出这份架势,把刀子往赵家老头脖子上一架,族谱他都能哆哆嗦嗦 出来给你烧着玩。” “族谱我还看不上呢!”阿四说话掷地有声,“我要的是他祖产!” 第158章 别人经营上百年的祖产并不会主动飞到阿四的兜兜里, 高昂的铜价注定了那座矿山是赵家的心头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是舍不得 出来的。 阿四终于想起来自己刻苦钻研的大周律法, 愣是没找到试用的条例。大周律也保护财产, 并不允许强取豪夺他人财物。但有一案例给了阿四启发,昭宗在位期间有宠臣数人, 多行诬陷栽赃的恶事, 十数年间早就近二十起冤案, 这还只是平反了的。 太上皇继位后, 将先帝留下的宠臣一概清算, 放的 放、抄斩的抄斩。 据阿四所知, 宠臣当中不少人本是太上皇的人, 而他们大多因为仇杀死在了 放途中。依律, 这些宠臣一个都逃不过死刑,能得 放已是太上皇开恩的结果,至于仇人半途截道, 其中真相就不得而知了。 酷吏是皇帝手中的刀,刀怎么用,终归是要听主人的话。 虽然任用酷吏伤人心, 但这速度确实是老老实实地按规矩办事比不上的。 阿四深深叹气,算了, 这事她也做不来的。 太上皇坐在边上笑:“你怎么总想着在《大周律》里找?” 阿四嘀嘀咕咕:“我不能强抢,就得寻赵家错处,还得是抄家的大罪,当然要往律法里去找啦。总不能诬告吧……实在不成, 我就是编也编一个上去,到时候阿姊或是阿娘看见了, 就会知道我心意,帮我一把了。”显然还在生太上皇的气。 太上皇笑而不语。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