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京华回到望,太后还在等着她。 “这是送出多远啊?怎么才回来?” “嘿嘿,跟太子殿下多聊了几句。”许京华到太后身边坐下,自己动手倒了杯水,一口气喝下去,叹道,“我发现大家活着都不容易。” 太后惊奇:“怎么发现的?琰儿和你诉苦了?” 许京华摇头:“没有,他要会诉苦,还好了,总是心里有十分苦,面上都不肯一分,非得你看出来追问了,才犹犹豫豫,告诉你两三分。” 这话说得太准确了,太后自己来说,也不过如此,所以听完心中就是一惊——她一手把刘琰带大,才能看得这么透彻,京华才来多久,居然就如此了解刘琰,他们两个……。 许京华没察觉太后的异样,继续说道:“我是觉得皇上太子,都这么富贵了,要什么有什么,还是一样很多烦恼,而且烦恼的都是我们帮不上忙的大事。” 她把刘琰说的高穆、沈维等人的事,转述给太后,“殿下担心高穆心狭窄,去了庐州还要生事。” “琰儿连这些都告诉你了?”太后心里惊涛一波高过一波,面上却不敢,只当闲谈。 “这些不能说吗?” “倒不是不能说,只是……一般不会同你这样的小姑娘说。”太后见许京华面不解,苦笑一声,伸手摸摸孙女头顶,“就像你说的,国家大事,我们女子帮不上忙,同我们说了也是白说。” 许京华不同意:“虽然帮不上忙,但烦恼说出来,总比闷在心里舒服,哪怕一起骂上几句也好啊!” 太后觉得她是孩子话,但回头一想,皇上不也总是气急了,就来找自己发牢吗?又不由失笑。 “那么,你想听这些吗?”太后摸着小孙女的头,缓缓说道,“对你而言,不听这些,子大约还过得更快活些,当然,多知道些朝政大事,亦能开阔眼界,明白一些以前不明白的事情。” 许京华想了想,说:“我没有特别想听,但也不想捂着耳朵不听。” 这孩子眼睛黑白分明,仍透着天真,却总会说出一些彷佛见惯沧桑的人,才能说出来的明白话。太后觉着,不能再拿她当孩子看了,甚至于,也不该再拿她当一个寻常小姑娘看。 便不再犹豫,直接说道:“你说得没错,琰儿确实只告诉了你两三分。依我看,他烦恼的,不仅是高穆心狭窄,而是想不通皇上为何还要用高穆,且偏偏派到庐州去。” “对啊!高穆就是做得不对,皇上是没人可用了吗?” 太后摇摇头:“其中原因,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确实很难说尽,总结起来,不外乎‘人情’二字。” “人情?国家大事也讲人情吗?” “当然,只要是人在管事,难免要讲人情。其实皇上是最重情义的一个人,高穆中进士入朝后,做过几年东属官,那时就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对这些东旧人,皇上无论如何都是要网开一面的。况且,” 太后端起自己杯子喝了一口茶,接着说:“这次高穆徇私想陷害沈维,固然不对,但士族趁机猛烈攻讦,反而让皇上疑惑,觉得庐州民恐怕是有士族在其中煽动。” “哦,皇上是想让高穆去查实吗?” 太后点头:“有这个考量。另一方面高穆确实对新法贡献不小,如果这次直接将他罢官,恐怕其他支持新法的人寒心,倒令反对新法一派气焰更加高涨。” “可是庐州闹民,就像是点了一把大火,这个高穆去了,不是火上浇油吗?” “皇上相信高穆有办法灭火。” 许京华不太理解,回头再想太后说的“人情”,才若有所悟:“您是说,虽然高穆做错了事,但皇上还相信他。” 太后点点头:“就像你身边,好比翠娥吧,有时候也可能做错事,错还可能很大,比如她诬赖雨偷东西,你查明白之后,是铁面无私地打发她走,还是留她在府里,却不要她再在身边服侍了?” 翠娥就在许京华身后站着,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呃……翠娥的话,就算真这么做,也只是一时糊涂吧?只要知错悔改……”说到这里,许京华一下明白了。 太后笑着点头:“皇上也是这么想的。”又说,“其实这件事,琰儿若有困惑,大可直接向皇上求教,这本是父亲该教给儿子的。” 许京华觉得有道理,第二天就把今晚这番和太后的对谈,写在了给刘琰的信里。 上完课就被侄女提防着“请”出来的齐王,十分忧虑,跟在太后身后问:“您不打算管管吗?” “管什么?”太后正拿着剪子修剪花枝,心不在焉地反问。 齐王道:“咱们家这朵小花,快长出院墙去了,您不打算修剪一二?” 太后慢悠悠道:“修剪花枝,是为了让花儿开得更好,可不是为了让她长不高的。” “但她长偏了,您不得纠正纠正吗?” “哪儿偏了?”太后退后几步,仔细端详面前这盆山茶花,“我看端正的。” “母后!” 齐王急了,正要明说,外面来人回话,说太子殿下送了东西和给郡主的信来。 来的是杨静,除了给许京华的信,还有几罐东自己做的渍青梅,说是拿给娘娘、齐王妃和郡主尝尝。 太后问了刘琰这些子的起居常,叮嘱杨静好好伺候,又让人拿了些酱瓜给他,便将人打发走了。 齐王瞧着人一出去,立刻走到太后身边,拿起那封厚厚的信。 “放下。”太后声音不高,却很严肃。 “母后,昨你也看到了,刘琰他分明……” 齐王话刚说到一半,许京华已从偏殿过来,远远问道:“娘娘,是不是东来人了?” 太后伸手从齐王那里拿回信来,侧头向许京华笑道:“你耳朵还灵。昨不是刚见着面吗?怎么这么快就送信来?” 许京华快步走到太后跟前,瞟了略显奇怪的叔父一眼,答道:“是之前写的。” 太后把信递给她,也瞥一眼旁边虎视眈眈看着信封的齐王,“你告诉琰儿,他只给你写信,你叔父眼红嫉妒了。” “呵呵,是啊。”齐王磨着牙冷笑,“白疼了这臭小子十几年了。” 许京华瞧瞧齐王,瞧瞧太后,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又看不出到底哪里不对,便答应道:“好啊,我一定把原话告诉太子殿下。”能趁机说他一句臭小子,还好玩的。 她拿了信着急看,没再多留,齐王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眉头几乎打结,痛心疾首道:“母后,不管真的不行了!” “那你想怎么管?你也是从情窦初开年纪过来的,这事管得住吗?” “您想管,肯定有办法!”齐王对自己母后颇有信心,“皇兄的态度,您也知道,再放任下去,那才是真的管不了了。” “我倒是有个办法,就怕你不听。” 齐王欣喜:“怎么会?儿子一向最听您的话了!”他绕到太后侧面,伸手给太后捏肩,“什么办法?” 太后莞尔:“你倒是真着急。” “这怎么能不着急?他们俩凑一对,对咱们来说,实是有百弊而无一利……” 太后笑意收敛,侧过头看着儿子问:“咱们是谁?” 齐王一愣:“咱们……就是……”他伸手比划了一下,“这望里的人啊。” 太后转回头去,齐王瞧着母亲神不对,小心翼翼问:“儿子说错话了吗?” “你有没有想过,这话要是让琰儿听了,可有多难过?” 齐王忙辩解:“儿子不是那个意思,其实对他来说,也完全有更佳选择……” 太后一叹:“你自己选妃的时候,只要你喜就行,到琰儿便得衡量利弊、选个最佳了?” “他怎么能一样?他可是太子!”齐王蹲下来,扶着母后膝头,低声道,“我知道您疼刘琰,但东不可能只有一个太子妃,少年情动总会过去,他没有京华,照样能活得好好的,我们京华却不行!我不能让她去吃这个苦!” 太后默然片刻,才点点头说:“你说得对。” 齐王一喜,不料太后下一句竟是:“那就更不要管了。堵不如疏的道理,还用我细细同你说吗?” “您是说……” “京华如今还没有那个心思,你生拦着,不让她和琰儿往来,以她刚强的子,只会适得其反。” “那总不能放任自吧?” “世上又不是只有两条路,你上次不是说,瑟瑟家里有个侄女,也活泼好动,兴许跟京华合得来吗?” 齐王眼睛一亮:“对啊!我们多叫几个闺秀来,和京华悉悉,朋友多了……” 太后微笑点头:“你回去跟瑟瑟商量一下,给她们小姑娘们办个聚会,就定后吧。” 齐王妃姓朱,名瑟瑟,父亲朱昭远因在北伐收复神都时立下战功,而获封卫国公,虽然去年以上将军衔致仕了,但齐王妃的长兄朱正明仍在灵州领兵、任宣抚使,是朝廷倚重的镇边大将。 她是家中幼女,长兄朱正明的女儿没比她小几岁,正和许京华同龄,齐王妃早就想介绍给许京华认识,只是一直不得机会而已。 所以齐王回来一说,齐王妃就高兴起来:“荷花都谢了,湖上没什么景致,孩子多了也不方便活动,要不就在芳院吧?那里正好收拾出来了,两个皇子什么时候回?” 芳院在结绮院对岸的上游,刘瑜刘琦两个就暂住在那里。 “今不走,明一早也就走了。芳院还真合适。” 夫两个商议起送走两位皇子后,要如何布置芳院,丝毫没考虑过两位皇子想不想走。 刘瑜当然不想走。 来这里住了几天,和许京华相处过后,刘瑜虽然还谈不上喜她,但也确实讨厌不起来了——他发觉这姑娘行事,虽总有出格之处、显得鄙,却并不怪她,实是太后娘娘和五叔太过宠,没教给她规矩道理之故。 他还旁听过五叔给许京华上课。许京华其实聪明的,也算勤奋,反倒是教书的五叔太过随意,常常发懒、应付了事。 加上昨许京华特意在父皇面前,提起刘瑜猎了一头鹿,让他在太子面前大出风头,二殿下甚至已经对许京华有了好——如果她没有最后提出要去送太子的话。 “不要紧,太子只是占了先机而已……”刘瑜反复在心中开导自己,“只要能多留在这里一段时,朝夕相处,不怕扳不回来!” 二殿下怀雄心壮志,拉着刘琦去望,找应该已经下课的宜郡主玩,却从太后这里得到一个最不想听的消息——他们的贺老师病情痊愈,明天就可以上课了! 刘瑜愣在当场,刘琦瞄他一眼,先答话道:“那可太好了!只是如此一来,孙儿们就不能侍奉娘娘膝下了。” 太后笑道:“学业要紧,我这里,等你们休沐、有空了再来便是。”又问,“你们是想再住一晚,明一早直接去学堂,还是先回去准备一下?功课都做好了吗?” 刘瑜忙抢着答道:“孙儿们早都做完了,还想再陪伴娘娘一。” “也好。”太后说完,转头看向身边人,人会意,悄悄去找许京华。 许京华正给刘琰写回信,听说两个殿下来了,头都没抬:“我过会儿再去,就说……我在做功课。” 人应声走了,许京华继续专心写信,直到午膳时分,才出去脸。 用完午膳,天气正热,没什么好玩的,许京华陪着两位殿下下了会儿棋,就困得直打哈欠,回去午睡了。 睡醒起来,外面仍然闷热,许京华不想动,就陪着太后说话。 刘瑜眼见自己所有筹谋都要落空,实在不甘心,便当着太后对许京华说:“我也没跟人通过信,看宜和皇兄通信,好像很有趣,能不能算我一个?” “算二殿下一个?”许京华惊诧,“怎么算?” “咱们也可以通信啊。”刘瑜努力笑得温柔和善,“就像你和皇兄那样。” 许京华为难:“呃……我写字实在太难看了……” 刘瑜立刻说:“不要紧,谁初学写字,都是一样。” “语句也不通顺……”许京华继续推辞。 “那更不要紧了,能看懂就行。”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