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沉声道:“天师道。” 那人怔得一怔,与另外几个人互望一眼。 小小还坐在驴背上,低头一看,那小道童还在偷偷看她,她冲那道童微微一笑,就见那道童手上拿着的笔“啪”一下掉了。 沾得名册上一团墨花。 小道童的脸涨得通红,伸手要抹,被他师兄捉住爪子:“我来我来。” 小道童便缩身到师兄身后,悄悄偷看小小。 那个道士又问:“敢问道兄尊师名讳?” 谢玄来时都已经想好了,依旧沉声:“尊师道号玉虚子。” 登名的道士“腾”一下站起来:“是……是……是玉虚真人?” 谢玄知道他们会吃惊,可没想到他们这样吃惊,点点头:“不错。” 几个外门道士接头接耳,论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时不时打量谢玄一眼。 其中一个问道:“可有什么凭证?” 谢玄皱了眉头:“师父把我们一扔就走了,只叫咱们来参加大比,并没有给什么凭证。” 本来以为得一手玉虚真人的功夫才行,谁知一听这话,他们反而信了。 赶紧将谢玄和小小请进门内,一层一层上报,没一会儿便出来穿紫衣纱袍的道士,恭恭敬敬向谢玄小小行礼:“掌教真人有请。” 作者有话要说:谢玄:……二师父不靠谱,看来不是个秘密 第73章 小师叔 谢玄心中一凛,看向小小,小小也是面肃然。 好在她本就肤雪白,神情淡漠,倒瞧不出来心中所思,只有谢玄知晓她如何震动,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对那紫纱袍的道士行拱手礼。 “有劳带路。” 那紫纱袍的道士退后一步,不肯受礼,口中连称:“不敢不敢,若论排辈,当称一声师叔师姑。” 这紫纱袍的道人也有三十多岁的年纪,可对着谢玄和小小只有行礼的份,谢玄这才想到,玉虚子看着神矍铄,该有八十高寿了。 他与紫微真人是师兄弟,他收的徒弟,年纪再小,辈份也高。 整个紫微中,谢玄和小小只须对紫微真人行礼便可,便是紫微真人的徒弟,也只须行平辈礼。 谢玄皱皱鼻子,都没正经给二师父行拜师礼,就沾了他这么大的光。 他立时便直了背,微微一笑道:“师侄带路罢,莫要让师叔久等。” 紫袍道人这才带着谢玄小小往山上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太师父在卦台打坐,听闻是玉虚子太师伯派小师叔小师姑前来,立刻吩咐下。” 苍山之中长林古木,连山绝壑,松风过处,让人神一振,山下已是酷暑天气,山中却一片清凉境界。 一条石阶从半山往上去,只能看见一半的山道,另一半隐在云雾间。 紫袍道人也是紫微第三代中的好手,他常走山路,登阶极快,走了一程这才反应过来,他站桩的功夫是打小练就的。 这拳脚功夫与道术不同,道术成就只论才智高低,而这拳脚剑术却与年岁相关,就算谢玄和小小再是太师伯的高足,也不过十几岁大,能练几年功? 跟着他的步子走,必然吃力。 谁知回头一看,就见谢玄与小小肩并肩,仿若闲庭信步,时不时还停下脚步,指一指山中鸟雀松鼠。 谢玄见他回头还问一声:“这山中的兔子松可能猎来吃?” 紫袍道人笑容一滞,果然是玉虚太师伯的徒儿,他十多年前见着玉虚太是师伯,他便吃得醉熏熏的,在膳堂里大大捣了一番。 无论火工道人怎么解释,都不肯相信观中竟没荤食可吃,拎着小道童的领子,让他们去给他打山吃。 这可……这可真是有其师父必有其徒弟。 紫袍道人笑了一笑:“中杀生,太师父是长年茹素的。” 谢玄点一点头,跟着紫袍道人继续向上,越是往上,越是不见人影,只闻鸟雀松风,台头望去,云消雾散,就见山顶上一只巨大的石头香炉。 他们还未登上卦台,就有两个小道童出来:“太师父奉传召,入去了。” 紫袍道人蹙了眉头,回身向小小和谢玄解释:“圣人多有传召,太师父得传必去,等他自中归来,再带师叔师姑拜见。” 爬了这么长的石梯,竟连人影都没着,谢玄望着山道:“难道还有一条下山的路?” 紫袍道人摇摇头,笑道:“只有这一条路。” 可紫微真人究竟用什么法子下了山,他却不说。 他不说,谢玄也不问,紫袍道人将谢玄小小带下卦台山,告诉他们整座山都是紫微的道场,何处殿宇是哪一位真人,一一点给谢玄小小去看。 行到半山,突然听见琴声,紫袍道人站住脚:“这是闻人师叔在竹林中奏琴。” 谢玄笑了:“那是人,师侄不必再跟着我,我去跟他打声招呼。”他还想四处走走看看,摸一摸紫微中的路。这人一直跟着,着实麻烦。 “这……”紫袍道人也不想带着两个年纪这样小的长辈山溜达,拱一拱手,“那就请小师叔自便罢。” 两人说话间,小小已然先一步迈进竹林了。 闻人羽坐在大石上,一张古琴搁在腿上,双目望向竹林幽处,指间轻轻弹拨琴弦。 澹王大船上人员众多,光是侍女便有百十人,每到港口就要停下补给,多则三五,少也要一二。 闻人羽却急赶着回京城,小船能不停泊就不停泊,反比谢玄他们更快回来,将萧广福押解上山。 紫微真人是极喜这个小徒儿的,微笑问他:“此番下山,可有什么收获?” 闻人羽一上山就先跪在师父面前请安,接着就将一观是如何敛财的报给紫微真人,说完了正事,又将在遭遇了呼延图的事告诉了紫微真人。 紫微真人一直阖目坐在蒲团上,闻言睁开眼睛:“飞星术竟还留存世间?”说完问道,“你说那是个异族人?” 紫微真人听见呼延图生着一双绿眼,念叨两声:“呼延……呼延……” 原来北狄王庭还有活口,丧家之犬不足为虑。 闻人羽又把玉虚真人的事也一并禀报给他,在提及玉虚真人收了两个徒弟的时候,语意晦涩。 他自小由师父带大,看师父便如看父亲一般,而紫微真人较之严父,又多了一份慈,对着他心中什么委屈都能吐。 可偏偏这件事,不能告诉师父。 他见到了一位女子,对她动心了。 紫微真人一心修道,八十多个秋只有此等凡心不曾动过,又早就没了少年热血,自然不明白小徒弟话语中的深意。 只微微笑道:“能叫我师兄收入门下,必是惊才绝,你瞧见了有些嫉妒之心也是人之常情。” 闻人羽垂下头去,他确实嫉妒谢玄,却并非因为才能的缘故,而是他与桑姑娘一同长大,朝夕相对,同坐同卧,焉能叫他不慕。 紫微真人伸手摸了摸小徒弟的头顶:“才之不可强也,你已然出类拔萃,大道有魔考,破除心中业障,便能更上一层,这是好事。” 闻人羽心中苦涩,却不敢向师父言明,又咬牙道:“请师父将穆国公府送来有侍奉徒儿入道的门人,遣散回去。” 紫微真人听了,良久不语,白眉微垂,只说了一个“好”字。 朱长文一行人,虽在船上几番找闻人羽说情,都被他挡了回去,消息一来,就收拾好东西,离开了紫微。 紫微真人坐在蒲团上,阖目道:“你番出门,所获非浅,比为师想的还更多一些。”说着睁开双目,慈和望向闻人羽,“你走之时,为师曾说过,若能让我意,便赐你道号,如今为师觉得时候到了。” 闻人羽跪地拜倒:“徒儿想胜过心中魔考,再请师父赐名。” 他自入道门以来,一直在等的就是师父给他取道号,他到此时用的还是俗家的姓名,可师父终于这么说了,他却不能受。 只有闻人羽自己知道,让他辗转反侧的是什么。 山间雾气不散,林中飘渺似仙境,闻人羽拨响琴弦就见小小踏雾而来,指间一顿,琴弦倏地断了。 “桑姑娘。”他一时梗住,不敢再言,不知眼前景象是梦是真。 “闻人羽。” 闻人羽只听见她的声音便动弹不得,想要应她,又怕一动,她就又如梦中那般消散了。 小小不知闻人羽心中百转千回,她不忘明珠所托,对着闻人羽点一点头:“明珠让我见到你,跟你问好。” 闻人羽方才脸红到了耳,心口直跳,此如一盆凉水兜头而下,脸上血褪尽,他抱着琴站起来:“桑姑娘别来无恙?” 谢玄就在这时跳进竹林,同闻人羽打个招呼:“你倒会找地方。” 向下望去,京城景尽在眼中,谢玄一把勾住小小的,跳到大石上:“你看,那儿还是京城,咱们明儿进京城去,说好了要带你去最好的酒楼吃席面。” 这是二人刚出村子的时候,谢玄答应的,没想到他还记得。 小小点点头,雾又眸中就只映出谢玄一个人的影子。 闻人羽收回目光,知道小小没逛过京城,对他们道:“前些子是城中的观莲节,再过几开七星斗坛,城中都有盛会,极是热闹。” 想到上回游玩出事,闻人羽又道:“京城巡防极严,从来没有不法之事,桑……桑师妹和谢师弟可放心游乐。” 既拜了玉虚真人为师,那他们就是同门不同宗,谢玄听见他这一句谢师弟,咧了咧牙,一掌拍在闻人羽的肩上:“多谢。” 中钟声阵阵,闻人羽道:“放膳了,桑师妹和谢师弟随我来罢。” 说完拂竹而出,本就不静的心湖,如有石子投入湖心,泛起层层涟漪,不知何时,才能听桑姑娘叫他一声师兄。 三人下得山去,闻人羽辈份极高,紫微中礼教森严,凡有人经过都要对他行礼,叫一声师叔。 谢玄小小跟在闻人羽身后,进了膳堂单独坐一席位。 自有道童送上青菜豆腐,香菇面筋,素菜做得十分清淡,谢玄十分吃不习惯。 他冲小小挤挤眼:夜里到后山打只吃。 小小回他一眼:不许多生事端。 谢玄只好闷头猛吃,一碗不够,又了一碗,这没油水的东西吃几碗都不,小小却觉得这素菜十分可口,比平里吃的还更多些。 膳堂之中总有百十号人,可殿中连咀嚼的声音都少有听见,谢玄吃了个半,放下碗筷,抬头就见膳堂门口进来一人。 穿着缁衣道袍,头戴莲花玉冠。 谢玄怔在当场,呼不由重起来,小小抬头去看,竹筷落在上,一声脆响。 那人目光滑了过来,仅在小小和谢玄的脸上微作停留,便又转过头去。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