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退后一步,瑛娘却似不觉得这恶疮肮脏。 “去岁里也不知怎么染上了这个,看了许多大夫,本不知是什么缘故。”瑛娘说着又要落泪。 谢玄伸手搭脉,男人脉搏强健,并不像是生病的样子,他眉头一皱,略略思索:“大夫当然不知这是什么病。” 瑛娘脸上一喜:“小……小兄弟,你能瞧出这是什么?” 谢玄摇摇头:“瞧不出,凡身有病痛,总是有表有里,可这位先生,表面生病,底子却是好的。” 瑛娘一听,这是镇上回堂的大夫说过的话,都说按李郎君这身体,不该得病,可这疮又实实在在长在他的腿上。 “这个病不须用药。”小小走到近前,她指着男人的腿道,“用符就行。” 说着取出黄符朱砂递给谢玄,谢玄落笔成咒,现学现卖,学了闻人羽的符咒,请药王入符胆。 本来写完之后即刻贴上就行,但为了显得煞有介事,他对着灵符念了三遍药王咒。 小小睁大了眼睛,谢玄每念一遍,那黄符金光便更盛一分,谢玄从来偷懒,只要符咒灵验便疏于念咒,没想到此时一念,竟然功效加强。 谢玄念完,一下将符咒贴到男人的腿上。 夫二人本来不信,瑛娘伸手就要阻拦,可这符一贴上去,男人痛叫一声,身子往后一仰,痛不可当,跟着腿上出浓浓浊水来。 污浊渐渐将灵符浸,等整张符纸污透,腿上的脓水便就此止住了。 夫二人目瞪口呆,瑛娘伴着丈夫治病已经一年多,这疮从手指大长到碗口大,再长了整条腿。 回堂的大夫说,想要治好,只能把整条腿给切掉,断肢求生,可若断肢,人也可能立即死去。 说来说去,都是死路一条,若非夫君心刚强,可能本就撑不过一年。 瑛娘恨不得给谢玄下跪,这三百多个夜夜,无时不在折磨他们,她抱着丈夫喜极而泣:“这下可真的好了。” 李瀚海紧紧握住子的手:“这一年多,辛苦你了。” 小腿上出浊水,其实剧痛无比,可他怕瑛娘担心,忍耐着只喊了一声,这会儿疼得头是汗,可依旧笑着称谢。 两人无比畅,谢玄却浇冷水:“哪有这么快就好,以他的身体一天至多一张符,正午时分最有效用,总得三五才能好。” 瑛娘立时下跪:“小兄弟,求你慈悲,求求我夫君的命。” 谢玄扶她起来:“这是小事儿,不值得行这样大的礼。” 瑛娘摇了摇头:“对小兄弟许是举手之劳,对我和夫君,却是救了咱们两人的命,人命又岂是小事呢?” 她早存死志,只要丈夫一走,她也跟着一并去,两人生同衾,死同。 李瀚海紧紧握住子的手,互望一眼,相视一笑。 小小见过蒋文柏那种人,嘴上说,转脸便要人永世不得超生的人,又见到李瀚海和瑛娘这样的,扯了扯谢玄的袖子:“咱们就帮帮他们罢。” 谢玄有些犹豫,一想到将来见着师父,知道他们这一路上可曾见死不救,就觉得手掌心发麻,这怕是得挨上三四千下。 用灵符再加医药,三便能好,再夜兼程,也能尽赶到京城。 谢玄一点头:“成,明儿我就进城去,买些药材来。” 第二清晨,东方红破晓,气初生之时,谢玄就将灵符贴在李瀚海的脚上,没一会儿浊浊脓水出。 等一张符失效,曹瑛娘捧出一盆竹叶煮的水,替丈夫浸腿,又打了井水把地上浇干净,预备过饭菜,对小小和谢玄道:“今儿除了卖药,我再去买些来,给大家都补一补。” 小小和曹瑛娘进镇买药,谢玄就在家里给李瀚海拔疮。 李瀚海问他:“昨瑛娘在,我不便多问,敢问小先生,这东西是如何来的?” 谢玄抬眼一看,他倒是个明白人:“你有什么仇家?沾过什么祟?” 李瀚海思量片刻,摇一摇头:“我长在乡间,教孩子们读书识字罢了,又哪儿去招惹什么仇家。” 谢玄长腿一搭:“那你仔细想想,脚泡在桶里不要动。”若不是曹瑛娘用竹叶煮水,给他泡脚减轻疼痛,他也支撑不到现在。 瑛娘带着小小进镇,两人还没进药铺,就在街上遇上个红齿白,十分俊秀的年轻人,他远远就认出瑛娘,几步奔过来:“瑛娘,你怎么进城来了?” 脸上显出忧:“可是……可是李兄的病。” 瑛娘璨然一笑:“他好多了,再过几就能好了。” 小小一把挽住了瑛娘的胳膊,雾双瞳中没有映出男的人脸,映出他头顶一团黑雾,那黑雾如似虎,扑向瑛娘。 作者有话要说:蛇:给我给我,让我吃了他 第24章 睁眼瞎 那人一听李瀚海身体好多了,脸上笑意一滞,似乎并不称愿。 跟着反笑得更热情了:“真的?那真是太好了!是请了哪家的大夫?我一直忧心李兄的身体,四处寻访名医,可都说这病闻所未闻。” 瑛娘刚要说话,小小轻轻捏了捏她的胳膊。 瑛娘还道她不愿意透姓名,便道:“是用了个乡下的土方子,也是实在无法可想了,用慈航真人炉前灰敷在伤口上,没成想那疮竟渐渐好起来了。” 那人听见如此,脸上茫然,只是反复说道:“这太好,太好了。” 听在瑛娘耳中,便是此人当真是夫君的好友,十分忧心夫君的病情,她还笑道:“等他好了,你们又能似往一般,爬山作诗了。” 那人笑了两声:“那我今可得去探望李兄,家中少些什么,嫂子只管告诉我。” 瑛娘摇摇头:“往就多赖你周济,如今他好了,岂能再处处都麻烦你。” “我与李兄是同窗至,又是结拜兄弟,怎么能说这样见外的话,今我必带着酒去拜访,李兄若好起来,正好一同秋闱。” 瑛娘点头轻笑,与他别过。 转身带着小小去生药铺子,一路走还一路说:“那位陆相公是我夫君的同窗,自从夫君生病,十分关照我们,到是我原来错看了他。” 原来当他是个浪子,危机关头才知竟是个古道热肠的人,瑛娘慨一声:“我买些香烛果子,回去供奉慈航真人。” 小小偏头看向她,瑛娘一双美目似含秋水,长着这样漂亮的眼睛,怎么偏偏是个睁眼瞎。 小小自小便不喜自己的眼睛,眼睛虽大,可瞳极淡,白天时常瞧不清楚,若是坐着不说不动,就跟个小瞎子一样,常被村中的孩子们取笑。 为了这个,师兄可没少跟同村的男孩们打架,打到所有人都不敢再叫她小瞎子。 师兄手重,几个孩童围上来也打不过他一个,还常把人揍得鼻青眼肿,乡人领着孩子上门告状。 师父提起竹条便要罚,谢玄已经被打皮了,梗着脖子就不认错,小小哒哒,哭着告诉师父:“他们叫我小瞎子。” 师父的竹条要落未落,听见这句收了竹条,长老茧的手摸摸小小的头顶心:“无人比你的眼睛见事更明。” 往后谢玄再因为这个打架,师父也就不罚他了。 可小小依旧羡慕别人的眼睛,明亮有神,可此时再看,倒明白了师父的意思,还是她的这双眼睛更好些。 “他不是个好人。”小小不懂委婉,直言说道。 瑛娘一怔:“小妹子,你是说陆相公?” “嗯。”小小点点头,虽不知李瀚海的怪疮跟那姓陆有没有关联,但这人对瑛娘不怀好意却是明明白白的。 瑛娘转头去望,只见陆子仁还站在街口,远远望向她们的方向,一见她转身,忽然绽开笑意,痴痴然看着她。 瑛娘心中一突,他往常也曾出这种情状,她原来也曾觉得古怪,可没过多久,夫君便染上怪疮。 往旧友大半都不再来往,只有零星几人时不时还到家中来,陆子仁便是其中一个,他回回来都带许多东西,又请医请药,过年过节还要亲自上门送礼。 瑛娘这才对他大为改观,可今听小小的话,心中又颇有些疑虑:“你不过见他一面,怎能断定他不是好人?” 小小抿着嘴巴不说话了。 瑛娘看她年纪小,虽觉得陆子仁神情有异,却不愿将人往坏处想,拍拍小小的手哄她:“走,我们去买果子糕点吃,你喜吃什么?云片糕好不好?” 瑛娘卖了几幅绣品,又接了几幅绣,换钱买药买点心,带着小小出城回家。 走到城门边,几个道士站在城前,手上举着画像,对着过路人一一参照,见有年轻男女便揪住人不放,细细对照过,才松开人的衣襟:“走罢。” 路上人都骂上两句,也有人问:“这几个道士干什么呢?” 有人答道:“说是道门缉捕犯了事儿的道士,说是偷了东西的小贼。” 小小心中一紧,有些慌张,要是谢玄在,她一点也不害怕,可这会儿只有她一个人。 瑛娘一听说是要抓一男一女两个小道士,便看了小小一眼,看小小巴掌小脸,眉紧皱,心里隐隐有些明白。 可她不肯相信这对兄妹是坏人,昨来投宿,两人风尘仆仆,衣衫朴素,除了一身齐整的,都是旧衣,哪像偷了东西的样子。 她紧紧勾住小小的胳膊,握住她的手,拿竹篮中的彩线给她看:“你瞧这个,这个绣只蝴蝶翅膀,须勾三层线,才能显出蝶翅的层次来。” 小小眨眨眼,当真低头去看彩线,她没穿道袍,瑛娘又替她梳了两条辫子,看着就是寻常的女孩儿。 几个道士目光往她们身上一滑,只当是对出来买东西的姑嫂姐妹,轻轻松松便让她们出了城。 出了城门,小小才略松口气,眉头还紧紧拧着,一观竟然颠倒黑白,这事儿必要告诉师兄,等他们离开李家,连城都进不去,又要怎么坐船去京城? 瑛娘一句多话也无,回到家中便给丈夫煎药,又准备饭菜。 小小谢玄关起门来咬耳朵,谢玄听见一观竟然通缉他们,气得“腾”一下站起来:“看我一把火烧了这劳什子的破观。” 小小咬着嘴,十分忧愁:“那咱们怎么去京城呢?” 谢玄在屋里兜了几步,眉头一扬,郁气散尽:“别怕,总有法子,正好在这儿住两,等想到了办法咱们再走。” 李瀚海原来只凭天生豁达的情支撑身体,此时知道自己有救,整个人神采奕奕,他虽没有陆子仁生得俊秀,但眉目之间意气不同。 坐在竹屋前,正教个孩子读书识字。 竹窗边传来阵阵读书声,瑛娘从灶间瞧见,嘴角含笑,又瞥向竹屋,想了想回屋翻找一阵,用布包起几身衣裳,送给小小和谢玄。 “这是我未嫁时穿的旧衣,都是干净的,尺寸只要再改一改就合适了,这两件是我夫君的旧衣,你们不要嫌弃。” 给小小的是两件绣着小花的衣裙,给谢玄的是青竹布衣,他身材高大,穿李瀚海的衣裳也不短,穿上一看,倒像是个读书的小秀才,不像是跑江湖的道士了。 瑛娘心思极善,萍水相逢,这对兄妹就肯替她丈夫治病,这才想办法替他们周全。 谢玄躬身行礼,知道瑛娘必是瞧出了什么,但她不但没说,反而拿出衣裳来供他们乔装:“多谢李夫人。” 瑛娘看这兄妹俩相依为命,心里便怜惜小小,这小姑娘连女孩儿的发式都不会梳,梳子都是破的,取了个小盒:“这个也是我的旧物,不值什么钱,我又没有妹妹,就送给你罢。” 一个红漆小盒儿,里头一把雕花小梳,还有一对儿红石耳坠子。 小小从来没有收到过女孩家的东西,拿出来翻看,不释手。 谢玄在一边瞧见了,暗暗后悔,只想到给她买裙子,没想到也该给她买这些女儿家用的东西了,等他们能进城就带他去胭脂铺子,什么好的贵的都给她买一些。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