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成不愧是天子最亲近的人,最擅长揣摩天子心意。皇帝这次的确不准备对陆远如何。一来陆家也不是等闲小世家,陆家枝繁叶茂,姻亲遍布朝堂。 他要是再年轻十岁,说不定这次会对陆家下手,可他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了,指不定哪天就闭眼了。他那几个儿子无论哪一个继位,都 制不了朝中那些老臣。 陆远是因为皇后才对太子另眼相看,可太子又不是皇后亲子,下任太子一样是皇后的孩子,陆远还能不效忠? 二来皇帝对陆皇后还是有些情分的,不想对她娘家下手。生者看待亡者总是带着滤镜的,更别说陆皇后生前和皇帝 情还是很不错的。 而且皇帝在陆皇后去世之后,一直未再立皇后,这份滤镜就更重了。皇帝不再立继后,当然不是因为他对陆皇后情深义重,而是他本就对女 不 兴趣,只是为了繁衍子嗣勉强纳了女 。 好容易后 没了女主人,他才懒得再立一个皇后给自己找事。但陆皇后在世时,跟皇帝 情还是不错的,虽说她总是规劝皇帝为子嗣大计,要多亲近些后 嫔妃,可她没为了子嗣做出触犯皇帝底线的事。 她对长子抚养也尽心尽力,太子年幼时也是一个不错的孩子,皇帝偶尔也想,如果皇后不是那么早就走了,或许太子也不会变成这样。也正是因为这一情分,皇帝对陆远手下留情了。 在 过后一个月,太子依然囚 在东 ,皇帝终于下了第一份旨意,这份旨意没提太子,但跟太子联系紧密,圣旨任命陆远为太原县令,责令他即刻上任。 这份旨意下来后,朝堂中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大家倒不是为陆远担忧,而是这些天京城气氛实在太 抑了,太子意图囚 君父,这所作所为,就算他身为太子都是罪无可恕。 即便圣人即刻下令废太子,朝臣们都不会有人反对,可偏偏圣人对此事不置一词。圣人不提,也没人敢触圣人这霉头,这几天早朝大家都是屏息敛声,连平时最 上窜下跳的御史这些天都不上弹劾奏章了。 如今圣人终于下了圣旨,大家紧绷的情绪都放松了些,这道圣旨虽没提如何处置太子,可陆远是太子那一派里权力最大的,圣人连他都处置了,接下来也应该处置太子了吧。 朱太夫人、王夫人穿着诰命服,和陆远一起恭敬接过圣旨后,王夫人对传旨的天使说:“天 尚早,内给事不如在家喝一杯再走?”她说话间,让丫鬟不动声 地递了一个荷包给那内监。 内监接过沉甸甸的荷包,笑眯眯地说:“奴婢还要回 中回话就不多留了,此去太原还需要一段时间,还望陆县令早 出发。” 陆远明白内监的意思,他拱手说:“下官明 就出发。” 内监见陆远坦然对自己自称下官,不由心中暗忖,朝中那么多官员,要说涵养还是陆仆 最佳,即便是沈中书都比不上,他笑道:“不是奴婢催陆县令,而是县令乃一地父母官,一 少不得。” 陆远说:“内给事说的是。”他和若 风地送走了内监,言谈之间完全让人看不出他从堂堂从三品高官,被贬成了正五品上的县令。 从三品到正五品上之间,看似只有短短的几品,但这却是大梁官场九成官员一辈子都跨不过去的槛。按照大梁官场惯例,像陆远这种家世优越的世家冢子,在家族倾力栽培下一般都可以达到从四品上。 正四品往上就不是单凭家世就能胜出的,但凡迈过这一步的家世才华气运缺一不可,陆远自幼才名远扬、年少得志, 中又有身为皇后的堂姐撑 ,才能当上了右仆 ,这道圣旨让他之前二十年的奋斗全部化为 水。 饶陆远城府甚深,待送走内侍,去拜别母亲时候,脸上还是隐隐 出了倦 ,“孩儿不孝,不能再侍奉母亲,还要母亲为孩儿费心。” 陆远明 就要去太原,王夫人暂时留在京城替他打点家务,等京城的物件收拾完毕,王夫人就要随陆远去太原了,京城家里只能由朱太夫人看顾了。 朱太夫人抬手轻拍儿子的肩膀,自儿子成年后,朱太夫人已经很久没如此亲近儿子了,她安 儿子说:“你现在离开也好, 后这事还有的闹呢,我们家已经够富贵了,也不求那泼天富贵,只要你们都太平,我就开心了。” 朱太夫人历经三朝,看惯了官场起伏,知道往后这几年官场有的 了,自古皇位继承都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圣人没有嫡子,太子就是长子。 如今长子废了,这祖宗的规矩也废了,下面到底是谁继位有的争了,都说是六皇子上位,可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怎么想? 如果陆皇后这会还活着,朱太夫人少不得要让儿子为家族搏一番,可陆皇后死了,朱太夫人也没了那心气,她年纪大了,只想自家孩子都太太平平。 陆远笑道:“母亲说的是,没什么比一家子都太平更重要了。” 朱太夫人见儿子想得开,心中高兴,她对陆远说:“圣人还是怜惜我们陆家的,太原离京城也不远,待京城事情完毕,我就带着孩子们去看你。” 陆远含笑应声。 朱太夫人有很多话想叮嘱儿子,但想到儿子明天一大早就要离京,她 下了担忧,“你去收拾行李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走呢。” 陆远屈身应是,待离开朱太夫人院落后,陆远又去安 了 女一番,然后再去书房收拾自己的随身行李。王夫人可以替他收拾衣物,书本文具是要他亲自收拾的。 陆小四随父亲一起去书房收拾,他这次跟父亲一起去太原,父亲年纪也不小了,就算太原离京城不远,陆家兄弟也不敢让父亲孤身一人赶路。 “父亲。”陆大郎在陆远书房等候多时了,见父亲和幼弟来了,他先上前给父亲行礼,然后低声说:“沈家伯父约您在寅时在老地方见面。” 陆远点点头,没应声。他不说话,陆大郎也不敢多问,陆远 子温和,对儿子教导也和颜悦 ,从不大声训斥,可他四个儿子都很敬畏他,完全不似陆莲那般亲近撒娇。 陆小四说:“父亲,这次去太原就我们两人吗?要不要我去请几位 军护送我们?”按说 军是不能随意离京的,但凡事都有例外,像陆远这种官员上任,是可以申请由军队护送的。 陆远摆手说:“不用,我自有安排,他们也不会答应的。” 陆大郎和陆小四听父亲这么一说,两人皆神 微沉,这些人平时如何巴结陆家,如今陆家还没没落呢,他们就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了,两人心里有了想法,面上忍不住 了几分忿忿。 陆远看着两个儿子的神 ,微微摇头,他这会也能理解沈清后继无人的 慨了,他虽比沈清多了两个儿子,儿子们的年纪也比沈清儿子年纪大,可照样不顶用。 陆远轻叹一声,君子之泽,三世而衰,五世而斩。他不是君子,恐怕也庇护不了子孙五世,只能趁着自己还能动的时候,多为子孙打算了。 第109章 夜谈 沈清和陆远谈心 这一夜陆家几乎所有人都没睡好, 唯有陆远在整理完随身行李后早早睡了。 王夫人也没打扰他,夫 俩只是暂时分离,等她将家务处理完毕, 还是要和陆远会合的,所以两人也没什么好依依惜别的。 陆远寅时不到便起身了, 等他到“老地方”时,沈清还没有到, 陆远颇为 慨地环顾四周,这所谓的老地方其实是个酒铺。 他和沈清是自幼的 情,两人未入官场时 情很好,两人时常结 出门游玩喝酒, 这酒铺就是两人当年最 来的一间酒铺。 要说这里的酒也没什么奇特的, 就是店家的下酒菜配得格外好, 其中的白灼羊 更是一绝。两人吃惯以后,三五不时都要来这里吃一顿。 后来干脆将这间店铺盘了下来, 两人那会也没想过将这里当成秘密据点,就是不想让这家店铺换主人才买了下来, 买下来后也没记在两人名下, 他们继续让店铺主人经营。 等后来两人逐渐位高权重, 明面上不好时常见面后, 这家铺子居然成了两人最隐蔽的秘密据点。不过他们也不是时常过来, 上回两人在这里见面,还是夭夭成亲前。 “时间过得真快啊。”陆远对进门的沈清叹息地说:“眨眼我们都老了。” 沈清脚步一顿,仔细打量着灯光下的陆远,“你这是受打击了?”就这老小子的脾气会觉得自己老了?是贬官被打击了吧? 陆远失笑:“现在的结果比我预想的更好。”他那会还以为自己会被 放到某个穷乡僻壤去当官。 沈清坐在陆远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圣人本就没准备办你。”他笑了笑, “你放心,等新帝登基,你又能回来了。”现在贬陆远只为 后新帝的施恩。 先帝贬官,新帝提拔,这种惯常的天子施恩手段,陆远不用沈清提醒就知道,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问:“你不来一杯吗?” 沈清道:“年纪大了,夭夭不让我多喝酒。”虽然女儿没提,可沈清猜到自己梦境里比女儿走得更早,不然女儿也不至于最后孤零零一人离开。 这辈子慕湛现在看着比萧毅好,可人心难测,谁知道 后慕湛会变成什么样子。与其求着慕湛多照顾女儿,还不如自己多活点时间。等夭夭有了孙子,他将孙子培养成人,夭夭未来也有依靠了。 陆远摇了摇头:“你真准备把一切都给女儿女婿?”陆远平时或许更疼 女儿,但在家业人脉方面,他和时下大部分人一样都是准备留个儿子的,女儿顶天也就分走她的嫁妆罢了。 沈清好笑道:“我女婿还缺我这点家业?”如果夭夭嫁给萧毅,那还能说自己把家业留给女儿女婿,现在女儿当了慕王府世子妃,慕王府还缺沈家这点财产不成? 陆远沉默了一会问:“所以你准备一条道走到底了?” “我家那两个太不成器,无论是家产还是人脉,留给他们,他们说不定都能给败干净。我倒是想培养孙子,可万一孙子也跟他们一样怎么办?我还能 死他们?与其 着他们上进,还不如替他们搏个世袭爵位。” 沈清现在也想开了,他爹就没他聪明,他儿子这么蠢也正常,谁让他们有这么一个亲娘?不过 子能嫌弃,儿子是亲生,他嫌弃也只能捏鼻子认下,并且为他们将来打算。 以他和慕仪的私 ,如果将来慕家真能上位,他给儿子争取两个世袭国公之位还是可以的。有了世袭的爵位,只要慕家不倒,他也不用 心子孙后代了。 陆远神 微动,爵位好争取,陆远身上也有一个虚爵,可他这爵位不是世袭的,他死后就没了,大梁也只有在开国之初才册封过世袭爵位。 沈清道:“你那会不是一直羡慕那些家中有世袭爵位的人吗?还曾 慨过自己生不逢时,现在有机会了,你敢不敢争取?” 陆远对沈清微微而笑:“你这 将法对我没用。”他又不是 头小子了,被人一 就冲动。 沈清说:“我这不是 将法,我是在跟你谈条件,一个国公爵位不够的话,再加上一个尚书令够不够?” 陆远握着酒杯的手指蓦地一紧,文官顶 就是尚书令了,只是大梁尚书令长年虚置,陆远最多也就能做到左仆 了。且因天子对他长年 制,陆远的右仆 之位已经许久没动过了。 无论他每年考绩如何出众,他头上永远有个蠢货对自己指手画脚,就算陆远如何看那蠢货不顺眼,明面上他都必须听这蠢货的话,就因为他是左仆 。 陆远心里有数,等当今天子变成先帝,他从太原回来后,他这“右”字或许会变成“左”字,但将来的事谁又能保证?高阶文官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官场最不缺的就是人才,他都是奔五的人了,等他从太原回来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底下多的是年富力强的人想取而代之。他想要再进一步,恐怕还要上书乞求新帝能想起自己。陆远淡淡笑了,“这是镇北王给我的保证?” 沈清微微颔首:“他没离开京城前就跟我提过这事。” 陆远失笑,“你就这么确定我会这么帮你?” 沈清道:“我之前没把握,现在有了。” 在圣人将陆远贬为太原知县后他就知道自己机会来了。他和陆远是从小到大的 情,太清楚他在谦和外表下的高傲。他这么一个高傲自负的人,如何能容忍天子这般驯服他?他又不是奴隶。 陆远问:“京城的事务都是你在做主?” 沈清说:“不是,这里都是阿湛做主。” 陆远闻言有些错愕,“镇北王倒是跟今上不同。”今上防儿子防得紧,他好些儿子都是有孙子的人了,迄今手中还没什么实权。慕湛今年才多大?镇北王居然放心将京城事务都 给儿子。 沈清微微一笑:“阿湛是阿姐的儿子。” 陆远闻言喃喃了一声:“也是。”以阿隽的谋算,恐怕在慕湛出生就为他打算好了一切。顾王妃的母亲是陆氏女,所以顾王妃和陆远是嫡亲的表姐弟。 他们年轻时长辈还想撮合过两人,只可惜被顾王妃一口拒绝,最后选了让所有人都诧异的镇北王为夫婿。陆远年少气盛时候还不解为何表姐不选自己,却选了一个寒门鄙夫。 现在年纪渐长才明白镇北王是表姐最好的选择,如果表姐真嫁了自己,他和表姐未必有他和丽娘(王夫人)那么恩 。他和表姐脾气都太傲了。 陆远缓缓将杯中酒饮尽,“圣人此番必定要对北庭有大动作,镇北王要如何应对?”圣人已经开始为儿子打算了,他肯定不会坐视被他视为心腹大患的镇北王一脉壮大。 沈清眉头皱了皱:“这事我还没和阿湛商量过,暂且不知。” 陆远微微一笑:“慕家世镇北庭,仰仗的不就是突厥吗?最近边境似乎也平静了些,该有些动静了。” 沈清莞尔,他就知道自己说出条件后,这老小子会心动,现在都开始为镇北王府盘算了,“这事我会和阿湛商量,横竖太原离京城不远。” 太原府同河南府、京兆府,都是大梁特别属地,这三个地方的地方官员都比同级别要高上一级,太原知县的品级比中州别驾还高。 一州最高长官是刺史,刺史下面就是别驾了,而太原府知县上面还有少尹、府牧,当然太原府牧一般都是亲王担任的虚职。皇帝目前几个孩子都在京城,陆远上面也只有一个年近七旬的太原少尹。 所以沈清说皇帝本就没准备办陆远,甚至还给陆远留了些脸面,可即便如此,皇帝这番作为还是伤了陆远的心。只是他是君,陆远是臣,陆远只能受着,可一旦有机会,陆远毫不犹豫地叛变了。 没人比陆远和沈清更清楚,如今的大梁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早已经百孔千疮。当今天子算是有成算的人,可在位这么多年也只是勉强能维持各地不出大事而已。 皇帝的私库甚至还需要放任亲王克扣官员才能有收入。这举动听着荒唐,实际上却是皇帝百般无奈下的选择。而且今上和他们两人一样,都面临后继无人的境况。 今上膝下那些皇子中即便是人人称赞的六皇子也不过是中人之姿,他唯一比太子好的一点就是,他现在还不是太子。等他当上了太子,未必能比太子做的更好。 反观镇北王一脉,别的不说,至少身为继承人的慕湛就足以让大部分父亲羡慕,更别说镇北王府在北庭这些年积累的 基了。 陆远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豪情,人生七十古来稀,他如今尚未过半百,还是可以奋力搏一回的。赢了,起码能余荫子孙百年,输了——陆远自嘲一笑,他现在和输了也没什么不同。 陆远说:“我走后,你若有事就和陆心联系。”陆心是陆远的大管家,他在陆家的地位类似于沈城在沈家的地位,很多事陆远会瞒着自己四个儿子,却不会瞒着陆心。这次陆远离京,没有让陆心随行,留他下来坐镇京城。 沈清颔首道:“路上保重。” 沈清比陆远先离开酒铺,陆远透过窗 看到一身长玉立的身影站在沈清身边,护送着沈清回家。陆远轻啧了一声,沈清这小子没享受到儿子的孝顺,反而享受到了女婿的孝顺,陆远不 有些嫉妒了。 不过想到沈大郎也释然了,他这女婿也不错了,他也不可能和沈清那样,把儿子弃了只要女儿,他儿子女儿不是一个娘生的,他膝下五个孩子都是他和丽娘的孩子。 第110章 贬 为妾(上) 柳氏为妾 “你怎么来了?”沈清都没想到女婿会来接自己。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