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酬 错飞觞斗斝间，沈从之边上挨着敬一杯，“冠良，我听见京里来的 母子们说伯母与兄长没了？我想去祭奠一番，无奈身在苏州，只等咱们回京，再到坟前祭拜。” 陆瞻搁下杯来，一声叹息难辨真假，“家兄的事情你也知道，自打那年被罢了官，一直心绪难平，后又摔断了腿，更是郁郁寡 ，家母也因此染疾在身，本来是想将他们接到苏州散散心，没成想送回去没多久，府中就来信报，说是兄长先没了，母亲听见，便一病未起。苏州又是这么个情况，别说你，就是我也不能在灵前敬孝，只好明年回京守孝了。” “自古忠孝难两全，你也别太悲伤，我幼年时没少到你家走动，多受伯母照拂。等咱们回去了，一道坟上去哭。” “多谢沈大人。” 沈从之见其滴水不漏，便将谈锋转过，“报韩舸死因的何大人应该到京了吧？你可收到信没有？龚兴在狱中迟迟未判，就只等着这一 稻草去将他 死，可别出什么差池才好。” 喧乐声里，陆瞻莞尔，“放心，国法为大，他会死的，只要他一死，沈大人入内阁的事情就八九不离十了。” “没有你帮忙说话，那就是差之千里。” “我不说话，自然也会有人替你说话。”陆瞻别有深意地望着他，须臾与他碰杯，清脆的叮当声里，某些不能言语的争斗闪出了火花。 正值戏酒不断，又见厅外小夏花领着两个怀抱琵琶的妙 进来，走到主席上，“爹，娘说这两位唱得极好，叫带出来给爷们儿们唱两支曲助助兴。” 顷刻唱了一套《越调·斗鹌鹑》，金齑霁光间，酒进数巡，宾主尽。唯独角落里一个窦初不似高兴，两只眼时不时往厅外黄香木花棚下瞟，似乎隐隐期待旧约能再续，凉梦里归 。 更阑将至未至，酒残席散，送客出去，陆瞻吃得醉醺醺往房中寻芷秋，屋里不见人，因问丫头，却说正送云禾出去，他便栽倒在帐里自顾昏睡。 不知睡了多早晚，睁眼见斗帐半撒，帐外自有半明烛光，琵琶断肠。起身来，见芷秋坐在黄昏窗下调试琵琶，榻上孤灯一盏，白 虚伪的喧嚣后是真真实实的凄清，也是唯一能握住的踏实。 他走过去懒懒地拥抱芷秋，肢体的触碰像两束光在黑暗中织 绵。芷秋将琵琶摆在榻角，推开窗，任凭一场冷风灌进来，“吃醉了吹吹风 快些，不冷吧？” 榻上拢着好大个火盆，烧的是柴，熊熊火舌跃了两尺高，倒是一点儿也不冷。陆瞻在她颈后摇摇头，酒酲半醒，“不冷，心肝儿，你怎的吃不醉？” 芷秋倏然想起他从前也问过这话，光 仿佛折叠，在这朝夕之间。她将手搭在窗台，望着月浓星明，  笑颜，“吃醉过两回，叫人占了便宜去，往后就不敢再吃醉了。” “便宜”指什么，陆瞻当然懂了，手一颤，环紧了她的 ，也将另一个胳膊搭在窗台，歪着脑袋与她脸对脸地相望，“我真不能想，你是怎么走到如今的。” 冷风吹散酒香， 人眼，芷秋凤仙花浸染的指尖轻轻滑过他的轮廓，幸福地一笑，“你知道我最 你什么吗？” 他不解地摇摇头。 芷秋又一笑，飞羽暗落琉璃盏，“我最你从不在意我的过去，不论我是个叫花子还是倡伎，在你眼里，我都是圣洁的。时常让我也跟着恍惚起来，真就相信自己是最好的……陆瞻，谢谢你，让我一直坦坦 。” 他像拂尘的风，轻轻吻在她手上，“也谢谢你，你走到我身边，就是命运对我最好的补偿。” 闲窗漏永，她把自己缩进他怀里，望着月鉴里风尘累累的自己， 觉到迢迢时光奔 不息，在翻云覆雨的历史中，王朝更迭，月替，似乎只有永不磨灭。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预收文《豆蔻良妃》《拜见姑母》求收藏~~ 哭着谢小可们，也希望下本成绩能好点。 第84章 吹破残烟（六） [vip] 幽窗月下, 吹破残烟，好景良辰里，孤魂相依, 单人相靠, 挤 喧嚣后由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的寂寞。 月堕霜华, 撒在芷秋一片凝脂背脊，光洁如白玉。她歪着脸往后瞧, 巧倩含羞，“要画什么？” 炕几上铺陈纸笔, 朱砂红墨，落了一滴在纸上, 洇开红尘的繁重，却掠过。陆瞻将笔提在她身后，笔尖轻轻游走在她单薄的背上，渐渐勾勒出一枝嫣红的莲花。 屋内异香袭人，芷秋趴在枕上，绞 着衣衫带子, 烛光照着红红的脸, 为了驱逐羞涩，便闲谈起来, “我跟讲个事情，是云禾昨告诉我的，她讲咱们家园子里那位刘管家前几到长园去了，还被沈从之请去书房接见。” 陆瞻口中横叼着一支笔, 闻言取下, 勾画莲叶, “哪个刘管家？” “就是二门外那个专管家中茶具瓷器的刘管家啊, 也难怪你不记得，你平都不过问这些事情。我想麽，散个帖子，沈从之那样的脾 ，何至于将他请到书房去？莫不是他们倒有什么正事要谈？怪了，一个别家宅院里的管家同一位大人，能有什么正事？” 片刻不见陆瞻应话，她扭头朝上望去，陆瞻立时松开扣紧的眉心，俯下去亲她一下，“不妨事，大约是在这里不受重用，想到长园去谋个好差事当当，随他去吧。” 芷秋颦额一瞬，扭回去将两个胳膊搭在软枕，垫着下巴嫣然莞尔，“成吧，你都讲不妨事，那我也不去问他，只是我看防人之心不可无，往后跟什么要紧事沾边的活计，都要不叫他去做。” “嗯，放心。” 拂来夜风，吹干一幅妙笔丹青，粉蓝的睡莲与碧青的圆叶开在芷秋右侧肩胛骨上，使她像窗外池塘里走来的花妖。陆瞻不由得心神漾，手环下去，盈盈一掬，将她的兜起，连连点点亲吻她的后背。 芷秋饧涩的眼斜望窗外，月正中霄，榻上铺着褥子锦被，倒不觉得冷，反觉得他的吻似火星，逐尺逐寸点燃她的悠悠天地，如此狂热。 她一翻身，就看见他额上的薄汗与榻边嚣涨的猛火，照亮他们相贴的身躯，没有隔绝。 她以为到此地步，她不会再被蒙上眼睛，谁知顷刻红纱罩来，一切皆变成不真切的虚影，还有个 悉的虚影抵在她的 边，陆瞻蛊惑的声音低沉地回响在她耳侧，“吃一吃。” 芷秋被他覆着，觉得非常安全，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什么做的？” “鹿胶。” 她弯起一笑，伸出红粉舌尖。陆瞻近近地盯着，猩红的血丝布他的眼，恍惚间，他就觉得与这个虚假的自己仿佛连着无形的血脉经络，而她像个月夜 怪，在将他品砸入腹。 直到他将润泽那个“自己”与残缺的伤口组合，狂妄地穿越，暴戾地抵达，在 糟糟的思绪中，一次次踏过她的国土找寻她的灵魂，凌中完成仪式，并宣告：“芷秋，你是我的，知道吗？” 安宁的夜被没有规律的呼 扰攘，芷秋只能在风暴中点头、再点头，婉转哭音比誓言更为铿锵。偶然撇见窗外的夜空里，一轮丰的玉镜， 整个人间如纱如雾的月光。 到早起，陆瞻洗漱就要往衙门里去，芷秋黏黏糊糊攀在他后背不舍他，一副骨头狗皮膏药似的熨帖着，“夫君，你什么时辰回来呀？我想同你一道吃午饭。” 陆瞻正穿好靴，两个脚踏一踏，反手将她兜倒在腿上，“恐怕得夜里才能回来，织造局里有批丝刚织好，我得去检收，还有一位臬台衙门新任的参议官午晌到，湖南人，远道而来，是我从前同科的进士，那时候关系尚可，多年不见，得招呼一二。” “原来你是进士呀？什么时候考的？”芷秋弯着眼由下往上瞧他，就觉得他是她的天，罩在她整个人生上面。 陆瞻温柔一笑，点点她的鼻尖，“十六岁。” “十六岁？我的苍天呀，你别是个神童吧？”芷秋眼中繁星点点，写对他的崇拜与恋，“既是你的同科，那叫他到家里来吃饭好了，在外头设宴，倒显得有些疏远。” 陆瞻将她抱起来，安安稳稳地放在墨绿锦被上，“眼下沈从之代着布政使的职，与他既是上司又是同僚，因此今是沈从之在长园设宴，明再请他到家里来。你午饭自个儿吃，我那里接了料子，叫人送几匹回家来你做衣裳。” “真是赶好又赶巧！”芷秋踩着绣鞋下 来，跳上去亲他一下，“我今天正要到长园去瞧瞧云禾呢，她那个脾，我总不放心，生怕她在那里叫蒋大欺负了去，正好你料子送家来，我挑两匹过去给她和蒋大。夜里散了，咱们一处回家，好不好啊？” 这厢应下出去，自然同黎阿则一道往织造局去，走出二门外，只见各处翠柳早发，杉树新 ，梅花玉兰相映，意蠢蠢 动。 信步中偶然见一个身影在远处指挥着几个小厮卸东西，陆瞻顿步稍望，“那个人是不是姓刘？” 阿则循着他远眺的目光望去，点点头，“回干爹，是姓刘，是管着园子里一应茶碗杯碟的管家，干爹有事情吩咐他？” “听说他送我的生辰贴到长园那天，被沈从之请到书房里说了几句话儿……”陆瞻讲完，干脆利落地拂袖而去。 稍刻，阿则招来身后两个火者低语一番，即见其中一位弯起的像一枚银钩，“干爹放心，该问什么话，该怎么问，儿子们心里都有数，他要不说，一辈子也不用讲话了。” 言讫朝着那刘管家的背影笑一笑，就似要把这枚银晃晃的钩子戳穿他的皮 。 金齑翠残的头底下，另有一把银晃晃的锁头挂在两扇棂心门上头，透过茜纱，隐约可见里头几张倚桌及琳琅目的多宝阁，一切似乎触手可及，可却叫两扇门阻挡在外。 云禾将金簪斜 入鬓，心有不甘，眼中的光凉如凌汛的细河。骊珠窥其面 ，将那把锁头摇一摇，“这书房的门只要沈大人不在就都是锁着，咱们可怎么去翻东西呢？况且里头那匣子还有把锁呢，连钥匙在哪里的咱们都不知道，可怎么办？” 语调听着有几分怅怏气，可云禾却不是那等善罢甘休的人，将眉一锁，与骊珠绕出曲径往回去，“依沈从之那大爷脾，才懒得自己保管钥匙，我这那偷着将他换下的衣裳翻了一遍，也不见。我揣测麽，大约还是在宗儿身上，他两个一不离的，宗儿可不就是他的活钥匙？” “姑娘说得是，我常见宗儿上挂着好些钥匙，又是沈大人京里带来的贴身的人，八成就在他身上，只是咱们如何拿呢？” “少不得想想法子，先别慌，别在人前显 出来。” 说话的功夫，走到一处风雨连廊， 面见蒋长薇走来，穿着藕粉撒通袖袍，胭脂大罗裙，底下顶着个大大的肚子，由玲珑搀扶着，款碎步地似在消食。 两个撞上，云禾走近两步福身问安。那蒋长薇见她穿得姹紫嫣红，并头戴着两朵黄黄的腊梅，不似良人的打扮，眼睛里便溢出丝不屑，端着身，“七妹妹也吃过午饭来消食？想必爷要归家了，怎的不在房中等候？” 云禾就地站着，斜的红宝石簪子对着头晃着，笑上的胭脂也似闪着珠光，“他即使回来也是到房里去的，我忙什么？昨夜不就歇在屋里的？你们夫 两个好才是好，倒叫我忙着他。不多时就要生产，他还是陪着众人都安心，是不是这个理？” 原来因陆瞻生辰蒋长薇不得去，沈从之想来理不对，回来后便睡到了她屋里去，陪了两夜，大家安生。 蒋长薇一味客套，对云禾浅笑，“到我哪里，我身上不方便，倒不能打发他睡，还是到你房里好，夜里你还是将他请去吧。” 云禾淡笑不语，见飞莺廊口里走来，朝两边福身，“姑娘，姑爷回来了，才刚走进屋里不见人，生了一顿气，饭也不吃，只叫园子里来寻姑娘。” 倏然只见蒋长薇面起了细微的变化，云禾却不理睬，福身辞去。 屋里宝鸭生烟，幔帐摇摆，两边窗户闭着，烧着炭盆，清香暖和。案上摆了饭，四样菜两套碗碟，沈从之换了件合直裰坐在案前，搭着个手肘闷等，见人进来，眉梢喜，眼眸落红。 “真是怪道了，”云禾跨门进来，将他撇一眼，走到榻上，“你回就回好了，巴巴寻我做什么？往前没有我，你也不吃饭来着？” 沈从之最瞧她这伶俐样，说话虽不中听，可眼皮翻得十分俏皮，直翻到他心坎儿里去，便笑着起来牵她，“从前是从前，今朝就要你陪着吃得香些，你过来，咱们对着吃酒，吃过了打发我睡个午觉，下晌外头有席。” 她略显不耐烦，“你回来前我就吃过了。” “你随意吃些，只当陪我。” 无法，云禾只得在他边上坐下回袖 酒。玉斝里盈盈绿醑，微微波光，返照她媚眼横波。看得沈从之心眼醉，胃口大开，连吃了两碗饭，到榻上吃茶。茶里点了玫瑰花，颜微粉，熏得一个屋子馥郁芬芳。 沈从之浅尝一口，有些吃不惯，却不提，歪在榻背上斜瞧她，“这两我睡在那边，也没有人惊你的神，你睡得如何？我怎么瞧着眼圈儿有点青？” 炭盆叫骊珠端到榻底下，又转进卧房里熏被铺，外头就只两个人不对付地坐在一处。云禾捧着茶暖手，盯着盅里一朵小小的干花徐徐绽放，“劳你惦记，我睡得倒好。”  光懒洋洋地抛撒窗外，沈从之亦懒洋洋地将手爬过炕几去抓她的手，“那我今儿夜里就上睡了啊，因着你不安神，我已经在榻上睡了好些好了，你也灵芝三七吃了不少，总不能叫我一辈子睡在榻上吧？” 云禾使着浑身手段推诿了这些子，心知再推诿不过，调目睨他，“你要睡就睡好了，谁拦着不许？这里是你的房子，别说一张，就是四五张你也睡得。不过我话给你说好，我觉轻，你夜里不许嘎吱嘎吱地翻身，一点动静就能将我吵醒。” 他忙应，手不肯松开，撑起来够着脸去亲他一下。正赶上飞莺进来说芷秋来了，正在厅上等候，云禾再不理他，抛裙舞袖地就要往厅上去。 那沈从之在后头喊一声，“我有些困倦，要睡了，你带着你姐姐到园子里逛逛，下晌冠良也要来，横竖她也是要等他一道回去，你便在哪里摆一席酒，你们姊妹两个玩乐。” 言讫伸着懒往卧房里去，倒在帐中，似倒在云禾温香软玉的身体，熙熙然畅美不已。 四面通光的一间厅上，蒋长薇与芷秋早坐在上首两张椅上，中间几上安放了香茶果碟，背对着张折屏，正是个琉璃银光照粉裙。云禾进门时就听见她两个在假意寒暄，左一个“”叫不住，右一个“”呼不停，两个人一个 一个地客套。 云禾自幼便佩服芷秋这八面玲珑的周到，眼下笑眼走来，朝边上堆的料子一瞥，“姐，你给我送料子来的？正好开，我也要做几身夏天的衣裳，来得倒及时。” “鬼丫头！”芷秋两道山眉，将蒋长薇暗窥，见她笑眼中的冷意后，仍旧调目过来嗔云禾，“什么都是你的？打小就是个不吃也占着的子，眼下嫁人了还不改？这可不是给你的，是给和孩子裁衣裳的。” 二人相互假嗔，为蒋长薇保全脸面。蒋长薇又何尝听不出来，朝那堆料子滑过去一眼，如一道光，凉凉淡淡，“七妹妹喜就全给七妹妹，横竖你的姐姐，我霸占着，伤了你们的姊妹情谊。” 芷秋忙扭脸笑，钗梳温柔地在芳屏返照出一点光，“哪里话？本来就是拿给的，眼看就要生产了，婴孩最费衣裳，多裁几件在那里放着，届时不至于了手脚。” “不是我不收，是京里的母子过来，带了好多做好的衣裳来，都是家中长辈吩咐下的，好几箱子，只怕连七八岁上的衣裳都有了。你的料子就留给七妹妹吧，正好她最这样花红柳绿的颜。” 说着叫铃兰搀起身，微微与芷秋道个礼，“我这里身子沉重，有些支撑不住，就不陪了，叫七娘陪吧。七娘，留吃过晚饭再走，别急急地家里去。” 云禾应了两声，将她送到门口驻望一瞬，等她慢悠悠没了影儿，转进来笑倒在椅子上，“姐，亏你能跟她磨，我一两见着她一回，听她讲话累都要累死了，有什么话从来都要拐着弯说，成家‘七妹妹’来‘七妹妹’去的，我听得耳子发嗡！” 芷秋连连摇头，叹息里隐隐透着不安，“你呀，该把子收一收，又不似你姐夫，家中没了人，不过是些亲戚在外头。沈家可是一大家子人，规矩大得很，往后回了京里，她要不让你好过，沈大人还能时时刻刻守着你？况且沈从之也不是长子，三朝五夕将你丢在脑后，你怎么办？我瞧你真是越或越回去了。” “我管他什么以后？”云禾甩甩绢子，起来挽她，“不说这些，姐，我带你逛逛去，一会子传个唱的进来，咱们水榭里头耍乐。” 所说的水榭正在一处小池上头，四面七彩琉璃风窗闭合，走进倒不大，只是案几屏风一应俱全，正墙上挂着个西洋钟，下设一张榻。右首一张圆案，丫鬟仆妇来往摆饭，不多时摆了一桌子，既无外人，云禾芷秋便请桃良骊珠等人坐下一道吃。 对过左首拉开一张纱屏，四五小戏就在屏风后头唱，胡笳丝竹悠扬喧哗起来，正映着外头的一片檀板鼓乐。 外头席上坐得倒挤，主家沈从之不算，陆瞻也不算，还坐着新到任的参议官向墨尘，也是位年轻有为的名仕，不过二十九，已官居四品。又坐着布政司另两位参议参政，再按察使司三位长官，陪坐着窦初。 众人半步后头围坐一圈倌人，这个琵琶住，那个短笛声，伴着软糯糯的苏州小调，唱得风地，情思昏昏。席上正拇战，哄哄中沈从之与陆瞻头接耳，“嫂夫人在后头叫云禾陪着，一会儿这里散了，丫头叫出来，你们一道回家。” 陆瞻衔着个杯点头，“多谢费心。” 笙歌酒拳喧阗的案上，那声音仍轻易钻到窦初耳朵里去，令他再听不见曼妙音弦，或是那些婉转悠扬的弦乐汇成了一个名字，在他耳边反复萦绊，牵住他的手，一抬一落地吃到黄昏，已是半醉。 大约是骊歌情，终于使得他拔座起来，寻了个由头到厅外透气。借着寥月孤星信步闲庭，忽见妆羞玉芙蓉，影过远山前。XＴｊｉdｉaｎ.ｃOＭ |
错飞觞斗斝间，沈从之边上挨着敬一杯，“冠良，我听见京里来的
母子们说伯母与兄长没了？我想去祭奠一番，无奈身在苏州，只等咱们回京，再到坟前祭拜。” 陆瞻搁下杯来，一声叹息难辨真假，“家兄的事情你也知道，自打那年被罢了官，一直心绪难平，后又摔断了腿，更是郁郁寡
，家母也因此染疾在身，本来是想将他们接到苏州散散心，没成想送回去没多久，府中就来信报，说是兄长先没了，母亲听见，便一病未起。苏州又是这么个情况，别说你，就是我也不能在灵前敬孝，只好明年回京守孝了。” “自古忠孝难两全，你也别太悲伤，我幼年时没少到你家走动，多受伯母照拂。等咱们回去了，一道坟上去哭。” “多谢沈大人。” 沈从之见其滴水不漏，便将谈锋转过，“报韩舸死因的何大人应该到京了吧？你可收到信没有？龚兴在狱中迟迟未判，就只等着这一
稻草去将他
死，可别出什么差池才好。” 喧乐声里，陆瞻莞尔，“放心，国法为大，他会死的，只要他一死，沈大人入内阁的事情就八九不离十了。” “没有你帮忙说话，那就是差之千里。” “我不说话，自然也会有人替你说话。”陆瞻别有深意地望着他，须臾与他碰杯，清脆的叮当声里，某些不能言语的争斗闪出了火花。 正值戏酒不断，又见厅外小夏花领着两个怀抱琵琶的妙
进来，走到主席上，“爹，娘说这两位唱得极好，叫带出来给爷们儿们唱两支曲助助兴。” 顷刻唱了一套《越调·斗鹌鹑》，金齑霁光间，酒进数巡，宾主尽
。 更阑将至
虚伪的喧嚣后是真真实实的凄清，也是唯一能握住的踏实。 他走过去懒懒地拥抱芷秋，肢体的触碰像两束光在黑暗中
绵。芷秋将琵琶摆在榻角，推开窗，任凭一场冷风灌进来，“吃醉了吹吹风
快些，不冷吧？” 榻上拢着好大个火盆，烧的是柴，熊熊火舌跃了两尺高，倒是一点儿也不冷。陆瞻在她颈后摇摇头，酒酲半醒，“不冷，心肝儿，你怎的吃不醉？” 芷秋倏然想起他从前也问过这话，光
仿佛折叠，在这朝夕之间。她将手搭在窗台，望着月浓星明，
笑颜，“吃醉过两回，叫人占了便宜去，往后就不敢再吃醉了。” “便宜”指什么，陆瞻当然懂了，手一颤，环紧了她的
，也将另一个胳膊搭在窗台，歪着脑袋与她脸对脸地相望，“我真不能想，你是怎么走到如今的。” 冷风吹散酒香，
人
你什么吗？” 他不解地摇摇头。 芷秋又一笑，飞羽暗落琉璃盏，“我最
觉到迢迢时光奔
不息，在翻云覆雨的历史中，王朝更迭，
喧嚣后由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的寂寞。 月堕霜华, 撒在芷秋一片凝脂背脊，光洁如白玉。她歪着脸往后瞧, 巧倩含羞，“要画什么？” 炕几上铺陈纸笔, 朱砂红墨，落了一滴在纸上, 洇开红尘的繁重，却掠过。陆瞻将笔提在她身后，笔尖轻轻游走在她单薄的背上，渐渐勾勒出一枝嫣红的莲花。 屋内异香袭人，芷秋趴在枕上，绞
着衣衫带子, 烛光照着红红的脸, 为了驱逐羞涩，便闲谈起来, “我跟讲个事情，是云禾昨
，何至于将他请到书房去？莫不是他们倒有什么正事要谈？怪了，一个别家宅院里的管家同一位大人，能有什么正事？” 片刻不见陆瞻应话，她扭头朝上望去，陆瞻立时松开扣紧的眉心，俯下去亲她一下，“不妨事，大约是在这里不受重用，想到长园去谋个好差事当当，随他去吧。” 芷秋颦额一瞬，扭回去将两个胳膊搭在软枕，垫着下巴嫣然莞尔，“成吧，你都讲不妨事，那我也不去问他，只是我看防人之心不可无，往后跟什么要紧事沾边的活计，都要不叫他去做。” “嗯，放心。” 拂来夜风，吹干一幅妙笔丹青，粉蓝的睡莲与碧青的圆叶开在芷秋右侧肩胛骨上，使她像窗外池塘里走来的花妖。陆瞻不由得心神
悉的虚影抵在她的
边，陆瞻蛊惑的声音低沉地回响在她耳侧，“吃一吃。” 芷秋被他覆着，觉得非常安全，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什么做的？” “鹿胶。” 她弯起
怪，在将他品砸入腹。 直到他将润泽那个“自己”与残缺的伤口组合，狂妄地穿越，暴戾地抵达，在
糟糟的思绪中，一次次踏过她的国土找寻她的灵魂，凌
扰攘，芷秋只能在风暴中点头、再点头，婉转哭音比誓言更为铿锵。偶然撇见窗外的夜空里，一轮丰
整个人间如纱如雾的月光。 到早起，陆瞻洗漱就要往衙门里去，芷秋黏黏糊糊攀在他后背不舍他，一副骨头狗皮膏药似的熨帖着，“夫君，你什么时辰回来呀？我想同你一道吃午饭。” 陆瞻正穿好靴，两个脚踏一踏，反手将她兜倒在腿上，“恐怕得夜里才能回来，织造局里有批丝刚织好，我得去检收，还有一位臬台衙门新任的参议官午晌到，湖南人，远道而来，是我从前同科的进士，那时候关系尚可，多年不见，得招呼一二。” “原来你是进士呀？什么时候考的？”芷秋弯着眼由下往上瞧他，就觉得他是她的天，罩在她整个人生上面。 陆瞻温柔一笑，点点她的鼻尖，“十六岁。” “十六岁？我的苍天呀，你别是个神童吧？”芷秋眼中繁星点点，写
来，跳上去亲他一下，“我今天正要到长园去瞧瞧云禾呢，她那个脾
，梅花玉兰相映，
动。 信步中偶然见一个身影在远处指挥着几个小厮卸东西，陆瞻顿步稍望，“那个人是不是姓刘？” 阿则循着他远眺的目光望去，点点头，“回干爹，是姓刘，是管着园子里一应茶碗杯碟的管家，干爹有事情吩咐他？” “听说他送我的生辰贴到长园那天，被沈从之请到书房里说了几句话儿……”陆瞻讲完，干脆利落地拂袖而去。 稍刻，阿则招来身后两个火者低语一番，即见其中一位弯起的
。 金齑翠残的
入鬓，心有不甘，眼中的光凉如凌汛的细河。骊珠窥其面
，将那把锁头摇一摇，“这书房的门只要沈大人不在就都是锁着，咱们可怎么去翻东西呢？况且里头那匣子还有把锁呢，连钥匙在哪里的咱们都不知道，可怎么办？” 语调听着有几分怅怏
出来。” 说话的功夫，走到一处风雨连廊，
面见蒋长薇走来，穿着藕粉撒
两个好才是好，
酒。玉斝里盈盈绿醑，微微波光，返照她媚眼横波。看得沈从之心眼
光懒洋洋地抛撒窗外，沈从之亦懒洋洋地将手爬过炕几去抓她的手，“那我今儿夜里就上
一个地客套。 云禾自幼便佩服芷秋这八面玲珑的周到，眼下笑眼走来，朝边上堆的料子一瞥，“姐，你给我送料子来的？正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