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未见,舒衡清减不少,五官轮廓越发深邃,斯文儒雅不再,温润如玉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沉郁和 翳,一双眼睛,似卷着漩涡的寒潭。他慢慢走进来,用带着些哽咽的声音唤:“阿念,你,还好吗?这两年,我一直牵挂你,去岁隆冬,你病了,如今身子可大好了吗?” 他几乎是梦中呓语一般,字句真切深情。 然而常念听到耳里,只觉后背猛地窜上一股子恶寒,她用力攥住桌沿,才让自己强行冷静下来,至少面上没有 出丝毫异 ,心里,飞快而又止不住慌 地思忖。 舒衡走到她跟前三步之远,便住了步子,深深望着她,自问自答道:“你瘦了,西北苦寒,又怎么会好?” 常念嚯的站起来,冷声道:“我好与不要,都与你毫无瓜葛。” 舒衡扯 笑了:“可方才,你分明唤我夫君啊。” 就像梦里一样,温柔似水。 常念无情的话很快打破他的梦:“我唤的是江恕!” 说罢,她疾步要出去。然舒衡忽的攥住她的手臂,“阿念!” “放手!”常念只冷着脸看他,用力挣扎,“ 笙和夏樟呢?” “她们很好。”舒衡死死攥着,不肯放,“我带了很多人过来,也带够了银钱,你放心。” 很多人,钱。 这分明是一句威胁! 常念心中一沉,极力稳住心神,问:“你想做什么?” 舒衡急切道:“我想带你走!” “我们去江南,去天涯海角,去一片 有桃花盛开夏 有青翠绿竹的地方,你想去哪里都成,阿念,你说过你不喜 皇 也不喜 这些争斗,我带你走,我们养好身子,你想做什么都成,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 “你疯了!”常念惊愕睁大双眼,不断摇头,剧烈挣扎起来,“你真的疯了!快放开我!” “不!”舒衡忽然用力握住她瘦弱的肩膀,急切的声音开始颤抖:“阿念,我知道你不喜 宁远侯,可是为了豫王你没有办法,你是朝 公主你抗衡不起皇上,可眼下我有法子,你相信我,你从前向往的所有安宁平静我都能允诺你!” 他不知从哪掏出一个黑 的信号筒出来:“你看,只要我发出信号,他们立刻会放火烧了这座茶楼,尸体我都找好了,绝不会发现破绽,阿念,这一 我已经准备很久了,我不想再等了,今夜过后,从此以后,你都再不是朝 公主,我也不做那什么世子了,我们一起远走高飞……” 常念的脸 ,已然白了下来。 前后两辈子,舒衡永远这么自私,永远都是!他能 一 便 一 ,能 半 ,便半 ,他不择手段,偏执痴狂,这一把火烧下去,会有多少无辜百姓遭殃惨死? 舒衡已经动手拉那信号筒的绳索了,常念听见自己发颤的声音再度响起:“舒衡!你放下!我跟你走!” - 江昀安全到达后方,正是中秋夜,将士们打了胜仗,燃得旺盛的火把发出耀眼的亮光,伤的累的,都三三俩俩靠在一起,看着手里的家书,偶尔抬头仰望夜空明月,热血沸腾。 明年今 ,或许不用明年,便会凯旋归来。他们看向宁远侯的营帐,眼里 是期望与信任。 营帐内,江恕还穿着黑 的盔甲,蹭亮的荆棘剑与头盔便置于一侧,肃杀冷沉,只是冷硬脸庞上多了抹柔情。 他拆开那封书有“夫君亲启”的家书,信封里面还放有两朵玉兰花,清香淡雅。 信的开头,是一段洋洋洒洒的夸赞,字句真切,快将人夸上天了,而后碎碎念念说府上的桂花开了,玉兰花也开了,她吃到什么好吃的糕点,戏楼又有什么新曲,问他有没有受伤…… 展信读来,诸多难言情绪涌上心头,就好像,她就在身边,抱着他胳膊撒撒娇,蹭蹭 膛,有说不完的话。 可一封信,笔墨终究道不完千言万语。 绕是他字句缓慢默念,也到了信的末尾, —— ,念。 第113章 梦醒 呜呜夫君保护我! 今年十五的月亮, 实在黯淡得很。 浓云飘散那时,舒衡终于缓缓放下手中的信号筒。他却重复又问:“阿念,方才你说什么?” 常念深 一口气, 目光落在那个黑 的信号筒上, 整个人反倒冷静下来,一字一句道:“我说,我跟你走。” “真,真的吗?你当真愿意?”舒衡似乎怔住了,好半响才发出 动得轻微发颤的声音。 他来之前就知晓, 阿念是绝不会跟他走的。在皇 那时候,她还未和宁远侯定亲,便已经那样决绝而无情地拒绝了他。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 阿念, 他不能没有阿念,从小到大,十几年了啊, 几乎每一年的中秋她们都在一起,后来,阿念怎么就变了呢?她变得势力虚伪,冷漠无情……可, 又能怎么样?只要她是常念, 不管变成什么样他都 。他带了很多人过来,哪怕用强行极端的手段, 也势必要带走心上人, 天长地久,总有一 阿念会像以前一样仰慕他的。可,她竟说出她愿意。这是真的吗? 常念平静得可怕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你先放开我。” 舒衡猛地回过神,放开手, 却也没有完全放开。他小心翼翼地,也不敢用力了。 “对不起,阿念,我太害怕失去你了。 疼你了是不是?” “不疼,只是有点冷。”常念 回手,手臂一片麻木。她转身,先关了窗户。舒衡盯着她一举一动的目光如同铺天盖地的大网,深沉 翳,同时也看到她身上裹着厚厚的披风。 她说冷,她自幼便畏冷。 舒衡忽然 了身后的黑 罩袍下来,想要给常念披上。 可常念转身过来,退后两步。 舒衡的脸 ,一下子变得难看。 常念没有给他深想的功夫,很快就道:“不要伤害更多无辜的人。” “我何曾想要害他们?”舒衡开始急切解释,“不伤害她们我就带不走你,我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常念沉默着看着他,一双澄澈明净的眸子里,容不得任何 暗与丑恶。 舒衡倏的丢下那信号筒,急切的语气慢慢变得颓丧,最终妥协道:“好,好,不害人,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依你。” 常念暗暗松了一口气,尽量神 无异地问道:“你的人,都在哪里?我们怎么走?” 他能顺利进到这里,必定是做了万全准备。 舒衡上前一步,微微躬着身,与她平视着,道:“阿念,你放心,我早早安排人备好马车在城外等候了,楼下也有人守着,今夜任谁来也抢不走你,只要我们下去——” 话音未落,门口忽然传来两声打斗。 舒衡心头一紧,他在门口安排了两个人……反应过来,他立时将常念拉到身后,紧紧攥着。 随着两声砰然倒地声,下一瞬,跑进来一个女子。 是一身素衣裙的水云:“主人!” 常念眼里极快滑过一抹希望,用力想要挣 开舒衡,哪料舒衡忽然掏出来一把锋利的匕首,死死攥紧她后退,同时,那匕首也直直指向前方,大声道:“别过来!否则我——” 水云风里浪里见多了血光生死,怎会惧怕?只是才将迈出一步,舒衡竟就把匕首抵在了常念的脖子上! 冰凉的触 ,从脖颈直达心底,常念整个人都僵住了。 水云脸 大变,生生住了脚步,“你胆敢伤主人分毫,我等定将你碎尸万段!” 舒衡大笑一声,他怎么会伤害阿念呢?他只 低了声音,神情扭曲,自以为温和地对常念道:“阿念,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说这话时,他的手,却在发抖,抖动得厉害时,力道不受控制地变重,锋利的刀刃甚至已经割破了常念娇. 的雪颈,小血珠慢慢渗出来,可他却还能说出这种冠冕堂皇的鬼话! 常念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水云也被 得步步退后,她今夜是出来赏景,赤手空拳,什么暗器全都未带,此刻断断不敢贸然冲上去 怒那疯子,主人的命,只有一条! 舒衡就这么用匕首抵着常念的脖颈,慢慢走出来,刀痕越来越深,细细的血 ,温热滑下来,要是再用力一些的话—— 常念甚至已经 受到死亡的气息正逐步 近。绝望,慌张,无助,恐惧,她贴着后背的衣衫都被冷汗濡 透了,艰难捱过的每一刻都像是生命的最后。 夫君在前线抗战,哥哥在京城…… 这个时候,谁也救不了她了。 可窗外的熙攘声近在咫尺,小孩的玩闹声那样活泼真切,她不想就这么白白死掉!一点也不想! 心电急转间,常念摸到舒衡 腹上别着的一把冰冷短刃,她清冷的面庞多了一抹厉 ,豁出去似的,用江恕闲暇时教她的,那两招 本没有学会的被人扼住喉咙的逃 招式,与此同时,匕首划过脖颈发出一声尖锐的“呲啦”,如同撕裂白纸。 舒衡倏的松手, 面惊愕。他瞧见折 冷光的刃面染了鲜血。 说时迟,那时快。 水云见状顿时冲上来,反手夺了舒衡的匕首向他 口捅去,掌心用力一推,扶住常念虚软的身子。 这一幕又急又快,舒衡 本未曾料到,反应过来时, 口多了个血窟窿,鲜血泊泊 出,那是致命伤。可他垂下的眼,只盯着腹上一道被短刃划破的浅浅血痕。他跌倒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向常念。 为什么? 常念握着那把短刃的指尖用力到发白, 致如画的眉眼尽是冷冽杀意:“我这条命是江恕拿命才捡回来的,你万不该用生死 我!” 舒衡张了张口,谁料吐出一大口血,他月白的衣袍,都被染透了,瞪大的双眼似有无数的不甘心和愤慨,最终却只能呜咽着发出奇怪的声响,没能道出一句完整的话。 美好的梦境与残忍的现实相碰撞,在这一刻,将这两年支撑他的所有信念击个粉碎。 他所认识的阿念,天真善良,活泼乐观。 他梦里的阿念,温柔漂亮,贤良淑德。 可眼前人,心狠手辣,冷漠无情,他明明说过不会伤害她的!或许一开始,她就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他走! 碎了,随着最后一口气咽下,随着最后一面,什么都碎了。 此时“哐当”一声,常念手里用来防身的短刃掉到地上,人也跟着踉跄一下,险些跌倒。 水云连忙扶住她,再看那脖颈上一道伤口, 着血,幸而不深。可这位娇贵的公主小脸惨白,无一丝血 ,怕是吓坏了,此地不宜久留,水云便想先带她离开。 常念却拉住水云,沙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冷静:“给府上递个信号叫人来,楼下,城外,还有他的人。务必全部捉拿,不可放过一个。” 水云愣了愣,惊诧于她这位新主人劫后余生的镇静和理智,竟不像是一个十六七的姑娘。 常念转头看她一眼,眼眶微红,似在极力隐忍着情绪:“今夜中秋,街巷拥挤,游人众多,不得闹出大动静,扰 百安。你所见的种种,亦不得 半分,尤其是前线,明白吗?” 倘若江恕知晓,定要分神不可。战局瞬息万变,她不能因为这点事情耽误整个西北和大晋安危。 水云心中一凛,立时垂头应:“请您放心,今夜之事,属下定守口如瓶,保您再无后顾之忧。” - 福康院,江老太太看着时候有些晚了,差人去问,得知孙媳妇还没回来,便要拿拐杖穿衣裳出门。 老姐妹打趣道:“酉时还没到呢,殿下是年轻人, 热闹,你这老婆子也不嫌自个儿烦。” 老太太哼一声:“那就是我宝贝孙女! 喜着我呢,还不是你,说来就来,叫我没得功夫陪她出门去走动走动。” 这位老姐妹腿脚有些不好,好在素来知晓江老太的 子,闻言倒不生气,摆手道:“得了,下回叫你一个人在西北,谁也不来看你。” 芳妈妈出来打圆场,而后几个人才说笑着去到门口。 常念正下马车,远远瞧见台阶上祖母年迈的身影,她动了动僵硬的 角,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糟糕,才小跑上来,甜甜唤道:“祖母,我回来了。”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