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家,当然不可能回到父母那边去。 自从“那件事”之后,凌思南算是彻底地从家里搬了出来,平里大多住的是大学的宿舍,周末和节假就回到公寓里,每个月还有一两晚,清远可以留在公寓过夜——这已经算是凌父凌母做的最大让步,在见识过了凌清远的决心以后。 凌清远深谙点到为止的髓,所以他总能把这种留宿的特权使用得刚刚好,比如今天。 当然,如果有选择的话,没有任何电灯泡的夜晚会更美好,无论哪种意义上的“电灯泡”。 牙齿磕着食指指节,他的另一只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 目光停留在“怎么给宝宝换布”这篇文章上叁分钟后,他动手了。 眼神坚定,动作干脆。 首先…… “错了。”凌思南恰好从他边上走过,“先把布垫垫上。” 出师未捷身先死。 他试图嘴硬:“就那么几分钟时间,不至于。”说着径直就上手了,换布这种事毕竟不像骑自行车,理论理解之后还是很容易实践的,两边粘扣一拆就…… 一股水咻地迸起来。 要不是他眼疾手快往后一蹦,差点就被呲了一脸。 “怎么,烫手啊?”正拿着瓶泡粉的凌思南眄了他一眼,好像早有预料般淡定地勾了勾嘴角,还不忘揶揄他。 凌清远的眉心打了一个死结,盯着上那个解决完新陈代谢开心得手舞足蹈仿佛在嘲笑他的暮暮。 “宝宝。”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调侃,在凌清远以为姐姐这声是要哄暮暮而转头看她的时候,猝不及防被她凑上前亲了一口,“洗被单和给暮暮洗澡也都给你了喔。” 凌清远呆愣地立足在原地,跟着他一动不动的,还有手上那块沉甸甸的布。 凌思南不忘朝他握拳鼓劲:“加油,元元最了。” 这劲有没有鼓到他不确定,反正他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恍过神来,良久冷呵了一声,又呵了一声,直到第叁声呵跟着腔震动起来时,他终于认命地埋头重新去给暮暮收拾。 他,凌清远,意气风发十七岁少年郎,文武双全,双商在线。 为什么要承受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疼痛? 还不是因为。 还不是因为——唉。 虽然今天出了不少岔子,但好在凌思南经验充分,撇除不必要的自信之后清远的学习能力也不容小觑,很快两人就把一切都收拾妥当。 华灯初上,公寓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 凌清远顺道洗了个澡,披着浴巾出来时,厨房的方向传来嬉闹声。 吃喝足的暮暮已经被凌思南哄睡了,所以现在活跃的当然是那两个“小女生”。 低头轻声笑了笑,凌清远一边着半干的头发,一边走向声音的源头。 厨房是开放式的,中岛台边,围着凌思南的朝朝奥斯卡影后戏附体,把凌思南逗得直不起来。 凌清远抱着双臂倚靠在墙边,不自觉也翘起了角。 他从小到大都想要一个家。 不只是一个遮风避雨的屋子,而是一个有人情味的,有烟火气的地方。 就像现在这样,夜幕降临的城市,不大不小的公寓,暖黄的顶灯,电视机里夸张的广告,洗碗池边笑闹的家人。 不再是,空无一人的客厅。 不再是,房门紧锁的雨夜。 不再是,无穷无尽的试卷。 触目所及的一切都有它的温度,即使冷白也能温暖,是鲜活的,肆意淌的。 让他觉得到,自己还活着的,温度。 “元元?”凌思南不经意抬头注意到他站在那儿,“你饿了吗?再稍等一下就好。” 女孩抬头的那一瞬间,朝他微甜地笑了,通透眸子里的星辰被黑夜点亮,白的顶灯光线罩在她的身上,隐隐约约为她披上了一层朦胧白纱。 是温柔如水的颜。 他从这一瞬间跌落。 那种无从安放的空虚剖开心脏,把他的弱点分毫毕现地暴在外,脆弱地渴望被。 等到他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从身后抱着她不放。 而她好像也很习惯似地,稔地收拾好面前洗后的菜叶,任由他做无尾熊,一手在他的脸侧轻拍:“朝朝在旁边看着呢。”少女的手因为刚过水而微微凉,碰触在他发热的脸庞,让他不由得闭上眼磨蹭了几下。 朝朝不以为意:“没关系的妈妈,我已经习惯了。” 两人因为朝朝不约而同笑出声,近在咫尺的双眼视线汇,周遭的时间又都缓慢了下来。 “……姐姐。” 她也好不容易才找回了声音:“什么?” “我不想去麻省了。” 凌思南僵直了片刻,目光里一闪而过的黯。 “你先带朝朝玩一会儿吧,等菜做好了来,别了。” 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她支开。 没有人注意到,在那一刻,朝朝的轮廓扭曲了一霎。 少年烦躁地栽进沙发,缄默了好一会儿,才晃过神对朝朝招了招手。 小姑娘却紧皱着眉头,眼神游离像是在思考什么。 凌清远问她:“怎么了?” “我好像,记起来一些事情。”朝朝攥着小拳头站在他面前,费力的思考让她耳朵都憋得涨红:“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可到底是什么我又记不得了。” 闻言凌清远轻笑了声:“是爸爸妈妈的事?”小姑娘总算打算代了吗? “是……是我们来的原因……”朝朝抬起手敲了敲太:“可是我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忘记了,很重要的,真的很重要……” 大手握住小手。 凌清远仰着面容,温和地注视着眼前和自己眉目相似的小姑娘:“不用着急,慢慢来。” 朝朝盯着他,又转头望向还在忙碌的凌思南一眼,慢慢地,眼眶里有泪花涌动。 凌清远被这眼泪突袭得不知所措,赶忙抬手给她抹去泪珠——可他、他说错什么话了?寻思着刚才说的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啊。 “爸爸……爸爸……”一直都很乖巧的小姑娘终于哽咽着难过,一个字一个字颤抖出声:“我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我就是很想你和妈妈,我真的很想……呜呜……” 凌清远对带孩子没什么经验,但是对女孩哭的应对能力还是有的,毕竟姐姐在他面前也从来哭得不加掩饰,他张开手抱住朝朝,让她的小脑袋搁在自己肩头,悄声地哄—— “别哭,我在。” “马上就会见到爸爸了”“现在就带你去找爸爸”这样的话都不切实际。 既然她之前认定自己是父亲,那么扮演好一个父亲,也许更能给小姑娘藉。 就是……还不太习惯罢了。 不知什么时候凌思南已经走了过来,用眼神无声询问。 凌清远抬眸,以口型告诉她:想家。 凌思南点点头,蹲下身,从背后轻轻抱住朝朝。 顺便抱住了那个尚未成年,就学会了怎么去照顾人的大男孩。 夏夜,台外吹来的风清拂面。 少年倚在栏杆边,懒懒散散地夹着手机,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凝着远方街市的光。 “是,我知道了。”他从容应答,“邮件我还没回……差一份材料。” 停顿了许久,他专注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好半晌低眉,边不着痕迹地绷直了线条:“这是我的问题,别什么都扯到她身上去。” 台拉门和轨道错的拖曳声。 他垂下眼睫,同时也按下了声量:“我只是说我再考虑考虑。” 这句话显然怒了电话那头的人,另一端的语气转而怒不可遏。 而他同样不耐烦。 耳边突地入一声女孩的轻嗓:“他会去,今天就到这吧。” 凌清远讶然,侧过脸,对上凌思南的目光,也怔愣地看着姐姐从自己手中拿走电话挂断。 “我会去?”他挑眉,“我之前明明说……” 凌思南的指尖捏了捏他的脸颊:“你会去。” 凌清远站直了身子,转身过来——客厅灯光已暗,台更分不到多少亮,少年的短发在夜风里微微凌,高挑的身影逆着光,孤单映衬着身后的万家灯火。 “你不应该为我做决定。”带着被人抛弃的愤懑,他似乎有一些恼了。 “你也不该为我留下来。”她站在他面前,着楼外吹来的风,柔软的微笑不动声。 凌清远默然了,再后来,小声又固执地,说:“……我才不是。” 凌思南走上前,一只手拉了拉他t恤的衣领,抬眼:“嗯?” “我才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自己。”他移开目光,“我只是权衡哪个是我更想要的。” “凌清远。”她轻轻唤他的名字,“我很怕。” 那名字叫得很温柔,温柔得他有些恍惚,迟钝了几秒才意识到她在叙说自己的畏惧。 “你怕什……” “你问问我,想不想要你去美国读书?” “什么?” “你问呀。” 大概是看到她眼底的动摇,生怕自己触及她哪处的神经,凌清远怔了怔,喑哑着下声小心翼翼,溢出口的全是气音:“那你……想不想要我去美国……” “当然不想。”她迫不及待地猛摇头,“一点都不想,半点都不想!” 被她气急败坏的模样震慑到,他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就只能,偷偷地,揽上她的,连带整个人揣进自己怀里。 再任她在肩头颤抖了许久,才吻着她耳朵低语。 “那就不想,不去,宝贝。” “——但是你得去。” 他安抚她的动作僵滞了一秒。 凌思南像是收拾好了情绪,深一口气抱住他:“我很怕,怕你把你人生不可逆转的方向和我摆在一个天平上,然后去做取舍。” “我我弟弟,他也我,虽然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不喜我们在一起,但现在我觉得,这都不重要。”凌思南的下巴枕着他的肩膀,“一辈子就只有一次,做自己最想做的事,不要花时间去后悔。” “元元。”她退开,直视着他的眼:“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你,哪儿也不会去。” 所以,不要为我束缚了脚步。 我从来不是来拯救你,你也从来不需要为我改变。 我们只是为了彼此成为更好的自己。 凌清远认真地凝望她许久,“……那你,发誓。” 久到仲夏夜的风都带来一丝微凉,他才伸出小拇指,这样开口道。 少年十七八岁,抱着惶惶然的不确定,抱着亲近她的小心机,在星河万倾之下,向她索求承诺的力量。 她也伸出手,小拇指和他勾连在了一起,盖章。 我发誓。 后来他们还说了很多,他躺在台的懒人椅上,而她窝在他身上。 也不管懒人椅承不承受得起两人的重量,滕竹摇摆间发出嘎吱嘎吱声响。 凌清远一手托着后脑勺,一手把玩着她耳边的发缕:“姐姐,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明知道是个不该提及的忌,他却还是问了。 凌思南缄口不言,只是仰望着高楼外的星空,夏群星闪烁。 “或者……”凌清远顿了顿,“也许朝朝和暮暮,真的会是我们的孩子也不一定。” 这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徘徊了很久。 直到朝朝临睡前,他接到了凌邈的电话,瞥了一眼屏幕上的号码就匆匆挂断。 “是爷爷吗?”朝朝掐着被头好奇地问。 正要离开的凌清远脚步顿了一下。 “每次接到他们的电话,爸爸总是这种表情。”朝朝闭上眼,“没关系的爸爸,现在有我们你。” ——他恍然觉得,小姑娘,也许什么都知道。 “不是也许。”不知时间逝了多久,聆听他心跳的女孩终于出声了,“他们就是。” 把玩发丝的指尖停住,他的喉间干涩,追问:“你怎么知道?” 凌思南阖着眼,睡梦中的呓语喃喃道:“凭……我是他们的……妈妈……” 凌清远偏头端详姐姐的睡颜,无形间又重迭了小姑娘五官的轮廓。 为自己天马行空的臆想而发笑,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角。 “朝朝暮暮……” “是个好名字。” 第二天,他们带着凌朝和凌暮去了一趟主题乐园。 虽然自己早就去过,但两个人也实在想不到应该带孩子去哪里才能排遣他们想家的念头。 好在孩子都很粘着他们,玩玩闹闹了一天,倒还真的像极了一家四口。 黄昏来临前,凌清远和王隶再次通了个电话。 通完结束之后的凌清远拧着眉走到姐姐身边。 凌思南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两个孩子正在和吉祥物人偶玩耍:“表哥怎么说?” “找了几个,没人匹配得上。”凌清远一手在牛仔口袋里,冷笑了声:“倒还有来冒领的。” 她偏过头:“那他们,要被送去福利院了吗?” 凌清远抿抿:“晚上送他们回去的时候,我再问清楚些。” 凌思南还想说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说。 金澄澄的夕挂在山峦之间,晚霞如火,于天际烧成了一片。 凌清远拈着气球绳,递到朝朝手里,又把暮暮脑袋上的小熊玩具头箍扶正,这才坐回椅凳上。 刚才喂暮暮辅食的时候不小心沾到了裙角,凌思南去洗手间收拾了,轮到他一个人看两个小家伙。 “朝朝。”瞥了眼冰淇淋吃的不亦乐乎的朝朝,凌清远试探地开口,“如果,你和弟弟要去另一个地方,能答应我不哭吗?” 朝朝的视线越过坐在中间摆小熊头箍的弟弟,“去另一个地方是什么意思啊爸爸?” “就是……不跟爸爸妈妈一起……”他斟酌着语句,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朝朝呆住了,木然间气球手飞向了天空。 她惊叫着跳起来,却又在下一秒,一只修长的大手,不费吹灰之力地拽住了丝线的末端,重新把气球递回她手里。 小姑娘愣愣地握住丝线,泣声还来不及酝酿出来就打了个嗝。 凌清远忍不住噗嗤笑了声。 那孩子陷入了出神的状态,慢慢地坐回来。 旁边的暮暮也不知怎么回事,开始拍朝朝的手腕。 凌清远觉得自己大概是吓到她了,为了化解尴尬,赶忙转移话题:“对了,你知道吗,在这个游乐园里我还抓过小偷。”小孩子总是喜听大英雄的那一套,他也不介意多给加自己几分光环。 “我记起来了……是和顾霆叔叔吗?” “是啊。”凌清远笑着回应她,而后又倏然意识到什么,疑惑地转头,“——朝朝?” 再看她的时候,小姑娘已经泪面。 手中化掉的冰凌随着她的颤抖而向了手背与掌心,女孩努力擦拭自己的鼻涕眼泪,可是怎么都止不住,就连一直在咿咿呀呀的暮暮,突然也安静地一句话不说,只是抬头看着他。 “小时候,你们带我来这里的时候,妈妈和我说过。”凌朝低头啜泣,“她说虽然打架不好,但是为她打架的爸爸很帅……我那时候还说,如果我也能看看就好了。” 她看到了。 这一次。 爸爸真的很帅。 天幕沉沉,周遭的一切都黯淡无光,耳边所有莫名的震耳聋最终都化为小姑娘的娓娓道来。 凌清远甚至有了一种错觉,眼前的朝朝,已经不再是那个七岁的小女孩。 “我和弟弟,很想你们……”泪水一滴又一滴像断了线的珠子掉落在膝头溅开:“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可是我真的很想你们……” 没吃完的冰凌掉在地上。 不知为什么,女孩的痛苦在这一刻他竟同身受,于是抬手想要去抱住两个孩子,却发现碰触到的他们,身上的光线扭曲模糊起来。 空间化为虚影,崩塌成粒子式的碎片。 凌朝拉着弟弟站起身,朝着他深深地鞠了个躬。 [如果,你和弟弟要去另一个地方,能答应我不哭吗?] [就是……不跟爸爸妈妈一起……] 女孩终于还是握不住手中的气球,任它飞向天空。 而她却带着弟弟扎进凌清远怀中。 只是模糊的身影错,连拥抱都少去了几分温暖的实。 这么多年来,她总算再度听到爸爸在她耳边呼唤她和弟弟的小名。 朝朝暮暮,暮暮朝朝。 “我们没有时间了。”凌朝哽咽着声线:“爸爸……” “一定要读麻省理工,量子物理!” “要认识同校的沉禹!” “最重要的是——” 凌朝和凌暮的轮廓已经完全模糊成了一团,空间如灌了铅,沉重得让凌清远口发闷。 她在他耳边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身形溃散着消失了。 连同凌暮离开前,也终于开口叫了他一声,爸爸。 短暂的真空后,世界恢复了熙熙攘攘。 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不知何时回到他身旁的凌思南,头疼得了眉心:“走吧元元,回家啦。” 她低头,长凳上的他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融化的冰淇淋。 “怎么了?”察觉到他的情绪低落,凌思南轻抚他的头,“发生什么事了吗?” 凌清远蓦地仰头,眼眶里的体依然控制不住地滑落。 他苦笑了一声。 “……也不知道怎么,大概进沙了吧。” 凌思南忙着掏纸巾,少年却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蓦地拍拍股跳起身,“走吧,回家。” “诶?” 他薄微抿,笑得恣肆飞扬:“姐姐,我们以后生两个孩子怎么样!” 凌思南瞪他:“神经。” “我名字都想好了。” “哦,叫什么?” “就叫……” “嗯?” “啧,又想不起来了。” 面前的空间是纯白的一片,不染纤尘,无边无际的冷的白,白得让人绝望。 全身像是散了架,连脑子都浑浑噩噩,女人甩甩头,下一秒就支撑不住地跪在地上。 周围的白水一般散去,出金属质的房间。 女人开始干呕,五脏六腑都要翻个底朝天的恶心,折腾得她连基本的时间概念都丧失得一干二净,不知多久以后,她才看到高台另一侧同样呕吐不已的男人。 “……凌暮。”她想站起来却站不起来,只能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你没事吗?” 凌暮和她一般大,看起来不过叁十出头的模样。 两人顶着近乎相同的容貌,一样出众的五官模子。 他单手撑着地板,敲了敲额头,眯着眼睛看向凌朝:“我们……这是回来了?” 凌朝定了定神,好半晌才回答他:“是啊,回来了。” 凌暮抬头看玻璃上的电子时钟:“28个小时16分钟……”无奈牵起嘴角:“至少也算成功了。” 可是凌朝漠然摇头:“并没有——传输的时间节点存在计算误差,传输后副作用令中枢神经受损,不仅仅是记忆紊,连测试者的正常身体形态都不能完整构成。” 她失落万分,凌暮却在听到她最后一句话之后止不住地捧腹大笑,笑得心肝肺儿一起疼。 凌朝皱了皱眉,“你落下病了?” “你就知足吧,姐。”凌暮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好歹还能和爸妈说上话,你看我穿过去变了什么样?” 虽然此时的大脑昏沉,凌朝脑海里还是下意识闪过了几个画面。 半晌,她也忍不住笑出声,笑得浑身都颤抖,笑得最后搂住了弟弟的脖子,笑出了哭腔。 凌暮拍了拍姐姐的背安:“你笑得比哭难听。” “我告诉他了,你说他会不会记得……” 凌暮叹了口气:“传输重置前会清除所有相关人等的记忆。” “不要说我们都知道的事情。” “修改设定会被教授他们察觉,而且如果不作重置处理,会引发时间悖论。” 凌朝没有轻易放弃,静静等着他的后一句。 凌暮知道自己是吓唬不到她了,只好把话说完:“然而重置过程系统无法监控,我加了一段隐藏代码,把它排除在了清理范围之外。” 凌朝庆幸自己最后并没有忘记使命。 “但你也看到了,重置时维度是崩塌的。”凌暮不想让她抱有太高的期望,“可能造成意识错,他不一定会记得。” 凌朝微微握紧了拳头,像是催眠般地低声暗示道,“他会记得的。” 凌暮看着她的表情,良久叹了口气:“我们还有机会,姐姐。只要sg710是你的项目,就还有优化的机会,还是先离开实验室,万一被教授他们发现……” “不是我的项目。”凌朝纠正他:“‘时光机’不是我的项目,是爸爸的。” 从为了母亲回国开始,就一直在参与的研究项目。 从母亲意外离世后,就成为了他另一个生命的项目。 直到他透支了自己,倒在病上再也没有醒来,只能靠呼机维持生命,她才不得已成为这个项目的主导者。 研究所外,凌朝从风衣随身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 指腹摩挲着照片上的一家四口,那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候。 多愁善的小姑娘已经被收拾进记忆深处的箱底,此时此刻她是古井无波的凌教授。 她知道她不该公权私用,但她太想、太想让他们回来了。 无数个夜夜的失败折磨得她不堪重负,她也终于理解了那些年父亲的坚持。 为最的人,打破这个世界的规则。 “往好了想,至少我们确实穿越回去了,现在也没有消失,就不算糟糕的结果。” 凌暮靠在驾驶座上,ai自动驾驶期间,他不需要过多地分神给糟糕的路况。 比起那个,明明刚刚见到了爸妈,此刻情绪却毫无波澜的姐姐更让他担心。 凌暮望着前头堵的车,回想今天的经历,眼前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更不真实的是十六年前,母亲为了拯救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女孩,死在了弹之下。 ——如果能阻止她被外派去负责那个摄制组就好了吧。 最先这么想的那个男人,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sg710这个项目上。 凌暮接完电话,转头发现身边的凌朝还在心无旁骛地查看实验数据,才无奈地开口:“姐姐。” 凌朝滑动屏幕,把数据记录又翻了一页,心不在焉应他。 “沉叔让我们今天去他们家吃饭。” 凌朝沉默了半天,“又培养了什么新东西吗?上次的菌种真的很难吃。” “无所谓吧。”凌暮撇撇,调侃:“只要不把我们吃了就好。” 调侃归调侃,他眉目间的随却收敛了许多。 因为他们都明白,今天是7月10。 7月10,是妈妈去世的子。 ai导航的终点是医院,爸爸的情况越来越糟,继续昏下去只有一个结果,所以凌朝和他才决定冒一个险。 只可惜,一切似乎并没有改变。 但他们不会放弃——违背自然规律又如何?这世间的规则,本来就是拿来打破的。 外面开始下雨,雨刷单调地晃动起属于它节奏。 彩斑斓的霓虹光线透过车窗,或红或蓝,映照在姐弟二人的脸上。 雨刷的速度很慢,从玻璃上滚落的水珠拖拽着影,看起来就像在眼角画下几道晦涩泪痕。 “凌暮。”凌朝侧头望着窗外,“……你在哭吗?” 她听到身后抬手的动静,随后他笑:“怎么可能?” 在哭啊。 凌朝想。 “我忘记了。”她望着窗外说。 “什么?” “忘记带妈妈的相框了,先回一趟家吧。” “好。” 像是为了找话题,凌朝问:“你太迟回去,苗菱会不会生气?” “没关系,平时加班也没早过,反正大不了就是和我说分手。”凌暮耸肩。 凌朝有点看不下去:“你啊……都30好几了,真不想结婚吗?” 凌暮眄了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我?” “我不打算结婚了。”一道蓝的霓虹从凌朝脸上滑过,“男人对我没什么用。” 凌暮也看不下去,说道:“找个对你好的。” “会比爸爸对妈妈还好吗?” “……你这个例子过分了。” 不知什么时候,车内音响里那首母亲最的老歌又开始循环。 歌手用沧桑又朴素的语调在唱—— [家乡那儿的歌谣,对我来讲是一种好。] [是我最顽强的一角……] 凌朝把头靠在车窗上,静静跟着哼唱起来。 “每一次,我到沮丧就唱起歌谣——” “这样就会看到原来的模样……” 大概是伤的气氛会传染,连凌暮也跟着一起哼出了声。 “每一次,我到沮丧就唱起歌谣……” ——这样就会看到原来的模样。 ——这样就会回到我来的地方。 两人傻乎乎地一起唱,又傻乎乎地笑起来。 笑着笑着,却哽咽无声。 他们回到的家是市区江畔的一套独栋别墅,这几年住人的时间屈指可数。 下了车,凌朝觉得脑仁隐隐作疼,混沌充斥着每一神经,让她觉得每走一步都仿佛踏空。 大概是今天实验的后遗症,触目所及,都陷入了幻中,扭曲成团。 她和凌暮对视了一眼,不远处有人打开了别墅的大门。 由内而外,倾泻了一地暖黄的灯光。 是温柔如水的颜。 凌朝蓦地定住了。 无数新的记忆如同浪涌进脑海。 愉快的、矛盾的、幸福的、难过的,织着。 周遭的光景像是褪去的雨滴焕然一新。 门后另一个身影探出身,问他们怎么还不进。 而她和凌暮像孩时那样。 扑进了他们的怀里。 [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你,哪儿也不会去。] [你发誓。] ——我发誓。 ——不管你去了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我们都是不被规则束缚的孩子,在万千宇宙洪之中为浪。 十年今,从今以后,时光有你。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