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婆怒斥道:“抱歉?你轻轻松松一句抱歉就完了?我辛苦带大的孩子,偌大一间公司在那等着他,前程似锦,风光无限,就因为你而毁得干干净净,你倒有脸说抱歉?你怎么说得出口?!” “欧女士,你要这么说,咱们的话就没法进行下去。”夏兆柏微微眯了双目,提高声调说:“世东出车祸,我心里的痛绝不比您少!这三年,您跟我住在同一栋楼房里,我过的什么子,您也看得清清楚楚!别的不说,单单对您,我如果真是心狗肺,犯得着跟供个祖宗似的把您养在林宅吗?犯得着把林宅一分一毫,都不敢动半点吗?”他看到七婆哑然无语,缓和了口吻说:“这三年我们都过得很难,您扛不住还能哭嚎一阵,还能守着世东的花房回想点好子,可我呢?您有想过我扛不住该怎么办吗?我他妈一千多天,天天就跟光膀子站在冰天雪地里,人冻得由里到外,全没觉,我就跟个活死人似的只剩气这件事,每天晚上闭上眼躺那,想起明天还要这么活,都恨不得拿给自己一个痛快。” “可我能给自己痛快吗?我不能!”夏兆柏皱了眉,说:“我也有一大摊子事等着,一大堆人靠我养着,我不能说撂担子就撂担子,不能说老子不玩了就不玩。但我过的是什么子?说出来,也许能让您解气,那段子,真不是人过的。我这辈子做事,从没对不住谁,头一回对不住的,竟然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这种滋味,我想您不会想知道。” 七婆勐然抬头盯着夏兆柏,语气稍微和缓,说出来的话却更为尖刻:“夏先生,您现在是在说自己有多后悔吗?笑话!你要跟东官在一起,你要拿什么跟他在一起?你现在是有头有面的大人物,他不过是无权无势的小孩子。你让他跟你,就算同恋全社会不歧视,你们俩,这不是明摆着跟包二似的豢养吗?你口口声声自己有多后悔,怎么事到临头,却还是要这样侮辱他践踏他?你想干什么啊?你想让全港人指着他的背嵴说他不学好,是男人养的倡优一吗?你跟林家有这么大的仇怨,非要死了不算,活过来又生生受你折辱吗?” “姆妈!”我低喊了起来:“您说得太过分了。” “我今过分好过你后痛苦!”七婆振振有词地骂道:“你自己掂量掂量,人言可畏的事,还需要我来提醒你吗?你吃过的亏难道忘了?那一年,报纸杂志,八卦怎么骂你的……” 这话犹如炸雷一般,令我脑中轰鸣回响。“行了!”夏兆柏低吼一声,握紧我瑟瑟发抖的手,低声安说:“没事,那件事早过去了,没事。”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又睁开来,七婆顿觉失言,心疼地看着我,哆哆嗦嗦地说:“东官,姆妈不是那个意思……” 我低声问她:“姆妈,你相信,我是个猥亵男童的变态佬吗?” 七婆立即摇头说:“不是,当然不是。” “那就好。”我低哑着声音说:“同样,你相信我是夏兆柏豢养的宠物,解闷的玩意吗?” “他敢!”七婆狠狠锤击一下地板。 我真心地说:“您说的那些,是真正为我考虑,我很,姆妈,谢谢你。” 七婆冷哼一声。 “您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以前,我在您眼中竟然是前程似锦,风光无限。”我苦笑了一下,说:“怎么您都忘了,我整个童年,都没好好玩过一次玩具,没试过一家人去海洋公园或迪斯尼,没试过今天跟简妈这样抱着妈咪撒娇,甚至没下厨尝试一道自己想吃的菜肴。我的生活,永远都只是学习,培训,社,学习。就这样,您真觉得,我过得好吗?” 七婆脸上松动了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于没说出来。 我低头看着夏兆柏与我相握的手,微笑着说:“您知道吗?要换在以前,我没法想象,能在您面前握着一个男人的手。因为林家大少爷是要娶名媛,生一堆孩子,管理家业,发扬光大,他身上寄托着那么多人的期望,那些期望太多了,以至于早已占他整个生活。他本没法告诉您,他其实不喜女人,他喜的是男人。” 七婆震惊地睁大眼。 “对不起,”我看着七婆,低声说:“姆妈,我不想再当林世东,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不想再承担您的期望。您的期望只适合放在林家大少爷身上,但他已经死了。他活着的时候,这些各种各样的期望,让他过得很不开心,死了,这些期望就该跟他入土为安。而我只是简逸。”我抬头看着夏兆柏,微微一笑,说:“我只是简逸,我不会逃避自己的向,我喜的是男人。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今时今,很艰难才有了自己的生活,才开始聆听自己内心的需求。也很艰难,才开始想着也许,我能跟一个人好好过子,不再那么孤独。我想,我和兆柏,都受够了一个人的滋味。” “就算那样,又何必一定要夏兆柏?”七婆呜咽出声:“那个衰人害得你还不够吗?你这样,姆妈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这层你可以放心。”夏兆柏看着说:“天可怜见,世东才回来了。我恨不得给全港的庙里菩萨都镀上金身,这种奇迹,实在是太不容易。所以,今天对着谁,我都敢把话撂这,他就是我夏兆柏要一辈子对他好的人,谁敢跟我抢,那就是跟我抢活命的那口粮食,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我夏兆柏的底细也不怕您知道,早些年为博出位,什么没干过,我能豁出去喜他,就这点而言,大概没人能比得上。” 这种情话,难为夏兆柏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没脸没皮。我微觉窘迫,但心里却不可否认,有一种新奇的喜悦。但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我看向七婆,却见她眼神闪烁,口气却依旧冷硬:“这些废话能顶什么用?又不能做呈堂证供,又不能换真金白银。要我相信,必须有点实际的保障。” “等小逸到了合法年龄,我就与他移民加拿大,在那边登记结婚。”夏兆柏说。 “现在离婚率这么高,结婚证书又管什么用?”七婆嗤之以鼻。 “那你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七婆狠狠地说:“找律师拟一份法律文书,如果你与简逸和平分手,你必须割让百分之三十的财产给他。如果被抓到你偷情的证据,你要赔他百分之五十的财产作神损失费;如果他单方面想与你结束关系,你必须立即无条件答应,不然就要损失百分之五十财产;如果他意外身亡,你的财产中百分之八十,立即成立以他命名的慈善基金会,最终全部捐给中国大陆希望工程。如果你先死,那对不住了,”七婆目光中闪出光:“你名下所有的财产,都归简逸所有。” 我和夏兆柏都有些愣住,对视了一眼,我不可思议地说:“姆妈,您在说什么,别胡闹了。” 七婆冷冷地说:“我是老人家了,甜言语还抵不上猪价,夏先生不是信誓旦旦吗?这点小小的让步,难道还不敢?” 夏兆柏哈哈大笑起来,说:“老太太,不用费心给我下套,我夏兆柏不想做的事,你再将也没用,我若想做,不用你说,我也会做。” 他站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盯着七婆,大声说:“可你忒瞧不起我夏某人,我有什么不敢?” “好!真说话算话,就明立律师文件。”七婆也站起来,双手叠在拐杖头,气势汹汹地道:“你敢不敢?” “老太太,不是我敢不敢,而是我需要不需要。”夏兆柏好整以暇地叉手臂,低头温柔地看着我,微笑说:“小逸,她说得对,跟我在一起,你确实需要些保障,省得外面的人嚼舌。” 我愣愣地听着,猛然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惊跳起来说:“夏兆柏你疯了,立这种文件算怎么回事?我才不要……” “我要。”夏兆柏狡黠地眨眨眼说:“这样你必定觉得对不住我,更加不会离开我了。” 第章 这份荒谬的文件过几天真的委托常驻夏氏的大律师拟好,夏兆柏郑重签了名字锁入保险柜,完了只在晚餐桌上随口一说,然后立即接了下一句:“这个丝瓜竹笙汤真好喝,小逸,你也多喝点。” 语气轻松得仿佛将偌大家产随手赠送,就如谈论桌上晚餐菜肴几何一般。 我却心头大震,长久没有回过神来。我万万没想到带着如此明显不平等的条款,真的能成为有效的法律文件,真的能让夏兆柏这位出了名的商欣然签署,我看着他吃得眉飞舞的脸,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夏兆柏,你知道自己签的是什么吗?” 夏兆柏不无思索地略歪下头,说:“当然知道,那就是一份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 “知道你还签得这么痛快?”我急着说:“你傻了?这东西还能销毁吗?” “不能了。”夏兆柏摇头说:“逻辑上一式两份,已经公证过,跟我的遗嘱一起托律师行保管。” “太可笑了,”我蹙眉低声说:“兆柏,你不是最讲究在商言商的吗?这样的东西你也签?” 夏兆柏忙不迭地给我夹菜,岔开话题说:“吃饭吃饭,这个椒盐做得没你做得好,是简太太的手艺?” 我摇头说:“不是,是七婆带过来的厨子做的。” “怪不得,那是做鲁菜的师傅,我说怎么椒盐里尝出大葱味来。”夏兆柏放下筷子,说:“改天让老王聘个正经粤菜厨子……” “别打岔了。”我瞪着他:“趁着今天没其他人,简妈又去上班,我们谈谈怎么解决那份文件吧。” “解决?”夏兆柏慢条斯理放下筷子,微笑问:“你不喜吗?” “我又不是没见过钱。”我微笑着说:“拿多少钱就担多少责任,我还没过够现在的轻松子。再说了,你觉着我需要靠分你的身家,才能在你面前直起杆有话语权吗?” 夏兆柏呵呵低笑,握着我的手轻轻摩挲着,说:“那是,我在你面前,是我没话语权。” “真的?那你以后保持缄默吧,”我笑着说:“我买块大黑板挂你脖子上,要表达什么意思你就写上面。” “宝贝,这我怎么听着那么像文革产品?”夏兆柏瞪大了眼。 “不只,我还得给你做个高帽带头顶上,那才叫全套装备。”我忍着笑,比划了一下,说:“最好再剃个头……” 夏兆柏大笑起来,一把把我拉进怀里,说:“小将饶命。” “乖,”我拍拍他的脑袋,说:“把那份四不像的文件销毁了,我可不想当你们夏氏的便宜老板。” “小逸,你听我说。”夏兆柏把我固定在他膝盖上,抱紧了,温柔地开口:“钱可是个好东西,没有的时候,你天天想,有的时候,你还想更多,有种说法称钱多到一定程度,就成为一种数字游戏,那简直是放,钱到什么时候,都是钱,都是可以明明白白换各种各样好东西,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你想得到的,你想不到的,林林种种。人钱,绝对不是什么不好的品质,相反,它让你有望,有力量,有计谋,有野心和狠劲去往前走。这就是我对钱的看法。” “既然这么钱,那就自己留着吧。”我微笑起来,摸摸他的脸,说:“你的钱来得不容易,别只是因为我,就打破规则。” 夏兆柏握住我的手,送到嘴边轻轻吻着,目光温柔地注视我,说:“我对着你,常常想对你好,好到比好再好。但我不知道怎么表达这种觉。可以用钱来说,要比说那一箩筐酸话更符合我的脾。小逸,我想把我喜的东西送给你,想跟你一起分享这么多年打下来的基业。你不知道,我签下名字的时候,心里忽然安定了。我知道这样一来,要比签什么结婚证书更有用,原因很简单,如果你钱,那么你会为了钱跟我在一起;如果你不钱,那么你会为了动而跟我在一起。现在,你告诉我,你动吗?” 我心里一阵暖意涌上,调侃他说:“铁公肯拔,这不是动,这是叹为观止了。” 夏兆柏说:“七婆顾虑得是,外头很多人瞧不上我们,我不能让你受委屈。”他抱紧了我,埋头在我的颈项间喟叹道:“小时候看见我爸把赚到的钱全给我妈,再从她那领钱买烟卷,就想过,几时成了家,我也这么对媳妇。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才终于实现,真像做梦一样。” 我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做什么梦!我不是你媳妇!” “那我是你媳妇?”夏兆柏笑呵呵地反问。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