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开心又没有持续多久,白小姐的脾气一向有些曲折难测,譬如此时她就忽而觉得今夜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笑得太多,这很不合适、有损于她的颜面,于是又开始想方设法地找场子,想让他比她更被动一些。 她想了好一阵才想到一个可以诘问他的点:“昨晚你下车同那些土匪打斗之前……是到每个包厢门口都嘱咐了一遍么?” 这是她很想知道答案的一个问题。 她还记得他当时打开她包厢门的样子有多么匆忙,分明是一副担忧挂怀的样子,她想知道那时他是不是专门去找她的、是不是只找了她一个——尽管她心里其实早就有答案了。 他原本正在安安静静地吃甘薯,被她这么一问就有些噎住了,颇有些 狈地咳嗽了起来,抬头看她时见她眼里噙着笑,像一只矜高又傲慢的猫咪,明明知道你喜 它,还非要 你以最局促的方式向它陈情。 他接不住这个问题,因此只能选择说谎:“是的,都去了一遍。” “是么?”她却笑了,眼睛微微眯起来,极其美丽又极其坏心,“那我明 去问问父亲母亲,看看你是怎么同他们说的。” 真是厉害的釜底 薪。 他终于哑然了,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能怎么说呢?说他最担心她、说他那时候只去找了她一个? 没法说的,也不能再让步,否则就要坠到悬崖下面去了。 她似乎也明白这个道理,好得意,漂亮的猫咪竖起了尾巴,可 的尾巴尖儿还要惬意地抖一抖,与此同时充分的胜利又让她难得发了善心,终于肯放过面前这个过于严肃板正的男人了。 她站起来,志得意 ,表面上看起来还端庄文静,睨着他的眼神却又藏着些许曲折的意味,在这个夜晚的最后给了他一点小小的恩情,算是对他坦然认输的抚 。 “我箱子里有治外伤的药膏,”她翘着尾巴对他说,美好到让人心生无奈,“明天你来找我拿吧。” 说完扭身走了,留给他一个过分 人的背影,婀娜又 旎,透着毫不掩饰的愉快和得意。 他一直目送她消失在车厢的门口。 ……叹了口气。 第19章 回环 “小姐在等谁?要不……我去请人…… 次 是个难得的晴好天。 吴曼婷和女儿白清盈一同去餐车用早餐, 彼时是上午八点,餐车里还没人,她们是头一个到的;到了也不能直接吃, 照大家族里的规矩, 做妾的不能比正 先动筷子, 她们要等大房到了才能吃饭的。 坐在那儿等了半个来小时, 贺 之终于在白清平和邓宁的陪同下来了,吴曼婷和白清盈起身同他们问好, 照面之后又各自坐了下去。 贺 之昨夜受了惊吓,看起来休息得不甚好,脸 有些苍白,但这不妨碍她关心自己的小女儿, 四下看了一周后没发现白清嘉的身影,便问长子:“你妹妹呢?怎么不见她?” 白清平一边给母亲倒茶一边回答:“早上秀知来传过话,说清嘉昨夜睡得晚, 眼下一直不肯起, 早饭就不吃了。” 贺 之皱眉,摇头说了声“胡闹”, 埋怨只有三两分, 剩下的全是宠 ,过一会儿又说了句“罢了”,扭头嘱咐身边的琼妈:“等她起来了记得给她送些东西吃,别让她饿着了。” 琼妈躬身答应了。 大房于是也没话了, 又继续等白老先生来,约莫十分钟左右贺 之就不耐烦了,开始打发人去催,佣人很快地去又很快地回, 捎话时神情又有些尴尬,说:“老爷还没起,三太太说……说之后会让人把饭端进包厢。” 哦,原来昨夜他是跟陆芸芸同了房。 这场面的确有些尴尬,在场的佣人们都垂下了眼,只贺 之一个神态如常,大概是早已习惯了这等情境,摆摆手淡淡地说:“那得了,咱们吃吧。” 说着,招手唤来餐车上的服务生,悠悠然翻看起菜单来了。 只是此等旷达不是人人都有的,譬如二房的吴曼婷就没有贺 之的淡泊坦然。 她如今的位置可是尴尬得紧,既不像贺 之那样有正 的体面,又不像那鲜 的陆芸芸独得宠 ,偏生肚子还不争气、没给白宏景生出儿子,唯一的女儿又姿 普通、被大房那个该死的幺女给遮得半点儿光也没有,真是事事都不顺心。 她和女儿的前途在哪里?如今白宏景还活着,她们就已经活得如此谨小慎微战战兢兢,若是他再死了,她们还能分到什么家产?保不齐要被人活生生赶出门去,从此飘零 落再没有好 子过了。 那怎么行? 吴曼婷又烦又闷,一颗心都要被苦水浸透了,一从餐车回到包厢就沉下了脸,抱着手臂坐在 铺上生闷气。 她女儿白清盈一见母亲发火也有些不安起来,小心翼翼地坐到她身旁,试探着问:“母亲……你怎么了?” 吴曼婷可没心情答话,心里正烧着一把火呢,刚要发作,耳朵又听到包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此外还夹杂着男人说话的声音,仔细一听像是徐家那位二少爷,正在问他身边的佣人:“看见白小姐了吗?她怎么不在餐车里……” 只这么模模糊糊的一句,随即人就走远了,说什么也再听不清了。 可偏就是这么匆匆入耳的一句话扭转了吴曼婷的坏心情。 徐隽旋和白清嘉?他们的确是有婚约,可这婚最终能不能成还两说呢——大房那个女儿心高气傲眼高于顶,似乎是看不上徐家那位二少爷,再瞧昨天在餐车里为徐三说话的那副模样,说不准是瞧上了那俊俏的军官呢。 好笑,男人俊俏有什么用?只有权势才是实打实的,只要有了泼天的富贵,就算人中上生了一颗丑痣也是风 倜傥,相反不过是个可怜的穷光蛋罢了。 哼,她白清嘉不惜福 折腾、非要丢了西瓜捡芝麻,往后可有的她后悔,这徐隽旋若是从她手上飞了,那就谁得着是谁的,可怨不得别人抢。 吴曼婷一念既定,又扭头看向自家女儿,眼神已经微微地深了。 与此同时,昨晚熬了大夜的白清嘉一直睡到上午十点半才起。 她一贯惫懒,从睁开眼到起 起码要磨蹭半个小时,就软绵绵地窝在被子里,不动也不说话,就盯着天花板发呆。 秀知最知道她,也不如何催,只妥帖地将早餐端进了包厢,忙着在她 边支上矮脚的小桌子。 收拾东西的声音让白清嘉又醒了醒神,她软绵绵地翻了个身,眼睛在小桌上随意扫了一圈,看见了千篇一律的牛 、黄油面包和烤火腿。她不太 兴趣,于是又歇了要起 的心思,闭上眼睛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这回秀知可不依了,笑着把人从被窝里拉起来,又体贴地在白清嘉身后垫了个靠枕,劝:“小姐快起来吃点东西吧,昨天几乎颗粒未进,太太都要担心坏了。” 颗粒未进? 才不是,她明明吃了好大一个烤甘薯呢。 白清嘉没说话,嘴角却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神也比平 闹起 气的时候温和许多,令秀知一眼就瞧出了她的好心情。 她颇为惊讶,不知道是什么人什么事哄得这位娇气的小姐开心了,可真是无名英雄功德无量,她则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要趁着这个劲儿哄小姐多吃点东西才好。 她于是不着痕迹地把牛 递到了白清嘉手上,又十分自然地开始切起黄油面包,白清嘉没发现这些小心思,也或许只是因为心情舒畅而从善如 ,吃了两口面包后又忽而问:“早上有谁来找过我么?” 秀知听了一笑,连答“有的有的”,白清嘉眼神一动,却又听得秀知补充:“徐二少爷来过,想找您一同去餐车用早餐,我说您没起,就打发了。” 徐二少爷…… 白清嘉撇了撇嘴,默了一会儿还不甘心,又问:“再没有别人了?” 秀知眨了眨眼,仔细回想了一番,摇头说“没了”,结果话音刚落就见他们小姐眼中的好光景褪去了一层,那吃面包的动作也开始迟缓了起来。 这可不是好兆头,秀知心提起来,试探着问:“小姐在等谁?要不……我去请人过来?” 请? 好笑,她白清嘉还要上赶着去请人吗? 白小姐哼了一声,好心情又消失了一点,却也没到生气的程度,百无聊赖间扭头看了看车窗外,见景物静置还未开车,便问:“那铁轨修得怎么样了?几时能开车?” “我刚下去瞧过,已经修得差不多了,”秀知连忙答,“听一个军官说,约莫十二点前就能启程了。” 白清嘉闻言点了点头,心里稍微舒坦了一些,想着他早上没来应该是因为在忙。 倘若开车以后他还不来…… 哼。 那就走着瞧。 另一边的徐冰砚的确是还在忙,他是个体恤下属的长官,做事向来亲力亲为,甚至下士们都是几人轮班在抢修铁路,只他一个从头跟到了尾,通宵没有合眼。 十点前后基本收尾,只剩一些最后的零碎需要打扫,彼时张颂成见他们长官神情疲惫,心里也是不落忍,想着他们既然已经算是赶上了时间,那长官下来休息一阵也当是合情合理的。 他于是去把早上好不容易才从餐车要来的食物给长官端了过去,那牛 早已冷透,面包也硬得难以下口,可就算是残羹冷炙也总强过没有,他费了大力气好说歹说劝长官去休息一刻钟,却仍遭到拒绝,尽管这所谓的“休息”仅仅只是到路旁席地坐一会儿、再伴着冬 的冷风匆匆吃两口冷饭而已。 “你们先去吃吧,”他一边同新一班轮替的士兵一起夯实木枕一边随口应答,“吃完饭再休息十分钟,稍后来替这一班。” 这就是没什么转圜余地的意思了,张颂成叹了口气,端着早餐去找同僚们了。 年轻的士兵们也真是受了罪,虽则他们一向在军中摸爬滚打 受折腾,可这大冬天晚上修一夜铁轨也还是太令人遭不住了,这使冷掉的牛 和面包也显得香甜可口了起来,俨然成了抢手货。 待一人一口分食干净,余下的几分钟便空 无聊起来,用以小睡自然不足,说些趣闻轶事倒是正合适。 一个长脸的士兵同周遭几人挤了个眉 了个眼,贼兮兮地 低声音说:“嘿,昨天晚上你们都瞧见了么?白家那位小姐跟咱们长官一起烤甘薯吃来着!” 旁边一个小眼睛的会了意,也跟着笑,说:“瞧见了瞧见了,就坐在那儿,还说了好多话!” 一个口吃的十分震惊,不清不楚地问:“真、真的假的?那、那那位小姐不是同徐二二二少爷有、有婚约的吗?” 另一个生了浓眉的听言啐了一口,骂:“什么徐二少爷?就他也配?那位小姐那么漂亮,自然只有咱们长官才配得上。” 言之凿凿令人信服,引得一帮大兵都跟着点头附和。 张颂成昨晚一直忙着带人修铁路,那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如今听了这等趣闻真是瞠目结舌,心想:白家小姐?哪个白家小姐?是那个特别美但脾气特别坏的么?当初在码头时她不是还扔了长官的外套么?现在……现在怎么又肯跟长官一起吃烤甘薯了? 他茫然不已,怔愣间又听一个大头兵在那儿吹嘘,说他昨晚有幸进了餐车,还见到那位白小姐在徐二少爷打他们长官时出言喝止了,渲染得有鼻子有眼儿,让大伙儿都听得出了神。 张颂成也听得起劲,只恨自己昨晚做事过于认真、竟没有瞧见此等破天荒的盛景,沉痛扼腕间却忽觉背后一凉,莫名有种不祥之 ,扭头一看,才见他们长官正站在他身后。 他们长官在军中素有威严,校场之下虽然待人和煦,可遇事处置又总是异常严厉,一群士兵这回可算被吓破了胆,哪儿还顾得上再嚼舌 说闲话?赶紧纷纷从地上爬起来立正站好,大气也不敢 了。 长官并未很快训斥他们,只是沉默却更令人恐惧,张颂成最晓得他的脾气,此时额头已经冒出了冷汗,僵持许久才总算听到长官发了话,说的是:“白小姐名誉珍贵,由不得捕风捉影胡 抹黑,往后这些话我不想再听见第二次,听懂了吗?” 言语冷沉,分明是 着火,众人噤若寒蝉,肃立答是。 “回营之后再论惩处,现在回去做事。” 长官又发了话,说完之后转身离开,背影与荒芜的原野融为一体。 张颂成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总觉得那场面透着一股难言的萧索和枯寂。 第20章 手书 世道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那天中午火车总算再次鸣响汽笛, 此行北去,沿途的光景便渐渐与南方不同了。 北方冬 一向严寒多雪,丘陵渐少而多见平原, 多变的地貌暗喻着这个国家疆域的辽阔, 同那些轻易就能摸到边的西洋诸国大不相同。 只可惜……它如今已经变得羸弱破碎了。 这一路上徐冰砚都没有去找过白清嘉, 她的药膏于是一直埋在箱底没有用武之地, 这很令白小姐 到气恼,可她又不甘心承认自己生气了、认定发火才是真正的落败, 于是只能自己闷着,一路气 都很低。 入天津时正赶上下雪,天气冷得骇人,车窗都被冻得仿佛要结冰, 秀知一见这情形赶忙就给自家小姐取了狐皮大衣和 围脖,漂亮贵气又暖和,下车时引得车站上南来北往的人们都不 驻足观望, 派头是大极了。 他们要换乘开往北京的车, 在月台上穿梭时又与徐冰砚打了照面,他的衣服并没有加厚、还是那天晚上借给她穿的那件, 那厚度在南方尚且合适, 可搁在北方的严冬里就显得很不顶用了——就算这也要 谢她,要不是她好心在那夜之后让秀知去把衣服还了,如今他就只剩单衣穿了。 白小姐暗暗撇了撇嘴,心说她才不管他冷不冷, 可与此同时不平的心底又隐隐冒出一道声音,敦促她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倘若此时此刻他能 途知返走过来找她说话,她便大发慈悲不同他计较了。 可结果呢?这人竟像是瞎了, 她一个大活人站在月台上他偏偏看不见,只跟他手下那帮大头兵一起押解着在路上扒毁铁轨的土匪,径直从她眼前穿过去同直隶省的军警们 接了。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