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笛子要什么。 “这支短笛,送给你。”何云道。 宋潜机笑了笑,语气略带宽 之意:“不必。我已用不上了。” “你的意思是,你以后,不吹那首曲子了?!” 她音调忽然拔高,好像受到巨大打击,身形摇摇 坠。 宋潜机怔了怔,眨了眨眼:“一首曲子而已,即兴而为,兴尽而散,何必执着?” “而已……何必执着,何必执着。”那女修喃喃不止。 两人相隔两丈,宋潜机却 到深切无比的悲哀、不甘、愤懑从对方身上涌出。 “它有名字吗?”那女修问。 宋潜机望着月亮想了想:“就叫,花月落云吧。” 自他进入秘境,离田地更远,离前世更近,唯有天上这轮月亮,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花月落云,好名字。”那女修道。 她低头一眨眼,眼泪忽落下来。 寂寥苍茫的风雪破阵曲,是让她画地为牢的心魔。 缱绻温柔的花月破云曲,是救她走出死境的月光。 截然不同的曲子,却应出自一人之手。 师徒关系僵冷,而后师门大变,仓促闯进秘境,步步危险,夜夜难眠。 直到今夜有人说:“莫听杂音。” “仙子怎么了?”宋潜机一惊,有些害怕。 为什么聊得好好的突然哭了。 我该不是,遇上碰瓷了吧。 第156章 因指见月 虽然看不见面容, 但她哭得这样美,在银 月光下,裙摆如芦苇随风 起,有种令人心神摇曳的破碎美 。 让美人哭泣无疑是罪大恶极的事。她甚至不需要说话, 一滴眼泪就是一柄杀人剑。 这种特殊气场和美的氛围, 令宋潜机莫名 到 悉, 进而心生警惕。 他这辈子被许多人当面哭过,也算见过世面,却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要被碰瓷了。 下一刻会不会有一群仙音门女修冲出来, 将他团团围住, 谴责他为什么要恃强凌弱, 欺负一个柔弱音修。 青崖书生和世家弟子也会质问他,如何惹得对方 泪不止。 散修和花溪派女修毫无疑问要看热闹起哄。 然后一 筋的死人脸被这事惊动, 必会出来主持“正道”。 那他们又要吵架。 宋潜机向后望,疑心这滴眼泪是“五百个刀斧手埋伏帐后摔杯为号”的前奏。 “让道友见笑了。”那女修用衣袖拭去腮边眼泪,“今夜闻此曲, 举目见月, 不见故里, 忽有所 。” 她哭罢, 吐出一口气,体态稍松弛。 仿佛原先头顶有一 看不见的线,提着她脊背 直,双肩打开, 下巴微抬。 现在这 线断了,她立在 藉战场, 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放松下来, 出自然状态。 不是碰瓷就好说, 有话好好说。 随对方气场变化,宋潜机也松了口气,安 道: “这首曲子,写的便是故里。然花开花落不问花期,云聚云散不问因由,红尘本就无常。” “红尘本无常……”那女修低声道,“一首风雪破阵曲,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看似睥睨八方,最后只剩一场白茫茫大雪。花月落云曲正相反,花月 人,占尽风 ,细听却是淡淡寂寥。但这两首曲子,应是一人所作,也只能出自一人之手,我说得可对?” 宋潜机怔然。 被听出来了? 《花月落云》是他在千渠种过的地,养过的食铁兽,浇过水的麦子,还有他这一世遇见的人。 他们不是上一世他见的孟河泽、纪辰、蔺飞鸢、子夜文殊,也不是上一世他没见过的何青青、卫真钰、冼剑尘…… 一切都不一样了,这首曲是他的今生。 原以为两无干系 胎换骨,却被一个无名音修后辈一语道破。 修真界果然水深浪险,藏龙卧虎。 对方的无形视线穿透幂篱,紧紧盯着他,定要求个答案: “道友莫想再框我,风雪破阵曲,我已弹过千千万万遍, 描摹,刻入骨血。” 语意决绝,宋潜机稍惊,不好,这姑娘恐怕入障了。 何云屏住呼 ,终于听见那个人说:“是我。” 她踉跄两步。 天下最美时,穷尽手段找不到的人。 行到水穷、隐藏身份时却不期然遇到。 她的美名已不在最鼎盛,心境不稳,处境凶险,没有比这时更差的相遇。 但此时他不曾见过她的脸,更不知她的身份,他只认识“何云”。 他们因一首新曲结识,共同御敌。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相遇。 何云,不,应对叫妙烟更准确。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取这个假名。何青青与绛云,她们本该是敌人,谁会用敌人的名和字。 “我能否问宋道友一些问题?”妙烟声音艰涩,字字铿锵,“道友可以不答,但请不要骗我!” 宋潜机苦笑:“好罢。” 他低头整理阵材。 “宋道友是散修,不知是哪里人?” “我出身凡人。一个叫平宁镇的小地方,不值一提。” “你与子夜院监是朋友,不知相识多久了?” 黎明前最深的夜覆盖四野,远处传来兽吼阵阵、水 轰鸣。 宋潜机略一迟疑,实话实说:“许多年了。” 妙烟脑海里莫名闪过另一个人的影子,指甲刺痛掌心,心绪澎湃。 千渠名震修真界,不是小地方。修士寿元长,宋潜机与子夜文殊在华微宗相识,区区三四年,远称不上“许多”。 不是他。 幸好不是他。 “今夜你是故意的,你留在这里,想解子夜文殊危局?” “是。”宋潜机又用刀鞘挑起地上一块阵材,苦笑道:“何姑娘就问到这里吧,再往深处问,我是不会答了。” “说来不怕道友笑话,我遇到你之前,一遍遍弹风雪入阵曲,常想作曲者是多大年纪,是男是女,住什么地方,练什么功法,平时喜 干什么。”妙烟走近两步,“今天见到你,原来你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宋潜机抠了抠刀柄:“姑娘应当失望。” 人总会将遥不可及的东西神化。 “不!虽不相同,然,始愿不及此。”妙烟说出这句话,自己先怔了。 他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长相平平,穿着不合身的法袍,晃着借来的雪刃刀,气质也不如何高贵,有点散漫的散修习气,却不是真无赖。 看谁都像看花月,眼中不见美丑,又能为了救朋友,千山万水地赴危难。 只有宋寻这种人,能写出那两首曲子。 宋潜机心想,这女修聪慧且沉稳,听曲一遍即可引导师妹复奏;又下得苦工,能将一首曲子练习无数遍,如此却在仙音门中寂寂无名。 她年纪尚轻,怀才不遇,想来因此郁郁不得志,才被风雪入阵曲拖入 障。 “何云姑娘,你看。”宋潜机将刀换到左手,撑在地上,右手伸出一 手指,斜斜指向天空。 黎明前的墨蓝 天空,一弯残月挂在梢头,像一只银 的船,能载人遨游云海。 女子低声道:“真好看。” 她抬头望去,倏忽忘了她是妙烟,忘了门派内 ,忘了师父,忘了“大师姐”和“天下第一美人”。 只知道自己站在血河谷 藉的战场上,有人指一弯月亮给她看。 月亮下面,那人手指并不完美,至少不是一双弹琴的手,手背有灼伤的痕迹,还有一道雪刃刀的伤痕。 不知他从前发生过什么事。 妙烟回神,移开目光:“失礼了。” “你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见好看的月亮。”宋潜机弯了弯手指,“但如果你只盯着这 手指,就看不清天上星月。风雪破阵也好、花月落月也好,还有我这个人,都是这 不重要的手指,不是你的真月亮。” “不止琴曲、音道,世间一切法门典籍,皆如一指。”宋潜机放下手,“因指见月。见月忘指。既然姑娘有缘求仙问道,何必执着浮名表象,当去九天之上,见一见真月亮!” 他语气温和带笑,却有潇洒九霄之意。 “真月亮。”妙烟喃喃,“我能看见吗?” “姑娘还年轻,又如此聪慧,当然是想去哪就去哪,只看如何取舍,放不放得下执 ……诶!何姑娘!”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