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兵上前将太后架了出去,太后喝骂不休,声音渐远。 叶汝真只觉得风承熙的手心沁出了一片冷汗。 但表面上风承熙依旧很稳,玩完了金杯,开始拎起酒壶往桌上倒酒,看着酒水四溢,滴落到叶汝真衣摆上。 风承熙指着叶汝真的衣摆,忽然开始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出了眼泪。 叶汝真真想抱一抱他。 但是她不能。 她只能假装不耐烦又不敢声张地低头擦拭酒渍,头一低下便觉得两眼酸张,眼泪想要泛出来。 那边姜凤声一脸欣 地夸姜凤书“不愧是我的好妹妹”,让姜凤书快快回去歇息,以后这样的宴会皆不必出席,让淑妃代劳便可。 姜凤书脸上淡淡地没什么表情,依言离开了。 姜凤声走过来,“淑妃娘娘。” 叶汝真没有办法止住眼中的泪意,干脆抬起头,做出泫然 泣之态:“皇后娘娘有孕了,姜大人是不是就可以放我离开了?” 姜凤声微微一笑。 叶汝真从前觉得他笑起来让人如沐 风,现在却越来越觉得,他的笑容让人从骨子里冷出来。 “淑妃娘娘这是说哪里话?一来,陛下还需要娘娘照顾,二来,阿月儿肚子里的是太子还是公主,谁也说不准。三来嘛……” 姜凤声说着微笑了一下,然后才盯着叶汝真的眼睛,慢慢地开口,“这等皇家秘辛淑妃娘娘都知道了,我怎么放心让娘娘离开?” 叶汝真被他盯着时有一种被蛇眼盯上的错觉,这才知道他让她留下来的目的。 她颤声道:“我……我能问大人一件事吗?” “娘娘只管问。” “姜家调换孩子,为什么要瞒着太后?太后不也是姜家的吗?” 姜凤声笑了。 “因为先父将姑母宠坏了。若是让她知道了自己的孩子是云安,她一定做不到像现在这样绝情,对陛下也疼不到这个份上。 她越是疼陛下,陛下就越觉得她可怕,越觉得她的疼 是假的……你说这 觉奇不奇妙?” 叶汝真遍体生寒:“难道……当初的真相,是大人你故意暴 出来的?” “自然。” 姜凤声微笑着看向风承熙,风承熙已经发完了疯,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叶汝真身上,眼神一片空 。 “你知道怎么让一个人慢慢发疯吗?” 姜凤声的声音里全是 足的笑意。 “不是给他一个真的,再给他一个假的,而是给他的全是真的,但真的与真的之间却是水火不容,截然对立。他无论信哪一个,另外一个都会让他纠结徘徊,最终他就什么也不敢相信了。” 叶汝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样铺天盖地又无微不至的恶意成功了。 她仿佛看见小小的风承熙置身于这样浓稠的恶意中,他周围的一切都是漆黑一片,哪怕是一点点亮光后面都隐藏着深沉的秘密,他什么也不敢相信。 他就这么一个人在孤绝中长大,在孤绝中忍受心疾的折磨。 “一般人从小这般长大,早就疯了。”姜凤声诚恳地道,“咱们的陛下已经很厉害了,着实令人刮目相看,十分钦佩。这一切若能被记入起居注,咱们陛下定然要青史留名呢。” 叶汝真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开始发抖。 “娘娘莫要害怕。”姜凤声的语气依然十分温和,“只要娘娘乖乖听话,我保管娘娘将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谢、谢大人。” 叶汝真听见自己的声音明显在发颤。 这让姜凤声很 意,又向叶汝真许诺了一片光明前景,方 代,“今晚好好服侍陛下,若有需要,上回的药……” 风承熙忽然暴起,嘶吼着扑向姜凤声,像是要一口咬断姜凤声的脖子。 姜凤声端然不动。 风承熙的手甚至没能碰上他,一名黑衣人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他抓住风承熙的衣襟,一推。 风承熙连退数步,撞翻了桌案才跌倒,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寒棠住手。”姜凤声道,“知道陛下现在有多金贵吗?打坏了怎么办?” 黑衣人点头,退后。 叶汝真只觉得眼前一花,黑衣人已经消失在整座大殿。 姜凤声命人将风承熙和叶汝真送上轿辇。 厚厚的毡帘放下来挡住了隆冬的寒风,也阻隔了姜家府兵的视线。 叶汝真掏出帕子,轻轻替风承熙擦拭嘴角的血丝。 沿路的 灯光芒透进轿内,照出她脸上的泪光,眼泪好像 之不尽,在脸上闪闪发亮。 “别怕。”风承熙低声道,“寒棠出手自有分寸,他们才不会在这个时候真的 伤我,就是一时血不归经罢了,吐出来便好了。” “……那人到底是什么人?” “姜家有暗卫你知道的吧?那人便是暗卫首领,神出鬼没,永远守护在姜家家主身边。” “……所以,要杀姜凤声,需要先除去这寒棠?”叶汝真回想那人可怕的身手,喃喃,“这太难了……” “要是容易,我不是早杀了?” 叶汝真没有说话了,将那点血迹拭了又拭。 风承熙捉住她的手, 觉到她的手在抖。 她脸上的泪光依然发亮,泪水没有停。 “还哭呢?”风承熙轻轻替她抹去眼泪,“不是说了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叶汝真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不想让外面的人听见,哭得无声 噎,上气不接下气。 风承熙一时有点怔住,叶汝真像女孩子的地方真的不多,很少娇气,很少发脾气,也很少哭。 他抚着她的背脊:“……怎么了?” 叶汝真埋在他肩上用力摇头,虽是无声之泣,却是五脏都绞在了一起。 “对不起……”她哭得直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 他怀疑整个世界,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她。 可她却骗了他那么久。 她好恨自己。 如果一切能从头再来,她一定一定要早点告诉他,一定一定不会再骗他了。 “你为什么要被我骗啊,”叶汝真哭得一塌糊涂,语无伦次,“你那么聪明,为什么老是被我骗到啊……呜呜……风承熙……你为什么这么笨啊……笨死了……” 风承熙抱着她,见她哭得稀里哗啦,低笑了一下。 他自己也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人身上栽这么大跟头。 回想起来,处处皆是破绽,他居然 视无睹,甚至还帮她圆谎,想想真是糊涂透顶。 但这能怪谁呢? 怪只怪她一身青绿官袍站在御书房里,昂然告诉他她要辞官的时候,目光太过清澈,神情太过动人。 每一个人来到他身边的人皆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只有她总是想要从他身边飞走。 如果说他的世界是一座由 谋与恶意打造的牢笼,那她便是牢笼外照进来的一缕光。 她意味着外面的天高地阔,外面的光风霁月,外面的温暖人间。 他不仅仅是 上她,更是透过 她,重新 上了这个世界。 “知道自己欠了我,可准备好了还债?”风承熙轻轻地吻在她的耳坠上,“先说好,今晚可得好好陪着我,我要怎么样你就怎么样,不许耍赖。” 叶汝真抬起头看着他,眸子因为沾了泪光而显得异常晶莹:“我会陪着你,会永远永远陪着你,风承熙,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也可以抱着我哭一场。” 那个事实虽然风承熙发现很久了,但今 被叫破,就像一柄刀子彻底捅到了底。 风承熙沉默了,轿内一片寂静,外面只有 人的步履声,以及大雪在枝桠上 出的吱吱声。 “哭是没有用的。”风承熙低声道,“要将我身上所受过的痛苦全部还给姜凤声,那才有用。” * 姜凤声坐在坤良 里,看着御医给姜凤书诊脉。 此时留在太医院的皆是姜凤声的心腹,但为了稳妥起见,为姜凤书诊脉的御医有三名。 姜凤书坐在帐内,一只纤纤玉手从帐子底下伸出来,上面覆着一层薄薄的绡帕。 三名御名前后各诊过,回话都是一样:“恭喜娘娘,恭喜大人,娘娘确实是喜脉,只是娘娘近 或许略有劳累,胎脉略有不稳,须得静心调养才是,千万莫要忧心劳烦。 姜凤声 喜不尽,重赏了御医,一叠声问姜凤书想要什么,只要是姜凤书想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月亮,他也会给她摘下来。 姜凤书在帘内道:“你将 里那些府兵撤走便好,这么多人看着,让觉得这里不像是后 ,倒像是天牢。” 姜凤声 面带笑:“好好好,哥哥知道你向来不喜 人跟着,这就将他们撤走。” “还有,养胎调理之事,我身边的嬷嬷比大夫还 通,从今往后不用这些男人到我面前来。” 姜凤书身边的嬷嬷当中就有大夫出身的,完全可以照顾姜凤书。姜凤声之所以特意带自己的人来诊脉,乃是为了提防万一。 此时天大地大,皆比不过姜凤书的肚子大,姜凤声一律应承。 姜凤声离开的时候,叶汝成送到 门口。 姜凤声笑着拍拍他的肩:“这些 子辛苦叶兄了。待得阿月儿顺利产下麟儿,还望叶兄继续努力,这孩子嘛,总是不嫌多的。” 叶汝成躬身:“只盼大人早 如愿,我便可以带着凤书离开皇 ,远走天涯。” 姜凤声笑道:“自然。” 自然休想。 多留你一阵,是因为这一胎还不知是男是女,也因为孩子容易夭折,所以需要多生几个以防万一。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