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述具体事例,它们的问题不在于货币,而在于政府本身。 实际上印度也干过突然废钞的举动,‘突然’这个特点,在这个事情中其实更加致命,因为它一定会造成严重的挤兑问题,但印度就能保证过去一段时间后经济又重新恢复了正常。 朱厚照也明白, 这种货币改革有很多配套措施,包括提前规划、严格法律、清晰兑换政策、给老货币提供平滑的退出机制,甚至还有广泛宣传发动这样的手段。 其实这些点都是围绕着一条来进行的:稳定新钱的价值预期。 不在老百姓的心中建立起对新钱的信任,那么就肯定会出现群魔舞的现象,就算解决一个问题,也还是会出现另一个问题。 而如何稳定新钱的价值预期呢? 就需要一个强大而坚的中央政府。 不管面对过程中的任何局,都要坚定的表示:新钱币老子认了! 现代金融货币体系中的许多办法,他知道,但是没有办法完全套用,只有这一点绝对没有问题。 只要保证新钱币的价值, 哪怕混一个阶段,社会也会逐渐平稳。 载垨进来禀告了民间正在急速抛弃旧钱币,朱厚照仔细听了以后,却并不将其看做是失败的标志,而是一种成功的开始。 这代表民间相信了新钱币。 这其实就很难。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从第一天登基开始就在为今天打基础。 国人对于英明神武帝王的信任程度是远超其他民族的,英雄人物振臂一呼,那个凝聚力可不是盖的。 所以逻辑也很简单,因为正德天子二十一年来在民间积累的好名声,使得民间愿意相信他。 若非如此,想象一下昏聩之帝来推这个新钱币,还没开始,民间老百姓就会下意识的认为朝廷又要开始圈钱了。 所以他回答载垨说:“只要百姓愿意接受新钱币,其他的问题倒也不大。货币革新,最大的困难便是百姓不接受新钱,而固执的守着旧钱。 现在市场愿意使用,就算有些混,也不足为患。朕叫你于京畿之地明察暗访,是要看看是否有商家拒绝接受新钱。这些人,发现一个要处置一个。” 载垨愣了愣,心里头有些懊悔,自己太着急了,没怎么商议就匆忙入,没想到没挠到皇帝心里的。 “有这样的人么?”朱厚照又追问一句。 载垨回过神来,略微有些应对不畅,道:“这个……儿臣暂时还未发现。儿臣要么再往更远的地方走走,多看看。” 朱厚照眉头微不可查的落下了一点,但也没有发作,而是继续不厌其烦的教诲,“老大,货币革新这事,关键是要把新钱推开,让百姓愿意使用。 对于朝廷来说,既然是要取得百姓的信任,就得拿出真东西,不能如原来的宝钞一样,随意滥印。本来是假的东西,要人相信是真的,谁会愿意?” 载垨也不知道听没听明白,反正也应了下来,“儿臣明白了,多谢父皇教诲。” “去吧。”朱厚照准备打发他走。 这种时候,他没有太多的心思和他说太多。 不过载垨倒是犹豫了一下,又问出一个问题,“父皇,若是有店家拒绝接受旧钱币呢?” 朱厚照心中倒出一排省略号。 看来这家伙也没有完全明白。 他也没有叹气,回答说:“朝廷此番货币改革不是不讲道理的要将新钱币强加于人,货币本身只是一个易的中介物,更新钱币是为了结束过往旧钱的混局面,并非毫无底线、不管不顾的就是要人用新钱币。这两者是有细微的差别的,你能明白吗?” 载垨想了想,“那儿臣去处置掉这样的商铺!” “这种罚款警告即可,不要直接取缔。” 追加的这一句,其实是有些不放心他了,害怕他做出太过分的事情,在这种时候上。 “儿臣明白!” 载垨走了以后, 张璁也急匆匆的来了, 朱厚照则招了招手,“到里面来。” 这已经是夏天了,天气非常的炎热,正常来说皇帝是要启程前往避暑行的。但眼下正值货币更新的起步阶段。 朱厚照离开京师,总是会带来一些行政上的不便。 所以他今年迟迟没有出发。 “微臣参见陛下。” “平身,离近些。” 皇帝边上有冰块,还有人用扇子扇风,所以叫他近一些也是体恤他。 “皇上,除北直隶外,山西、河南、凤、应天、江西、浙江、福建巡抚已分别上疏,陈奏新旧钱币开始兑换事宜,请皇上御览。” 朱厚照把奏疏攥在手中还不忘提醒,“内阁递旨意下去,叫各地三天一小奏,五天一大奏,务必及时跟进民间状况。依朕的估计,普通的守法百姓大多不会生,唯独贪财的商人、贪官和一些地痞之会借机牟利。” 说到最后,目寒光。 “是。” 实际上市场有一种自发的功能,就是把原来一两银子的实际价值等同于现在更换到的十个银元,因为一个公平的经济体中,买卖双方都是自愿的,你卖得贵了,买的人也不是傻子,人家不愿意你有啥办法? 但朱厚照说的情况,就是一些‘不正常的人’,他们有足够的智慧和能力采取特殊手段。 在扬州, 韩子仁清晨起便遇上了这样的事。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人头涌动的都是去排队换钱的人。 “缇帅,人到了。” 韩子仁转身,“叫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壮年汉子低头迈了进来,单膝跪地,“属下马都,参见缇帅。” “起来说话。”韩子仁倒认识这个家伙,这可能也算是他留在扬州的一个理由了,“此次到扬州,不查什么大案,只是一次预防。本帅问你,扬州有几个实力算强劲的富商,他们最近又在做些什么?” “属下明白。”此人回禀说:“扬州富商主要集中于两个方面,第一是以惠盐记为首的盐商,第二是以张记为首的贸易商,扬州商业繁盛,行商氛围浓厚,二十年前海贸兴起时,他们就参与其中,这么些年做下来,原本一个姓张的小村庄,倒也出了好几个大贸易商。剩余的,就算经营较大的酒楼的,也只是小富。” “这些商户家中可有人入仕?” “张氏出了个举人,眼下正在京中呢。” “这些人平时接触谁、行事如何,你可能查到?” 马都犹豫了下,“可以,不过还请缇帅给微臣一些时间。况且,这段子本就特别。” 韩子仁不理解,“怎么特别了?” 马都还觉得这个问题奇怪,“不是朝廷下令在更换新钱么?这几个商户家资百万,兑换起来较为麻烦,他们已经在准备着了。” “这里面,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事……”韩子仁皱起眉头。 马都疑惑,“缇帅……是与他们谁家有仇吗?” “啧。莫要胡猜。你就当做是一次简单的巡查就好了,若他们无事,咱们也无事,反之么……” 后面的话他不说太多。 马都则想起来一条,顺带还了一口凉气,“有一样事,不知道算不算,属下也是听人谈笑说起。” “你讲呢。” “缇帅,此番朝廷更换新钱,属下看,为了方便大部分百姓,现在对于多数旧钱都是认的。可这样推行却是容易有大问题的。” 韩子仁没听明白,“继续说。” “缇帅可知民间可以私铸铜钱?若是官府来者不拒,不管铜钱的成、大小,而有心之人熔了老钱,降低铜的含量,再铸成新钱拿来兑换,这不就可以凭空得来泼天财富?” 韩子仁是当官的,而且从二十岁出头就开始当官,也没当过与经济有关的官,马都这么一说,他甚至愣了一愣。 “真能如此?” “可以啊,只是熔了再炼便可有两三倍、甚至三四倍的利润,就算不如此,民间本身也有人私铸钱币,兑换时间又有一年之久,就算不事生产,仅是造钱就可以发一笔大财了。” 实际上,明朝时期,民间私铸铜钱的现象非常严重。这背后就是有利益驱动。 比如说拿到一个五铢钱,熔了以后炼成重三株的,也拿出来滥竽充数。这实际上造成明代的钱币有一段时间是越炼越小。 而因为实在没有办法杜绝私铸钱币,嘉靖时期,甚至官府也加入了这个行列,导致钱币市场混不堪。 现在人家拿了小钱过来,你说官府换不换? 私钱通是事实,不认的话,那真是麻烦大了。 可要是换,那好,家家户户都把重钱熔成轻钱,大钱熔成小钱。 朝廷倒是可以无限量造钱来足这种需求,但最终就是严重的通货膨。 可怜朝廷发行新钱,就是要结束当下钱币市场的混局面,但百姓求财的智慧是无限的,这才刚开始,脑筋就已经动起来了。 韩子仁马上重视起来,“这已经属于扰市场了,马都你要眼睛睁大了看,若真有人恶兑换,要马上禀报!” “属下明白!” 第九百一十二章 断尾求生? 韩子仁将自己遇到的这个问题及时上奏了,他觉得这种现象应当不会只在扬州发生。 扬州离京师也很近,急递的话两三天的功夫奏疏就到里了。 朱厚照看了以后面也很凝重, 他将内阁三人召唤入,小范围的先讨论一下, 这封奏疏也给了他们看。 “源上还是私钱泛滥,且过往造的私钱形式各异,实在难以止,百年来也就这么在民间通了,现在到我们手上就涉及一个问题,认还是不认呢?” 这个问题很大。 私钱的通本身就是个痼疾。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