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里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不必了。”载壦挥挥手,他不和死人讲究这些,“姚玉林,关于你的处置,皇上的旨意已经到了。” 听到皇上两字,姚玉林这才动身,身上的铁链子也随着哗啦啦响,“罪臣姚玉林,接旨。” “打开门。” “是。” 接着就是一个侍卫端着一壶酒和一只酒杯低头走了进去。 载壦也进去了。 姚玉林看到这幅场景,大概是猜到了什么,所以他呢喃着微微摇头,由慢而快,“二……二殿下,罪臣,罪臣想见皇上。” “可是父皇不想见你。” “不!”姚玉林忽然像是重新获得了力气一样,“罪臣,罪臣还有四川的民情要上奏,还有那些土司!在赴任之前,皇上曾面谕罪臣要时刻掌握诸土司的情况,这些,这些还没来得及禀报呢!” 杨慎怒斥,“姚玉林!死到临头,你还要胡说八道?你这个人除了自己的官位,哪里还在乎别的?民情?民情能得到你半分关心吗?!” “二殿下!罪臣真有,罪臣原本是准备入京见了皇上再说的!这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罪臣岂敢说谎?” “如果真有……”载壦开口,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 “那你写下来就好了,我自会转呈父皇。” 轰! 姚玉林听到这句话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其实他哪有什么情况要禀报,不过是临死之前的挣扎。 他自以为到了京师,一切尚有转机。 但现在这架势,朝廷是要在这里就处置了这一切。 “皇上,皇上真要赐我死罪?” 载壦耐心回答,“圣旨,岂会有假?” “那,那张阁老那边呢?张阁老怎么说?” “受你的牵连,张璁也免不了被父皇训斥。关于官银走私一案,不止是你,现在是从上到下在追查犯案人员。我已得知,这件事就是张阁老亲自负责的。” 张璁负责? 这件事杨慎也是头一回知道。 按道理来说,皇帝让人自己查自己,这不就是便于他监守自盗吗?查到最后又能查出个什么东西? 不过放在眼下来看,却又不一样。 皇长子当着皇帝面弹劾张阁老, 皇次子到四川更是掀出这桩案子的细节。 皇帝再加力给张璁的话……他就得仔细的想好如何办这件事了。 不对, 杨慎转念一想,皇帝这是在为收拾张璁留下后手。这种处置方式就像是导张璁犯错,你处置的不到位,我就处置你,名正言顺,谁也挑不出个理来。 而张璁也是极其聪明的人,他必定也会明白皇上此举是杀机已现。一不小心掉进去,那就是万丈深渊。 所以他是千万不能再出纰漏的。 这就是正德天子,也是伴君如伴虎的真实写照,他是要么不处置,像这次一旦真处置,那么那种手段之凌厉、力道之到位,完全就是把张璁拿在手里随意捏。 这种处置方式之下,像姚玉林这种犯事的官员,是千万保不住的。 说赐死,那就赐死,简单的很,一点风浪不会起。 什么叫掌控朝堂?这就是的。 真要让姚玉林死,那是最支持他的张璁都使不上劲。 而姚玉林呢,他是落难,但并非智商下线,这么一说他就明白过来了,张阁老现在是自身难保,必须得自我革命,本就顾不上他了。 “姚玉林,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载壦心情复杂的问。 姚玉林痛苦的闭上眼睛,泪水甚至在他的脸上洗出了两条干净的细线,“三十载浮沉,一时不慎,转眼即逝。我姚玉林,对不起皇上啊!以至皇上最终连面都不让老臣见一面!呜呜呜!” “你后悔吗?”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若是再有重来的机会,我必定以十分的心思效忠皇上,绝不会再犯这样的大错!” 载壦闭上眼睛,这就是一个封疆大吏的最后了。 “来人,赐酒。” “是!” 咕咚咕咚咕咚,一杯小小的毒酒就这样端到他的面前。 载壦说:“父皇常常对我们几个兄弟讲,我们既入得此家,便要心中装着朝廷、装着百姓,做事做人,都要问心无愧。我是皇子,你们呢,都是大明的臣子,既入此门,最好是心中多几分公心,少几分私心。免得落下和姚玉林一样的下场。” 砰! 酒杯已空,人与杯子同时摔落在地。 走出监狱,载壦心情不算很好,他吩咐说:“四川差使已了,你们收拾一下,我们尽快北返,父皇有旨,要我去行听命。” “是!” 杨慎也看出来载壦心情不佳,在所有人走了以后,还出声安,“二殿下,姚玉林欺君罔上,是死有余辜。二殿下不必如此。” “用修,我倒不完全是为他。” “那二殿下是为了什么?” 载壦眼神复杂,抬头望天,“我相信,姚玉林在幼年初读圣贤书之时,也会想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但一路走来利熏心……我是父皇的第二个儿子,名于我无用,利我已足够了,既无所求,接下来的路便不能像他一样走歪了。” “下官大胆,便说上一句与二殿下共勉。而且二殿下能有此话,想必皇上听了也是开心的。” 载壦迈步向外走去,并留下一道声音,“父皇每天都会听到这样的话,关键是怎么知行合一。” 说完他越走越快,兴许是离家久了,他忽然有些想念他的父皇。 第八百四十三章 朝堂政治 大明改元正德二十年,国家东南西北都变化较大,唯一要说有哪里不变的。 就是山东。 弘治年间的首揆刘健,因为不慎惹怒天子,被贬官至山东。当时他已年过七十,当初人人都觉得这老家伙哪怕是到了山东,最多也就是熬个几年。 不曾想刘健是个真正的长寿之人,至正德二十年,他已经九十三岁了,仍然在任。 换句话说,二十年间山东就没换过巡抚。 汉宣帝时,曾经提倡过地方官做得好的,就不要轻易调动,毕竟人家好好的,你换人干嘛。 不过这种制度并不是在任何场景下都能适用的。 首先是当官的那个人自己,时间久了,他就会想升。另外,一个人长期执政一个地方,那很容易改姓,朝廷到时想手都难。 这是更为关键的缘由。 所以汉宣帝的这一做法虽然有其道理,但并没有被大规模的采用。 反而是几年一换的官制占据了主。 但凡事都有个例外,这两点因素在刘健的身上就可以被避免。 他不可能再回北京,也一向以清标榜自身,不屑做一地方权臣。 二十年来,山东成了清的自留地,也成了他们这帮理想主义者实验治国的绝佳之所。 然而事实是,山东是各地当中变化最小,最像正德初年的地方。 倒不能说是落后,只是呈现出的模样还是出而作、落而息。 儒家治下,无非就是那几招。 比如说,这里仍然缺少商业,继续维持着小农经济,正德十一年清田令后,算是抑制了土地兼并,再加上推广红薯,所以饿肚子的现象是不多的。 就算是遭了什么灾,国库有银子能够赈济,刘健为官清廉,赈灾粮不至于被克扣太多。 再比如,路引制度目前也只存在于山东等几个少数省份中。 这是经济方面。 在文化方面,山东是位次靠前的科举大省,刘健在山东各地筹建私塾、弘扬圣学,京师高院当中,山东籍的学生比例最低。 更多的家庭仍然是种地纳粮、供子读书科举。 不过正如前文所讲,这并不代表山东落后,实际上,江南沿海等地商业繁茂,到处都是海外洋人,而在商业影响之下,崇尚金钱的价值观益普及,清高的读书人莫不为之痛心,而这其中大部分反而是比较认同山东。 这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 大航海时代之后就是全球化时代,礼仪之邦已经不适用于那个时代,每一个民族、国家都得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争取,去搏斗。 所以营造出这样的市民文化,朱厚照并不后悔。 过分的重视礼教传统,最后就是诞生出朝贡贸易这种,越贸易越亏的奇怪业态。 这是他的想法。 实际上,刘健的巡抚衙门里挤着不少清官员,更多的人则已经被他安排到了各府州县。 现如今的山东,也说得上政通人和,农业至少可以保证处处安定平稳,老百姓也算安居乐业。 早早的将正德二十年朝廷需要的新版鱼鳞图册重新收齐上报,便是明证之一。 事实上,这帮清谈之人,一是沾了朝廷给官员涨俸禄的好处,一是沾了天下清田令的好处,人地矛盾不突出,当官的不一定非要贪财才能过活,这才有了今天这般景象。 在这个地方,你可以说他们没有东南富庶,他们还说你没有他们的礼仪兴盛。 不过说到底,人有生老病死。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