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和老二始终是绑定在一起的,这个局面不能破,否则连自己的亲兄弟都团结不了,落在皇帝眼里会如何看? 不过他扑了个空, 里来宣召的公公也扑了个空,正着人去找呢。 蒋冕本来也想等等,但听说是皇帝召见,自然是放弃了今天见二皇子的打算,毕竟载壦回来了,也没时间听他多说。 只是不知道皇上单独召见二皇子是为何事…… 蒋冕心中有些担忧,这兄弟两人之间的嫌隙还没完全摆平,这个时候面见天子可别有什么问题才好。 事实上,载壦也不是躲着人,他这会儿正在梅府呢。 不过不是为了他的舅舅,而是为了他的外公,平海侯梅可甲。 梅可甲已经六十多岁了,虽说这一身绣了猛禽的紫袍服甚为光鲜亮丽,但是他年老体衰,神衰微,不仅背佝偻,脸上皱纹也如沟壑一般,真叫一个老态龙钟。 讲起话来也是让人觉得一直有一口老痰咽不下去。 人要服老,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从浙江回来不干了。 回府之后,就侍些新鲜玩意儿,载壦这是来孝敬他来了,而手中拿着的是一个美绣包,倒到桌子上的则是细细密密的白沙粒。 梅可甲一眼便认识,“这是细盐?” 细盐的研制、生产已经于几年前被大明科学院搞出来了,不过方法上只是简单的溶解过滤,然后磨碎,应当是还有一些杂质,但在卖相上确实比以前直接晒出来的盐要好的多,这几年间也大受达官贵人的喜。 “虽然很像,不过这不是细盐,而是糖,是甜的。” “喔?”梅可甲眼神一动,虽说现在时不时的就有稀罕东西,不过像盐一样的糖,他还是没见过呢,于是上手点了一下,再蘸到嘴里。 “真是甜的。” 载壦笑了笑,说:“这是于民间收集到的制糖法,叫做黄泥水淋法,可以将蔗糖提纯,使其甜度大增,而且白细,口绝佳,外公以为如何?” “好!好!” 中国人的吃糖史经历了直接从自然界获取,之后再在常年累月中进行提纯的过程,和制盐一样,都经历了很多年的发展。 早在商周时期,就有‘周原膴膴,堇荼如饴’的记载,实际上说的就是自然界的一些菜有甜味,大概率应当是麦芽糖。 不过糖大部分时候都是奢侈品,因为制作起来费时费力,而且吃肚子都不容易,不可能再把能吃的东西拿出来熬糖。晋代时,王恺曾用饴糖刷锅,以此“炫富”。 宋代时制糖的技术进一步发展,可以制造冰糖,但是不像冰霜那样洁白,因为含有杂质而呈紫或黄。资深甜苏东坡曾写诗盛赞“冰盘荐琥珀,何似糖霜美”,说的就是那种琥珀,也有点类似于现在的红糖。 到了明代之后,《天工开物》曾记载过一种方法,可以将深的蔗糖“净化提纯”,使其变得洁白晶莹。后来一直到民国,中国人都是用这种方法来获取白糖。 而这样的商品在当下拿出来,想都不必想肯定又是价格奇高的奢侈品。 “外公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让公司试制,然后将产品高价卖出去是吧?” 载壦没有否认,“大明南洋公司最为合适。” 梅可甲琢磨了一下,“你不自己向皇上呈递吗?这也是你的一份孝心呐。” “送与外公,叫外公心,也是我的一份孝心。” “和老大闹了别扭?”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载壦略微有些无奈,“这东西原是应该给让大哥呈献于父皇,不过……” “怎么了?” 载壦摇了摇头,“舅舅心里不舒服,总是惦念着南洋公司,他们撺掇着大哥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我怕赠了大哥,反而误事。” 梅可甲将桌子上的那张写着制法的纸条收进袖口,“你自小就心思多,看得也明白,就是什么都不讲。” “外孙也不能一直自认聪明了,这次便看走了眼,叫大哥吃了个闷亏。大哥和舅舅是信了我的,所以该是我的错。” “你说那张璁?” “嗯。” “那是个有本事的人,这些年做了多少事啊。皇上虽然统领全局,但事情总是要下面的人去办。你这个年纪的人啊,生出来就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大明,不知道如今岁入六千万石粮食、四千万两白银在二十年前是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一件事。那时候,拿出几百万石的粮食都难,国库呢?空空。” 载壦明白的,“外公就是在那个时候跟着父皇的……朝中上下,唯外公与父皇相甚久,而且……大约是最早的了吧?都说张秉用最知圣意,但外孙相信在这一点上,外公一定不比他差。” 话说到这里,梅可甲自然是微微得意笑了起来。 “原来今是来贿赂我的。” 载壦看似憨憨的脸上出了个笑容,还立起身正式的行了个礼,“请外公为孙儿解惑!” “可你不是不关心这些吗?” “但也要知道自己死在了什么地方,否则不是死不瞑目?” “好。”梅可甲答应下来。 于是载壦扶着他的胳膊坐下。 “还记得,很早的时候皇上就说过,叫大臣不必揣摩圣意。因为皇上说出了自己的圣意,便是对江山社稷有利,对大明百姓有利。道理如此,但做起来极难。譬如说你们觉得张秉用揽权独断、排除异己,扳倒他就是对大明江山有利,可实际上却一败涂地,因而有时不免糊涂。不过真的想通了,其实又非常简单。便是两个字,公心。” “公心?” “问问你自己,做这件事是不是出于公心,还是说有自己的私心。”梅可甲点了点他的口。 载壦蹙起眉头,“其实也不好分辨的。蒋冕、余承勋之一定要‘倒张’,这并非一定是私心,他们也是白一心的臣子。” “但是张璁的心却好分辨,他是出于公心。” 载壦心头一震,有些难以置信。 “你定会觉得此人明明是个臣对不对?可是你仔细想想,张璁又为自己谋过什么?钱财?谁都知道当朝首辅并不贪财,而且痛恨贪财,权势?堂堂首辅,若是没权,他倒不如致仕。身后之名?他连生前之名都不要了,又怎么会在乎身后之名?而且,我料定,这次他能安然度过官银走私这一关,想必是有什么大事的。你说,如此一心为公、能力卓绝的大臣,皇上凭什么不用?” “可他用的那些人做出官银走私这等犯法之事却是真的!” “人孰无过,过而能改。我不是早就说过,皇上是宽厚之人,只要有补救的办法那就行了,再说这些银子又没进张璁自己的口袋,又不是他在贪。” “可这难道不能说明张璁用人不当吗?” 这确实是个要害之处。 梅可甲微微沉,“所以我说想必是有什么大事。这世上不止你一个聪明人,张璁也会想办法自保的。等着吧,总归是要出什么事的。总之,在皇上的眼中,你们兄弟二人是公私难辨,而张璁则是切切实实的为朝廷办事。” 载壦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其实这当中的细微之处实在很难拿捏得准,朝堂上的事一个是悟,另外一个就是经验了。 张璁一直面临着被人弹劾的力,人家是经验丰富了,倒是他仅仅只是聪明罢了,这在面对一个同样聪明的人时,自然就不管用了。 这算是一次教训。 “外孙明白了。” 梅可甲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其实更喜载壦。可他的这个两个外孙很是不凑巧,明明没相差多长时间,但老大、老二的次序已定。 有些话,梅可甲心里知道,但是他不愿说,说出来会破坏很多事情,只能是让老二委屈委屈了。 “对了外公,舅舅那边你多去劝劝。南洋公司还是不要再念着了。” 梅可甲摇头,“儿大不由娘,更加不由爹。你叫他不争、载垨不争,那旁人去争怎么办?” 以载壦的聪慧自然知道这个旁人是谁,一瞬间又头疼了起来。 “就不能有些简单的事么?” “朝堂上哪里来的简单?” 载壦大呼救命,“算了,想必大哥以后也不会信我,我也不去多嘴,省得再害了大哥,我就简单些,替父皇办差分忧。” 他这个嘴像是开过了光似的。 这句话刚说没多久,外面进来一个下人,跪下见礼后说:“启禀二殿下,二殿下的府里来人寻了。说是有里的旨意,宣二殿下进,还请二殿下快些应旨。” 喔,载壦一下子便起身,“外公,父皇相召,那外孙告退了。” 第八百二十七章 皇子办差 载壦因为排行老二,自小就被灌输‘不要多想’的观念,而且越长大越是没有多余的想法。加之他天生子相对平缓,平时更是一句话都不讲的那种,所以才更能想得通‘不争’的道理。 而且与载垚也不一样的是,他和载垨的关系更亲,非分之想就更少。 载垨则不必说了,他是皇长子,就算他自己没什么想法,也会有一大帮大臣去吹他的耳风。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圣躬安!” “朕安。”朱厚照本来在看奏本,转头瞥了他一眼,“过来说话。” “是。” “尤址,将那个点心拿来,赐给老二。” “谢父皇。” 朱厚照还是更喜小时候和他们的相处方式,现在虽然长大了,但还是尽量保持着。就是给小朋友一些玩的、吃的, 实际上他们父子情好得很,只不过他注重国事,所以在谈正事的时候,孩子们都不敢敷衍。 朱厚照放下奏疏,双手叉抱在口,对载壦说:“老二,上次没有细问,你这一趟到西北督送粮草,有何想?” 载壦本想放下手里的点心,但天子一个示意叫他继续吃,于是便嚼了几口,“父皇仁厚之君,励图治几十年,将无偿徭役,改为有偿徭役,这实际上也是轻徭薄赋的内涵之一,这自然是一项大大的善政,不过儿臣却觉得有一处隐患。” “喔?”朱厚照心中来了兴趣,“那你倒说说看。” “儿臣觉得,这样大大提升了朝廷的用兵成本,不利于大军集结。如果遇上敌人以二十万兵马大举来犯,只打一场仗,国库便会入不敷出。由奢入俭易、由俭入奢难,若是一直是无偿徭役,征用便也征用了。如今是有偿徭役,真的需要的时候,要么朝廷仍维持有偿徭役,则国力必定耗损严重,若是改为无偿徭役,更容易引得百姓生怨。” 虽然说得有些残忍,但不失其中道理。 实际上,这后来和大清发兵只有两三万是有一定关联的。 不像明永乐时,一下子可以调动五十万大军,虽说其中是有民夫,但战兵肯定是比清朝时的规模要大。 “不错,你还是有些见解的。不过呢,这世上绝没有十完十美的策略、制度,有的只是因时而变,因势而动。朕的治下,朝廷有那么多的财力,自然就是要让利于民、藏富于民。千百年来,英雄人物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可又有几个盛世呢?能让老百姓过上几十年好子,朕此生足矣。至于后嗣之君,不管朕怎么做,他都会有他的问题,至于有没有他的办法,那个时候朕已长眠于地下,自然是管不了的。” 载壦连忙说:“父皇秋鼎盛,是万万岁,儿臣还想伺候父皇万万年呢。” “不行啊,前一代人老是不让路,会出问题的。” 载壦听得这句话心中一揪,原来父皇会有这种想法么? “好了,不提这些,朕这次召你进,是有要事给你。”朱厚照回过身去,从御案上拿出一个奏本,“昨,四川巡抚姚玉林转呈了成都知府苗子恕的一封奏疏,说成都府双县田长夏言为官无德、鱼百姓,田长衙门更是有钱入、无钱走,引得民怨沸腾,所以便依律将其拿下,有司议罪。”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