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张璁忽然惊恐,“臣谢陛下厚恩!但此事此时万万不可!” “如何不可?!” “如今朝野上下恨不得生啖臣之骨,陛下如此行事,岂不为百官所反对?” 朱厚照大手一挥,“自古以来,用人权柄之于上,朕拜什么人为阁老还要听他们的,那么到底谁是天子?” “天子自然只能是陛下!但是……” “没有但是!遵旨而行!” 张璁行大礼,“臣张璁,谢陛下隆恩!微臣此次必定竭力用命,以报皇恩!” 拜下去的时候他的嘴角忍不住出得意的笑容,毕生所念在这一刻成为现实,正德皇帝不吃别的套路,就是一点:本不管什么文臣反对。 龙椅上的朱厚照也出笑容,这个世界上最难搞的不是有望的人,而是什么都不想要的人。他掌握天下,富有四海,官位、名望、财富……一切都是资源,都为他所用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陛下,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 “是,非常之事,臣也就行非常之举了。微臣想问陛下要一个人,从旁辅佐! “谁?” “便是靳贵,靳侍从。” 喔?朱厚照偏了视线看了看靳贵,他一点儿脸变化都没有。 张骢解释说,“靳侍从辅佐陛下多年,两京一十三省大小官员以及各地地理民情皆在其心中,若得其相助,必能事半功倍!” 朱厚照语气放软,“靳贵,朕不强求,你可以说心里话,是否愿意协助张璁?” 靳贵虽然也觉突然,但他经验太丰富了,立马道:“陛下有命,臣自然在所不辞!” “那么清丈令,你们谁写?” 第七百一十章 缺德的一招 朱厚照真有胆子让张璁入阁,而且想到就做。 隔天,他将内阁和六部尚书再加左都御史、少府令和总理外务大臣全都宣进里。 开门见山的对他们说:“这几京里发生了什么,你们都知道。不是都要见朕吗?今天都见到了,该说什么就说,也不要再避讳着了。 还有你们心里大约也都在嘀咕着,朕昨只见了张璁。到底谈了什么呢?结果如何呢?也不必到处托人打听了,朕从来行事方正,敢做敢认。朕来告诉你们,昨张璁入禀报了清丈田亩的具体措施,共4条,朕都已经准了。分别为定法规、定人员、定程、定罪名。 其中内涵也很简单,清丈一事由朝廷下令,全国施行,测量的人员由朝廷招募培训,并派遣到地方,清丈的程也依朝廷规制,最后便是抗旨之人的罪名如何议定。这些事都已经在具体的施行过程之中。并且,朕已经答应,调张璁入阁。” 杨一清听后心中忽然一阵绞痛! 这是把他的脸面完全的拍在了地上,没有半点考虑啊! 他先前进劝谏,皇帝不准。 这尚且是第一步,后面还有廷议、还要讨论。 现在好了,天子看内阁首愧不同意,那么便绕过内阁! 从他的角度当然可以这么理解,而且这其实是很屈辱的。 但从朱厚照的角度就是另外一番意思,你不答应,我当然可以再派其他人,难道皇帝行事先要得到你大臣的首肯?你不同意这事还得延宕在这里,专门等你? 这是哪朝哪代的规矩?当他是什么,汉灵帝吗? 至于说什么面子不面子,他向来是对事不对人。 在这一刻,天子和首揆的矛盾一瞬间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能清清楚楚的瞧见。 到这个程度,杨一清是没有办法了,他只有一个选择,若不这么做,想必会叫人骂他贪恋权位,如此必定有损清名。 于是他晃悠悠的起身,下管帽,跪于君前,用特有的带些沙哑的嗓音说:“臣叨举成化八年进士,蒙列圣累加超擢,进至今秩。臣受三朝大恩,如天地之大,如山岳之高,如江海之深,常愧报之涓埃,惟省躬淬砺,务白一心,始终一节,以求无负。今臣忝居首揆,具瞻重位,于陛下可谓近矣,却不能深体圣意,分君之劳,解君之忧,臣有何面目再为百官之首?因而今冒死为言,望陛下革臣之职,准臣去仕,以使赏罚得当,绝未起之祸,安百官之心,则不胜幸甚!” 他讲完以后,乾清静得可怕,简直是落针可闻。 因为正德皇帝是最忌讳臣子一言不合便和他提什么致仕的。 实际上,朱厚照确实面容紧肃。 到了这个程度,其实再去讲投献的危害,改革的优势已经没有意义。 这不是对错之争,这是权力之争。 哪怕你对,我也不能支持你,除非完全放弃自己的目标。 对于杨一清来说,这个目标就是安稳的首揆之位,因为他今天不这样讲,以后也是一个把柄,会有很多人想着把他下来,与其到那个时候不好看,还不如这个时候自己主动提,好歹也留下一个好的名声。 关于这一点,明朝的文人是想得很清楚的。 名声不坏,将来还有机会。 名声坏了,你被人打做佞之臣,这就没办法在官场之上立足,除非是像张璁那样剑走偏锋。 就像历史上,正德一朝刘瑾作,李东没有和刘健、谢迁一同离开,这就是牺牲了自己的名声的。后来人们觉得他是为了维持这个老大的帝国,但那会儿人们发现他的良苦用心,他人都死了。 对于朱厚照来说,这个目标就是把事情做成。 别的,他是不在意的。 包括,这个时候如果他同意杨一清就这么致仕走了,那么大体上文官会在各种文章词句之中编排他的不是,一份恶名是逃不掉的。 他深一口气,“杨阁老,你既是三朝老臣便知道,君前不可戏言。你当真要弃朕而去?你该知道朕是什么脾气。” 杨一清心中更痛,天子对他并不客气,而且话风一转立马就是‘弃朕而去’四个字。 “启禀皇上,老臣当然明白,老臣说的正是心中所想。” “好!” 朱厚照转身,着声音说:“都已经正德十年了,朕做什么一开始没被反对过?海开驰之时,说大明沿海百姓易受倭寇侵扰,结果呢,大明水师现在在海上追剿他们! 清理军屯也说九边震动,怕生出不忍不之事!什么不忍之事?不就是起兵造反?让他们来好了!朕岂会怕了他们?当初若非朕坚持,屯田籽粒、边军战备能有今的光景? 诸如此类,征鞑靼、西北、本,哪一样事不被反对?平都说皇上圣明,但是到了大事当前的时候,偏又各种说朕糊涂、说朕被蒙蔽!你们扪心自问,从洪武到正德,天下的隐田是不是持续增加?土地的兼并是不是愈演愈烈?!百姓的负担是不是更为繁重?!朕做这些,难道就是为了收几个税?早收了这份心吧!朕虽不是秦皇汉武那样的千古一帝,但也没有狭隘短视到那样的程度!” 但朱厚照讲这一番话不是单纯的为了发脾气。 尤其是‘从洪武到正德’之后的三问,这是权力之争没错,但对错不能轻易让给他。 要让人知道正德皇帝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杨阁老,朕再问你一句,你当真要为此致仕?” 王鏊觉得有些不对,皇帝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并不受任何规矩所束缚,这个时候这样问就是最后的机会。 而且不要说你嘴硬,不好改口,你的嘴硬,难道皇帝软姿态的来和你讲好听话? “陛下!”王鏊略微焦急的讲,“杨阁老一时冲动,且他本身就是心直口快之人,还请陛下息怒。” “朕没有问你!” 杨一清握紧了拳头,他心中自问:难道这就是最后的结局了吗?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叩下头去,“请皇上成全老臣。” 朱厚照脸忽然平静下来,他不再有任何的愤怒了,连神情也放松下来,“那就……照你所言。” 按照道理来说,杨一清为国辛劳多年,并且原先也是立过大功,哪里能不念旧情? 但还是那句话,他当皇帝至今,到底是不是刻薄寡恩的君主自有公论,王炳最后的结局也摆在那里了。而且就算要送他这四个字,他也无怨无悔。 “臣叩谢皇恩!” 杨一清心中酸楚。 朱厚照也同样不开心,而且他要破除致仕背后的利益逻辑,杨一清既然已经得罪了,那就破罐子破摔。 “你这个谢恩朕不知是真是假,朕也顾不上了,因为朕当这个皇帝就是一定要恢复大明的国威。 还有很多年前朕就说过,既然心有不,弃朝廷而去,那往恩情不必再提。借着你这个事,朕要给吏部定个规矩,从今往后,因个人原因主动递辞呈,乞求致仕的,若要再起复,推荐之人要说明原因,同时获得吏部尚书,内阁阁员一致认可,最终朕批准。若是没有圣旨,擅自任用,那朕要找吏部的麻烦。” 王鏊心中一叹,果然如此,这就是他想到的,正德皇帝眼里哪有什么规矩?一切的规矩都是他定的规矩。 朱厚照捏准了这些人的痛点,动不动就要辞职,不就是显示自己抗争一下,博个直名嘛。 有利可图,所以才会趋之若鹜。 现在他就一次把这个事情的代价拔高,有本事你就拿十年苦读的功名来赌,皇帝怕什么?每年都有进士,还怕没人做官? 这样一搞,杨一清必然受连累,自己利益受损,不会人人都顺着他说话的。 再者,这样作以后,真的选择辞职的那些人反而高风亮节的可能更大! 这就是缺德的一招。 第七百一十一章 把这乾清让给他们 杨一清作为内阁首揆,他的忽然离去必然是一石起千层浪。即便是王鏊也没有预料到会烈到这样的地步。 平心而论,这也多少有些过。 实际上这代表着,基本已经谁都拦不住皇帝了。 乾清的气氛从未像此刻般抑,但站在上方的皇帝携得是开疆拓土之威,中兴之主的盛名哪怕是最偏心的文臣也很难否认。 或许, 或许这就是天子故意而为之吧。 西北的大胜,让皇帝的声望达到鼎盛,清丈田亩之事又难如登天,所以用朝堂上的这种重大变故给所有人以警告: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这就是强着他们所有人低头。 否则,哪怕你是首揆一样会败如家犬。 不过…… 朱厚照也不是都用的趋炎附势、胆小怕死之辈,他的心腹之臣中大多刚正敢言,人们不愿意看到皇帝如此与臣子决裂,这样的恶劣影响在他们看来于国不利。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