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在解决以免除徭役而推广红薯的事,保定府在查当地官员侵地一案,北边宣府、大同、榆林、蓟州和辽东都在不停的通过文书和皇帝清理军屯之事。 这些事情和问题的矛盾都很清晰,朱厚照要做的就是持续加大推动的力度,同时对于反扑力量予以镇。 清屯最初的烈反抗在年后已经渐渐不成气候,因为朝廷反应过来了,而且多番防范,力度空前,比较大的动并不容易发生。 至于其他各省份的事大体也是如此,例如河南巡抚彭泽仍然在查周王府涉及的官员强行置换良田一案,四川在开垦新的土地,湖广仍然为民的问题而焦头烂额,山西整顿了那些作涉及的相关人员,丰熙到任以后最重要的事是推广红薯,因为他首先想解决很多老百姓腹的问题。 这些都是朱厚照的常,除了这些,还有某地上报了祥瑞或是报个贞洁烈女之类的事,抑或一些令人震惊的要案,这也不难办。 总归就是秉持着为民、不扰民的原则,然后用人得当,让他们去做就是了,并不值得事事详细书写,当然,国家那么大,每年都会有地方遭灾,如果是比较大的,还要派钦差过去。 不管怎么说,内阁和六部都是有能力的大臣,以他们的经验辅佐朱厚照,各项事情都还是有条不紊。 但浙江和福建的事却不一样。 在朱厚照的认知里它不一样,比查几桩案子或是推广多一万亩红薯还要重要。 浙江社会产生的变化王琼先前已经提过,他还要对税法进行改动,朱厚照没有同意,他还是觉得当地商业的力量仍然不够强,商业的影响甚至还没有走出浙江,社会上对于大航海、对于海外诸国的认识还是不足,这个时候就去收果实,实在是有些急了。 基于这种想法,杭州的钞关也被他取消,胡收费这种事,在信息时代都解决的不好,眼下是什么模样朱厚照真的不敢想。 反正中央政府也收不到什么钱,取消了就取消了,受损害的仍然是那些要在大明躯体上血的人。 而他看到的那封章黎上的奏疏,不是一个意见,也不是一个问题,单纯的禀报了朝廷的善政在当地所取得的一个良好的效果,因此内阁的票拟也很简单:宜抄邸报,宣朝廷善政于天下。 不过朱厚照在朱批的时候下笔犹豫了,几番想写知道了,但总是觉得哪里不对,所以放在一边,并吩咐,“将两位阁老请过来吧。” “是。” 这样的画面也经常在乾清的东暖阁里发生。 平常的治国理政,其实比兴兵打仗还要难,它难在没有战争的刺与胜利的热血,只有复一的枯燥但仍需坚持,难在一年十二个月,月月如此。 但也没办法,朱厚照不能当个战争狂,而且领土的扩张并不困难,难的是经营得好。 杨一清和王鏊来了以后,朱厚照也不废话,当即问道:“你们都认为商人为朝廷纳捐,建造战船的建议可行?” 这话问得两人一愣。 “老臣……确实不知,有何不可?请陛下示下。” “王先生呢?” 王鏊如实说:“商人多金银,他们愿意拿出来襄助朝廷这是好事,朝廷也不能驳了人家的好意才是。” “嗯……”朱厚照上手叉抱,苦苦思索着走来走去,“捐来捐去也就六万多两银子。” 王鏊表情僵硬,“陛下是嫌少?” “不不不,朕不是嫌少。”朱厚照摆手,“朕是觉得这银子,朝廷可以不要。朕已经拨了四十六万两银子了,如果有需要,今年国库仍然可以支出,少府经营粮商、船厂以及多家商铺,一年匀出几十万两银子难度同样不大。况且,朕的内帑还有近三百万两银子。难道,就差这六万两?” 这么说着,他自己的思路其实也慢慢可以理得更清晰些。 “你们真的再仔细想想,真的需要这六万多两银子吗?” 杨一清和王鏊对视了一眼,“陛下,臣等以为,倒也不是缺不缺的问题……主要这是浙江商户的一份心意。或者内阁再向浙江去一道询问函,问问他们到底有没有明示或暗示商户都要纳捐。” “不必了,就六万多两。浙江巡抚的面子也太不值钱了吧?浙江的商户也没那么穷,真要暗示了绝不止这么一点儿。朕想问个问题,如果朕下旨给章黎,要他把这些银子原数退回,那会怎么样?” 这两个老头儿的表情很惊诧,就连一旁的尤址也不抬头,他入也几年了。很多人都在想,为什么正德皇帝治国几年,国家就能有这样的改变。 开海、练军,这当然是一方面,但这么多个夜夜,数万封奏疏的批示、处理,数不清的各类事件的处理…… 实际上,是一次又一次微小的决策,最终汇聚到了今天。 杨一清和王鏊都还没仔细思索皇帝所提的意见的时候,皇帝已经自己想到了答案,“对,应该这样!这样那些商户就会真的相信,朕是真的要建水师来保护大明的商船,而不是一次官府的捞钱行为。” 他们还是不解,“陛下本来就要做这件事,不退回这些银子,终有一天他们也会相信的。” “不,不够立竿见影得增强信心。”朱厚照不知道怎么去解释,他只能很直白的告诉他们,道:“杨阁老,王先生,商业是非常需要信心的一件事情。若是商人相信,那么他们才敢下本钱。而且,即便从小的方面来说,退回去,也可以让朝廷的善政更加震撼人心,就六万多两啊。” 好吧,杨一清和王鏊接近被说服,主要纳捐的银子确实不多。 皇帝这是要花钱买名,牢牢的把握住这些浙江商户之心。 “既然陛下有意退回,那臣等便这样回复章黎,本身纳捐也是有名单的,让他对照名单来办,应当是不难的。” 朱厚照想了一番,很快做了这个决定,接着便回到御案之前,动手写朱批:尔能按照旨意办事,很好。但纳捐之银,需逐个退回。朝廷本就有保护子民之职,这是应尽之责,不需假手他人。已纳捐之商户,尔务必代朕一一嘉奖,并阐明朕护民之决心。 “杨阁老。” “是。”杨一清起身从有旨手中接过奏疏,“陛下若无其他要事,臣等先行告退。” “嗯。”朱厚照若有所思的点头,同时多问了一句,“威宁伯是不是回京了?” “是回了,跟着大司马一起回的。” “退回纳捐银这事有些特殊,仅靠一封信写得再详细可能还是不被理解。最好能派个人去。依朕看,就派威宁伯过去。内阁再下个旨意给伍文定,让他也到宁波,筹建水师要做个仪式,最好还要让平海伯造出一到两艘的两千料宝船,这样气势更足些。威宁伯就代表朕吧,尤址,你……今天就算了,明把他叫进。” 皇帝这一番话说的快,内阁和尤址都纷纷点头,各自对照,领好自己的任务。 “再去问问礼部,各国使臣入京的具体时间定了没有。见水师的仪式可以邀请他们一道去,算是个见证。” “是。”杨一清又建议,“陛下,既然是这样大的仪式,是不是朝廷也派个分量足的官员?” “有道理。一事不烦二主,让礼部尚书……以及兵部尚书,他们两人过去吧。” 朱厚照明白他的意思,这么大的事,只去一个不靠谱的威宁伯似乎不大对劲。不过他说的本身也有道理,文官是要过去人的。 其实最好是他自己能过去,可惜啊,得先把太子生出来,再让局势稳当些,他才好离开紫城。 杨一清和王鏊都没想到,本来是一道关于纳捐的很简单的一道奏疏,最后竟然出这么多事。不过仔细想来,这些安排确有其意义。 只是王鏊有些老古板,他拱了拱手说:“陛下,各国使臣来京觐见,朝廷却邀请他们参观水师筹建仪式,展示武力,这会不会旁生出不必要的枝节?似乎像是在威胁他们似的。” 朱厚照脑袋直摇,“没有啊,水师筹建是要威胁倭寇、海盗,确保海上贸易路线能够自由航行,谁说威胁他们了?” 额…… 杨一清在对外用兵方面其实并不迂腐,所以他也声援皇帝,“老臣也是此意,不想陛下先说了。” “王先生。你要注意啊,大明与各国世代友好,此类话以后千万不能说了,万一叫那些人听了去,那可如何是好?” 王鏊吐血,到最后还是他说的不对了? 但怎么办呢,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老臣……老臣谨遵圣训。” “嗯,行了,你们退下吧,有事再叫你们。” 等这两位离开了以后,朱厚照再想想章黎的这封奏疏,他确实做得对。 因为给将来的那些水兵饭吃的人,从来都不是什么商户,而是他这个皇帝。 第六百二十三章 以国家力量进行商屯 紫城这样的忙碌会让时间的逝毫无觉,若不是有人提醒,朱厚照大概都意识不到时间已来到五月。 这段时间,王守仁已经从三关镇移师大同镇,在近乎半年的时间里,他这三万兵马的军需供应都是从京师运过来的。 皇帝以这种宁愿多花钱粮以维持军队的方式来展示决心,震慑不愿意执行皇帝命令的将官。 而两镇的军屯清理都是王守仁在做,他一个总督河套的官员,在这段时间已经事实上节制了三关镇和大同镇两镇兵马。 他一个文官也亲自带兵到乡下去查看,这其实并不是皇帝要求。 但清理军屯这个事,是王守仁十年前就提过的。而且真正会带兵的将军,一定是护士兵的将军。把田真的再分到士卒手中,这是他始终都想做成的事。 而通读历史的人也一定知道,这件事要办成,那有多难。 所以王守仁是以一种和时间赛跑的速度来推动每一个卫所进行重新的土地丈量。 十年间,各卫所的底层的腐烂已更加触目惊心。 在两镇各个卫所之内,他都发现有不少的军户因难以忍受生活的困苦而逃亡,士兵的口粮不够、卫所的武器已经破败。 大同左卫几个千户所的千户在接他们的时候,自己倒是军容齐整,毕竟是要来见上司,不过真的把部队集结的时候,没有一个千户所能把人给凑齐。 就是剩下的那些士兵,也有不少皮肤松弛、胡须半白的老头儿。 王守仁看完之后颇为唏嘘,他对着大同镇总兵石奉和一众将领说:“幸得陛下坚持,拼着哪怕九边皆反都要做成此事,否则再过几十年,又该破败成什么模样?到那个时候,鞑靼人兴兵再犯,怕是中原之地都要成了鞑靼人的放牧场了!还有你们这些人私占的耕田吗?!” 石奉多有惭愧,“去年底到今年初,陛下已经连下数道旨意催促,不过时至今大同也不过清理了四个卫所。军屯田地太过复杂了。” 他说完,剩余的几个千户都有些惴惴不安。 “蓟州、宁夏、三关、榆林和甘肃都在做,又能有多复杂?无非就是占了田的将官、本地大的宗族以及王府不愿意吐出吐出来。宁夏之时还有宦官牵涉其中呢,也一并解决了!本官以为,陛下已经网开一面,凡配合丈量土地,出过往侵占的就不杀头,这是写在圣旨中的,就是这样还不愿意,那我们也别无选择?” 王守仁默默想着,这件事的难度他十年前提出来确实不合适。不过皇帝谋划十年,所积攒的力量予他使用,他的底气也足了许多。 大同左卫的进度偏慢,不管是什么理由,这个时候都已经变成了借口。 王守仁懒得再去和他们废话,他今天亲自到这个千户所,既然来了,就是要把这些的职给撤了,并由其他人代替。 其他几镇的经验都是一样的,不动一点人,这事情做不下去。 “部堂?”他手下有个很年轻的指挥使,便是韩十二郎,而所带的两千护卫兵马,更是个个凶悍。 “拿下吧。” 王守仁平淡下令。 门前的几个大汉惊惧于这一番变化,纷纷高呼,“部堂,石总兵,这是要干什么?我们都已配合土地的丈量了?!为何还要拿我们?!我们冤枉!” 石奉并不好讲话。 实际上来之前就已经查明了,这些人不敢造反,不敢违抗上意,但是就是舍不得自己的那点不法之财,所以上面旨意来了,他们也量田,但量来量去都量别人的田,反倒是把自己的通过各种名目转移,或者是卖,最后捞一笔。 这叫什么配合? 副总兵朱凤则怒斥,“你们几个还敢喊冤?难道不知道陛下派的锦衣卫已经到大同了吗?你们那点事还当锦衣卫查不出来?!” 王守仁背身挥手,他是不想再和这些人废话了,大同左卫的情况他是亲眼所见,与其浪费时间在这些人身上,倒不如快点分田,因为相当数量的军户一直都饿着肚子。 “将抓这几人的消息散出去,从明开始,大同镇各卫所仍奉违者,立斩不饶!本官也不怕他们糊,陛下已经派了锦衣卫副使进行首轮巡视,动作快的,蓟州已经进行二轮巡视!这些情况都告知各卫所,看看是否就有这般胆大之人!” 同时王守仁还下令,总兵和副总兵要分别率领兵马到各卫所督办,他带来了三万六卫人马,分别派给他们一卫,再加上石奉和朱凤自己带的人,这样确保不会有不之人来。 兵痞和文官不一样,老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书读多了容易胆子小,但是兵痞不一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不识几个大字,很容易凭着情绪来。 但他王守仁是干什么来了? 五月之后,他抵达大同便暂时不准备走了,剩余的两万兵由他亲自率领坐镇,倒要看看这事是有多难。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