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今晚的书便读不了了。” 就是上次皇帝要他讲盛唐,因为很突然,没有提前准备,其实讲得没什么问题,但他自己下来以后一回想就觉得还不够好,于是又开始自一般的自我要求。 现在他每回家都要读书的。 “今的事也重要,便是少读一晚也不打紧。夫君尽管去好了。” 对于景夫人来说,这便是相夫教子、岁月静好。 景旸身有功名,还入侍从,每得皇上召见,并且朝无佞,外无强敌,这是多少年来都难得的盛世光景。 她本人也是托付得人。 嘭! 人在院落,便能看到外面烟花升起。 每次大朝会前,便是京里最热闹的时候了。 “娘,我们都收拾妥当了!” 走出屋子的是她两个孩子,大的是哥哥,十五岁,小的是妹妹,十四岁。 今天景旸允了他们到不夜城去热闹一圈的。 不夜城的灯火更加灿烂,挂在墙角的灯笼那都要连线成网了。 每年这个时间点,差不多要开始到最热闹的时候了,因为各路官员入京虽说不能拖家带口,但是一些随从还是要的,而且经过几年的发展,除了官员,一些商人也开始凑大朝会的热闹,商机多是一方面,另外也是想获得最新的消息,正德皇帝颁布了不少新的政策,其中踩对了步子发财的人也不少呢。 所以当景家一行人入不夜城所看到的景象,那真是叫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表演火的卖艺者一再的提醒路人要往后靠。 除了这些玩的,不夜城中的新奇事物不在少数。 其中有一家海外展馆是梅府的产业,它主要是展出一些海外事物以及航海当中所遇到的一些东西。 因为海贸的利润巨大,导致大明这个小农经济体一样能分化出上层人物对于海贸的高需求,而有这个需求就得有人,如何才能有人? 那当然是多管齐下,让内地的人增加对世界的了解,发他们的兴趣。 海外展馆一共四层,其中有船只、火炮模型,还有一些介绍外海岛情况的书籍,以及一些画作,画上的人深目高鼻,画上的海洋一望无际。 景夫人还好,她来过,她的儿子也来过,但她那深居简出、养在闺中的小女儿景宛却是第一次看。 这一看,便被深深的引。 “妹妹要是想看,便看这本《海外图志》,这是花了好些心思,请了不少画师绘出来的,其中提到的海岛都是有图的。” 景宛立马拿到手中,“它多少银子?” 这个问题逗笑了她哥哥,“这个只用来展,不卖的。” 景宛失望,还追问,“为何不卖?” “说是这么多的图制作起来不易,成书一本就已经耗费了不少心思了。而为了让更多人看到,就不能被一两人买走。” 景宛觉得不对,“如果为了让更多人能看到,就该卖的。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来京师和不夜城。” “嗯……好像也是。管它呢,反正你先看完。” 景宛只觉得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上面提到的许多事都与大明不同,很新奇也很有趣。 可惜她不能够待太久,得跟着她的娘亲继续往下走。 路过一处小食店,便能抬头仰见对面二楼的酒楼之上,有三五‘狂生’纵酒论道。 以往她不是很兴趣,不过听到是说些海外的事,于是央着她的娘亲到这间小食店的二楼找个桌子坐下。 现在不夜城是厉害了,街道两旁的店铺原本沿街平行而设,但现在在合适的地方已经建起了悬空的木头拱桥,上面再挂上灯笼,人也可以行走,当真是繁华。 这热闹所在,缺不了肆意的年轻人们。 天空的烟花照亮这些人的豪情,景宛坐在对面,就听到有人说:“天子有言,既是天朝上国,何惧与海外之国接触?既是施行仁政,何惧百姓受其蛊惑?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我泱泱大国,处处优于人,如此盛景,民心向背还需多言吗?” 啊,这话当街能叫出来,其实有些令人震惊。若是在开海前,谁要这样鼓吹,那肯定是要打倒的。 至于这份自信,也是最近两三年才有。 时间尚短,因而有人坚持老传统,“既然处处优于人,又何必与其往?海外夷民不识教化,动辄言利,这样的民,往多了有何益?” “不往也成,出银子买咱们东西也是可以的嘛,哈哈哈!” 景宛听了觉得有意思,至少比她在家里天天做女工有意思。 于是她就想着可以拜托自己这便宜老哥,到时候多找些这类东西给她看。外面的景美丽又震撼,若不能看,岂不可惜? …… …… 靳府今晚也热闹非凡。 北直隶分田以后,几十万户百姓、上百万人又能过上出而作落而息的子了。 其实当人活得像个样子以后,就会有吃。 这是个规律,你要兵荒马的,人都啃树皮,哪家还养、养鸭?但是百姓的子好了,那家家户户都围个小圈。 好养,还可以下蛋,下了蛋又是一笔银子。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就是原本的民变成了劳动者,劳动了就会有收获嘛。 所以一个社会的动就是这样。 到正德五年,就连一向清廉的靳贵也能用、鱼招待客人了,那一盘盘菜油光面的。 院落里摆宴席,院落外赏烟花, 丰熙坐在轮椅上仰望着,有一种恍如隔世的觉,“京师,比去年又看出好来了。” “原学(丰熙),等你过两年再看,看京畿百姓种了红薯便知道什么叫更好了。至那番场景,就是诗圣来了,也得让他再念一句:稻米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说话之人是汪献,见到许久未曾谋面的丰熙,他也是十分开心的。 丰熙因为腿脚不好,所以只能坐着,“红薯一物,我也听说了,据说还是福建一老农带回来的。不过真有那么神奇吗?” “哈,真有那么神奇吗,这话原学你可不能出去问,否则可有人笑话你呢。去年陛下收了一块红薯的试验田,你知道产量是一般稻米的几倍么?七倍!” 郭尚坤也到了,他在广东更远,不过他与友人书信时听到过这个事,“是真的。等到红薯推广开来,想必你念的那两句诗的前两句得改了。” “改成什么?” “当然是改成‘忆昔正德全盛’了。” “哈哈哈。” 廊檐里走出一个年轻的后生,在这帮中年人里,谢丕这个二十五岁的小伙子一下子就鹤立群了。 那张脸啊,太了。 “见过三位前辈。” “喔,以中来了。”汪献上前客套,“于乔公(谢迁)身子还好吗?” “劳烦时维公挂念,家父身子骨还硬朗着。”谢丕心里惦着后面跟着的一位,继续说:“三位前辈,今年正月,陛下下旨选了一位新侍从。” 景旸从廊道的影处现身,面对三人恭敬行礼,“晚辈景旸,有礼了。” “不必多礼,我知道的,景兄弟是正德元年的探花,身兼大才,颇有贤名,如此才有此番皇上重用。” 和景旸所预料的一样,他们这几人相见,必定少不了那一番互相吹捧的客套,还有几分热闹。 不过等靳贵坐上主位,那又安静下来了,这个‘领头大哥’做事仔细,格也平静。 最初在詹事府,靳贵给人的觉是话少,不管外面多浮躁,他始终是平静如水。 大哥这样,其他人也都略有收敛。 “……年前,惟中因一些错事,叫陛下给贬去了贵州,因而今天还是少了一人。” 靳贵提这个事,大家的心头还是有一层霾,不管多么受宠,总是不能得意忘形啊。 其实他也不是要扫众人的兴,但这话不得不说,以示不忘严嵩之意。 “看来,陛下是很生气了。”丰熙道。 “倒也不能说陛下很生气,”靳贵捧着手中冒着热气的茶杯,说道:“只是陛下理政是有其思路的,这话老夫与旁人说,他们不懂,但你们都身为陛下侍从定是明白的。偶有错事,其实都没什么大事,关键是不能与陛下的思路相逆。方向不对,陛下就是喜一个人,也会贬他去天涯海角。” 众人点头,这句总结倒是很髓,不愧是跟了皇帝这么久的人。 郭尚坤说道:“充遂公这话,总是让我想起王伯安当年那封清理军屯的奏疏,眼下的事,王伯安在弘治十二年就提了,十年前、十年后,陛下的态度可是截然不同。” “确实如此。” 汪献则多问一句,“张璁此人,你们以为如何?” 结果他刚问出口,就遭靳贵阻止,“吃宴就是吃宴,咱们不提旁人。陛下要用人,你拦不住,陛下要贬人,你也挡不住,旁人有旁人的路,我们有我们自己的路,背后,就莫议他人短长了。” 汪献有些不好意思,“充遂公见谅,今天我放松了些,这嘴便把不住门。” “无妨。”靳贵一点儿也不在意,“话说清屯之事到今天已经难以善了,老夫想与陛下建议,广东、福建两地远离中原,何需丰、郭二位兄弟?” 这倒是个正事。 北方的确是重点,反观福建、广东离京师太远,出点什么事儿皇帝都不关心。 而且天子好兵事,可福建乃兵家不争之地,所以尽管都是巡抚,其实也有不同。 尤其郭尚坤,他还在广东呢,“我们都是陛下心腹,深知陛下之意,若在下在山西,早就提着脑袋跟那帮人干了!” 丰熙调笑他,“山西巡抚王璟那也是一代能臣。” “能臣不一定管用。旁人不知道,咱们还能不知?陛下这些事,非以命相搏不可成,这位能臣搏命了么?” 角落里的景旸大受震撼,他以前都不知道这些人是这样讲话的,看了才明白什么叫天子近臣。 这些人自知深受皇帝信任,并以此为骄傲,动不动就是一副‘我和皇帝一同考虑一个问题’的态度,讲起话来也很强悍。 可要说简单鲁莽,那也不是。 刚刚汪献一句话看似说得错了,其实哪里错了,伺候过皇帝的人、在君前奏对过得人会到这靳府上来就说句错话? 怎么可能嘛。 什么叫‘今天我放松了些’,那就是自己人啊,说完之后就是他本人心中也不生出一份亲近。夫人说这些都是有才之人,还真是不假。 “大朝会之后本就是有人调动,”靳贵琢磨着,“陛下看如今的局势,想必会有要二位北上的心思。不过上去容易,下来难,这件事,不好做。”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