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乾清的路上, 顾佐将陈季立叫到身边。 “得时(陈季立字),你是否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陈季立实在太过年轻,他二十岁中进士,到地方做过两年推官,后来经人推荐进的少府,进到少府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经历的苍白让他很难有底气在这样的场合说话。 “少司徒……”他侧过身,躬身作揖,“有些话,下官确实不敢说。” 顾佐故意慢了两步,和人群拉开距离,随后才回:“你到少府里也有些时了,知道现如今陛下对少府看重,那你以为凭得是什么?就事论事而已。” 陈季立略显纠结,然后吐出一句,“下官是以为……若是照大司徒的法子去做。拍卖……反而做不起来!” 顾佐也转身,眯眼认真看着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下官知道。大司徒打的主意,是要一手稳妥。这本身并没有错,不过拍卖必定会因此受累!” “跟我走。出了,你再细说。” “是!” …… …… 皇帝自己给自己要了三个菜,凉拌豆腐、小母汤以及一条红烧的鲤鱼。 不过菜摆上,他却手拿着筷子在发呆。 秋云见到以后,便来到他的身后,练的替他按肩膀,“谈大夫说,四季有时,每餐要准,陛下辛苦是为天下百姓不错,她也不好讲。但至少每顿膳食不可漏、不可急、不可。陛下,再大再难的事也要以龙体为先。” 听到谈大夫朱厚照就觉得头皮一紧, 前几天忽然要进,还正儿八经的递了条子,搞得他还以为又得喝那种难闻又恶心的中药,还好身体恢复得好,基本没什么问题。 算是虚惊一场。 上次他重病一场,把个张太后吓得不轻,所以谈大夫现在‘地位’高了,如果她进为皇帝诊治却被拒绝,说不得张太后就得出来唠叨。 “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朕隐约想到一丝,却又不得其要领,害怕一会儿更加想不起来了。” 秋云就在身后,她的纤指轻离轻触,在脖颈出的时候能受到那种温暖和滑。 “陛下想不出来,怕是因为饿着肚子,等到吃了东西,有了气力,那必定文思涌泉。” “是文思泉涌。”朱厚照无奈的纠正她,“朕看你是想涌泉了。” “是是是,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是奴婢想涌泉了。” 秋云这样娇笑,搞得朱厚照心思有些不正,最主要他自己说出口忽然意识到涌泉好像有些不对…… …… …… 顾佐与陈季立的饭食也不丰富,不过一盘青菜萝卜和清炒丝。 “……人人都说民间盐商守支之苦,然而究竟多苦怕是没有哪位大学士或是尚书真的体验过。可下官是有受的。下官家中就有一份还未兑支的盐引!” 顾佐有些震惊,他还真怕陈季立当场掏出来。你支不了盐,就给朝廷出这个主意,不是利益相关么? 好在陈季立只是动嘴,没有动手,“下官的祖父也曾是个水商,几经辗转得到过100引两淮盐,但朝中无人、这份盐引无盐可支,去运司询问,却说要等到三十年后!” 陈季立大约是想到以往的一些伤心事,略有哀痛的说:“也是因此,下官祖父无法还债,原本家中还算有些薄财,后来祖父与家父不得不替人当佃户。有些杀头的话,下官不敢说,但朝廷若不展现兑支的决心,哪个商人会来拍卖?” 顾佐是多聪明的人, 他一下子便明白了。 这就是陈季立先前在乾清里说要设立兑支盐场的原因。 朝廷上下在设计制度的时候想得都是千好万好,可涉及到钱、那就是生意了,然而朝廷做生意本就不守信用! 了银子换到的盐引,却支不到盐, 落在纸上叫守支严重, 落在商人头上,人家他妈的恨死你! 以往的帐你不想着清,响指一打说,啊,我又有新主意了,我们据新的规则来玩吧。搞来搞去不就是多要一系钱吗? 谁知道这里面是不是又有坑?! 这种被毁约的痛苦,高高在上的朝臣又怎么会懂! “……其实下官还有更大胆的想法。”陈季立紧握着拳头,说得渐渐动起来,“朝廷即便要行盐场拍卖,也不能以这样的名头!” “那以什么名头?” “清理旧引,解决守支!” 顾佐略有沉思,“你的意思是,朝廷要向天下盐商表明想要解决守支的问题的决心,但同时为了顾得上盐课的收入,于是出此下策,把部分盐场的经营权整体拍卖。” “是的!” 顾佐站了起来,手背在后面转了好几圈, “那你刚刚在乾清应当说呀。” 陈季立憋了,“大司徒那么讲,下官如何敢讲大司徒的主意会致拍卖之法无法奏效?” “那么一会儿回到乾清你敢说吗?” 陈季立抬起头,他那张脸连胡子都还不多,脸上的一晃一晃,所摆出的可怜表情让顾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当初本官在户部一路做到侍郎衔,也是凭着这点。大司徒从未计较过,不仅不计较,还力主提拔了我,才有我的今。户部是陛下关心之所,来不得半点虚假。毕竟拿得出银子才是真。你有真才实学,干什么不敢讲?” “少司徒……”陈季立声音软了下去,“这些想法,私下里说说我敢。可当着陛下的面……世上的事从来也说不准,下官也不敢确定自己的想法就一定是正确的。此事又关乎几十万两银子,关乎国库……万一有什么差错。” 顾佐也是急,他是不想抢了人家的功劳,所以尽量的还是陈季立自己去说。 也不能够他来说,然后再提醒一下是陈季立所想。那不是更显得这家伙话都不敢讲嘛。 “那兑支盐场的话,你怎么敢讲?” “那是与人商议过的,下官有些把握。反驳大司徒的话,下官没把握……” “你还真是实诚!” 陈季立被一吼更加的害怕了,“陛下聪明绝顶,君威甚重,没把握的事万一陛下问到什么,我……我答不出呢?” “答不出你就说不知道。陛下又非洪水猛兽。” “可是……” 顾佐本不是急子,但这家伙黏黏糊糊、叽叽歪歪的,搞得他都要没耐心了。 “少司徒……要不还是您和陛下去禀报吧?” 顾佐干脆和他把话说明,“那若是陛下只赏我,不赏你呢?” “喔,这个无妨,只要事情做得对就好。”陈季立的神情忽然放松了下来。 这个家伙! 真不知说他是没心眼还是缺心眼! 第三百九十三章 他妈的 最终这番话还是顾佐说的。 顾佐答应了下来,反而让陈季立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乾清里的人重新聚集,如顾佐第一次听到一样,他们的大多也是觉得颇为震撼。 拍卖、拍卖,如果没有信誉,谁跟你搞拍卖! “顾礼卿就是顾礼卿!”朱厚照听完一样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战栗,所以忍不住用上这种极度夸赞的词汇,“好在让各位卿多休憩了会儿,如若不然,哪里听得到如此彩的谋断?” 难怪他先前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的地方, 就是有一种事情好像太顺利了点吧…… 拍六个盐场就能超过以往的盐课岁入, 剩余还有24个盐场敞开了赚钱。 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现在看来,以往的账还是要还。 “陛下过誉,臣也只不过偶然得之,关键还是托了陛下的福。” “少司徒真是好思辨。”兵部尚书王炳忍不住开口,顾佐如今的圣宠隆得有些不像话了,“却不知为何先前不早早说,可是休息之时有什么要事发生?” “大司马若是觉得下官有错漏之处,尽可指出。” 顾佐这句话不轻不重, 却把王炳气得不轻。 朱厚照在边上看得都笑。 其实是王炳先轻轻怼了一句,但顾佐理都不理他那不知道从哪里而来的指责,只说具体的事情。 而这,其实也是在暗讽:你他妈的有真材实料就讲,没有的话在那里扯那种捕风捉影的虚事有什么意思! “本官只是觉得,户部与我兵部略有不同。本来,这些事,少司徒与韩尚书至少也应商议一致才是。” 朱厚照略微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对。但他没有阻止。 王炳是在暗指顾佐风头正盛,以至于连自己尚书的面子都不给。因为直接在君前这样讲,就是完全驳斥了韩文先前的话。 其他人大约也多少会觉得这是一种‘不懂规矩’,其实是嫉妒,但只是以不懂规矩的名义责怪他而已。 “兵部,都是先商议好了口风,才向陛下禀报?” 这话反问得颇为犀利。 王炳猛然跳脚,指着他高呼,“顾礼卿!” “啧。”皇帝秀长的眉微微落下,发出一丝不耐烦的声音。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