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不算在说什么事情,就是写信送他一句话。 因为王琼算是有才能的官员,朱厚照实在不愿意看他误入歧途,所以有此一言。有的时候不是说他是皇帝就想杀谁就杀谁、想保谁就保谁。 皇帝,孤家寡人,不应该有情偏向,该杀一人时,至亲也要下刀。 到此处,刘瑾终于也明白了,偏偏是他、偏偏是王琼,他还能不明白? 于是他再也不敢隐瞒,颤着腿跪了下来,“陛下,奴婢知错了!” 朱厚照还不至于为两千两就把刚上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给杀了,但不杀人也有很多手段可以用,就像今天。他其实没生气,但有一个词叫不怒自威。 “家事国事天下事,朕不敢不知啊……” 皇帝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 刘瑾明白,今天的每一句话都是特意对他讲的。 其实,昨朱厚照对李东讲了那么多,也不是兴致到了、或者是正好李东在内阁里,所以拉过来闲聊几句复套、国策的事。 哪里是那么随意? 皇帝这么讲,是要内阁知晓他的意图。提前透这个动作背后的政治含义就是:皇帝现在还不希望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丑啊,主要是。 而从李东的角度来说,他必须要接得住皇帝的招。 如果什么都不想,回到家去蒙头大睡,一次两次的,皇帝就会觉得你是个蠢人,至少没有用得很贴心的觉,所以可能会因为一件莫名其妙的事就被调走,但其实种子早已经埋下了。 如果能接住,那就是很容易重用的大臣。 所以许多事说不上来,解释不清,有的人就是很容易被皇帝信任,这才是伴君如伴虎的真实用意,所谓人心隔肚皮,皇帝的那颗心,谁能时时、次次摸透? 好在李阁老在朝堂沉浮多年,招他肯定接得住,问题就在于接不接得好。 这是他最近第二次去刘府,这次还多少是带着圣命。某种意义上,这就像劝架一样,上次没说动刘阁老,这次更没说动皇上,而且皇上明显表现出了坚决的意志。 刘健也一样的聪明,他看到李东第一句话就是:“是不是没能斡旋得了陛下?” “这……”李东两只胳膊举着,老人家也有几分可似的,拖长音叫了叫,“希贤,你要给我留点面子。” 刘阁老是不苟言笑的人,见李东如此,他也只是示意他就近入座。 随后也不浪费时间,“陛下怎么说?” “是刘阁老说的大事,但陛下也很坚决。” 刘健心里叹息,这就难办了,“太过焦急了,也不知为何,陛下明明年方十五,却总是觉得时间不够一般。” 李东现在已经不这么认为了,“阁老,陛下也说南直隶无事。” “无事?陛下没有想到?” “当然想到了。但是陛下说,以预备仓之事整肃南直隶官场,就会使全国处处征粮填预备仓,这于民,是有大害的。” 刘健略有震惊,他和皇帝也不是第一天往了,从他还会太子时,一路至今,碰到了多少大案,哪一次有过这样轻饶的? “阁老对陛下有最大的误解,便是觉得陛下嫉恶如仇。可事实证明,陛下行事分外知道轻重,从不会使蛮力治国。复套之议虽然大胆,但是若真能成,确有破局之效。” 有时候事情本身的利弊容易看得清楚,尤其朱厚照并不是不懂脑子的人,也不会像隋炀帝那样,盲目自信、没有节制的使用国力。复套若要成功,将帅、骑兵、钱粮,这都是可以做到的。只不过骑兵极贵,需要分几年时间积攒。 然而除了事情本身的利弊之外,还有做事的人……他的个人得失。 说开来,复套这项国策,不理解的人还是多。如果内阁在此时依然‘纵容’皇帝,那么由此而来的非议、批评甚至弹劾也会非常多。 刘健眉头锁得极深,这是进退一步就天上地下的区别。 “宾之已经听完了陛下的理由?” 李东摆摆手,“不必提陛下,我是为阁老而来。陛下对此国策态度非常坚决,如果阁老依然如上次西北用兵一般,那么必定是结局难料了。” “态度坚决?难道杨应宁(杨一清字)的捷报已经到了京师?” “这倒是没有。” 李东知道,这就是皇帝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缘由。如果打败了,那没什么好说的,皇帝的威信必然有所下降,下失败的苦果安稳几年吧。且上奏复套的杨一清也难以罪。 但如果成功就不一样了,当今圣上在当皇太子时就已经十分有威望,如今再有军功傍身,朝之中,谁能挡他? 所以李东要来规劝刘健, “那么就要看杨应宁的消息了。”刘健笑得惨然,“也不知是谁所教。陛下于朝堂所争之事从来都是有备而来,若真是西北大胜,老夫这首揆之名就要落到宾之身上了。” 李东脸大变,“阁老!何必如此?!”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无非也就是把这条命献给大明就是。”刘健自小刚直,他原来在翰林院就有个刘木头的称号,“历朝历代,可有定穷兵黩武之国策的?况且大明早已不复太祖、太宗之盛象,如此不惜民力,我辈岂有不劝之理?以陛下之龄,徐徐图之又能如何?何必如此冒险?一旦遇阻,则天下大、民不聊生,你我之臣,难道不是愧对太祖太宗,愧对天下万民?” “命随年尽,身与世俱忘。无复屠苏梦,挑灯夜未央。” …… 而在千牛堡之外, 随风舞动的明军踏雪而行,他们这一路竟然追到了长城。在这一段长城之北,就是河套! 第二百三十二章 扣屎盆子 月余时间的赶路,王守仁终于在三月中旬抵达京师,按照规定程去吏部报了名之后,他便想到了在京师里的一位老师, 不过站在王鏊的府前思量许久,王守仁决定还是不要进去了。 虽说这有些没顾上守溪先生对他的一番恩情,不过他要拜访的这人担任的是吏部尚书,还兼有帝师之名,深得皇帝信任。此时上门拜访,总归是有跑官、求官之嫌。 七年龙场,他已不是当初的王守仁。 不过他不去招惹王鏊,里的公公却来招惹他。 皇帝算着他进京的子,就是要召见他。 名义都想好了,还是他的父亲王华。 “还未请教公公名讳。”王守仁彬彬有礼,并不因为对方是个阉人就刻意疏离。 “王主事不必多礼,咱家姓尤。” “尤公公好。” 尤址较当初在山东的时候清瘦了许多,他其实没刘瑾年纪那么大,也就刚四十。 王守仁进的路上总是觉得忐忑,他才到京师,刚办完事,里的人就来了,岂不是说明有人在盯着他嘛? 可他一个小小的兵部主事,有什么好盯的。哪怕是他爹,此时也已经在南京领一闲职了。 “尤公公。” 走在身旁的尤址微微低头。 “下官初入京城,有不明之处想和尤公公请教。” “王主事到了里,自然就什么都清楚了。” 王守仁心里微微惊讶,中的人倒是聪明,竟然知道他要问什么,看来不能小瞧了这些人。 乾清,西暖阁。 朱厚照正站在御案旁翻奏疏, 门口处,尤址领着王守仁进来,并向他示意背对着他们的那人正是圣上。 “臣,兵部主事王守仁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到这个名字,朱厚照神情一顿,手中的动作也停滞下来,随后缓缓转身,他从上到下的打量这个跪在西暖阁的壮年人。 清瘦、平淡,似乎平平无奇。 而与几年前相比,则多了些沉稳。 朱厚照有很多问题要问他,可君臣有别,一个小小的兵部主事被皇帝过分关注,先不说非议如何,对王守仁自己都不一定是好事。 “记得弘治十二年时,朕将你贬去贵州龙场,你先去山东见你父亲、随后才赴任,这次召你回京,你先入京城,而未去南京。伯安,你心中可有觉得朕和朝廷有些不近人情?” “陛下言重了。臣从未如此想过,且家父教诲,即奉王事,当以国事为先、家事为后。至于贵州龙场一任,臣已幡然醒悟,也明白了陛下的良苦用心。” “朕知道,你发现了边军将领侵占军屯之害。既然你说幡然醒悟,那你告诉朕,这事儿还要不要做?” “要!” “做得成?” “做不成。” “做不成也要?” 王守仁回答的斩钉截铁,“做不成也要!” 朱厚照微微出笑意,“……你父亲实庵先生,在浙江捅了个大窟窿,为朝廷、为百姓做了好事,可结局却不好,朕虽是皇帝,但也无能为力,只能调他去南京,你是他最为宠的儿子,为了弥补他,朕也只得将你从贵州再要回来。连番赶路对身体不好,你先在京城休整几个月,等你觉得准备妥当了,递个奏疏进来,朕允你去南京,父子团聚。” 王守仁直身拱手,“臣请陛下收回成命!家父巡抚浙江,受得是皇恩王命,本就该为朝廷效死。陛下准臣返京,已属格外之恩,臣父子二人,岂敢奢望更多?” “金口既开,没有收回的道理了。你父亲是一代忠臣,朕也盼着你能够为朝廷出力。早年间就听闻你对边、军事颇有兴趣,你回来的正好,此时朝廷有复套之议,你可回去后仔细参详,若有所得,如实具奏。” “臣遵旨。”王守仁这下明白,原来皇帝召见他也是因为父亲,“若陛下没有其他吩咐……” “不急。”皇帝偏了偏头,“刘瑾,请王先生。” “是。” 王鏊也在里,而且在边上听了半天了。 “……这个王伯安,入京之后在你的府前踌躇良久,几年的龙场生涯还是叫他定不了这个决心。多少还是不敢登你这个吏部尚书的门呐。” 王鏊还在西北的时候就对王守仁颇为赞赏,觉得他心怀大义、又灵活多变,写文章有一套、做事情更有一套。 “七年之后,刚入京城,臣想总该是有些心有余悸的。” 王守仁一看王鏊也在,不欣喜,不过这是君前,他也不敢实仪态。 皇帝放下奏疏,“你们两个,随朕进来吧。” 这乾清有二十多间房屋,几进几出的都没问题。 但这次皇帝就没让宦官跟着了,只让王鏊领着王守仁跟在身后。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