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管理层级上来说,巡抚、总督、总兵、布政使、按察使都是离皇帝很近的高级官员了。那一大块都给这个人,朱厚照的习惯……至少是见一见,免得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是,奴婢这就去。” 萧敬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里想着,太子殿下处理朝政益练,皇帝的身体又渐不好,他们这些人的命运要改变大概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了。 司礼监里,陈荣、王洪……这些也都是过去的老人,一旦新天子登位,说不准都要给刘瑾让路。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刘大夏也有类似的觉,主要弘治十七年,皇帝的这场病生得太突然,明明是刚刚好起来的,没过多久又躺下了。 在以皇帝一人为中心的政治活动中,他的健康情况太关键了。 以至于刘大夏回兵部之后,都觉有些人的态度有了变化,都说人走茶凉,其实真实的情况下,人还没走的时候,茶就已经凉了不少了。 太子现在给了任务,要刘大夏清理边军各镇的空饷问题,他与杨一清的关系很好,马上就想到先从西北开始,所以回去之后就给杨一清写信。 杨一清本就当了几年的陕西巡抚兼署理马政,马政又是太子极为关心的重要政务,所以这几年他与东的联系紧密。弘治十七年八月,朝廷任命他为三边总制官,或者也可以说三边总督,他在固原开府,坐镇中央节制甘肃、宁夏、榆林。 西北这个地方,他杨一清是任职时间久、官位当到天,用国之一柱来形容丝毫不为过。可就在五六年以前,他还只是陕西按察副使呢,这其中差距看似小,但实则巨大,至少按察副使这个职位想见皇帝一面是很难的,但现在杨一清说进,不管是内阁还是司礼监,都挡不住他。 几年的时间获得如此大用,在旁人看来就是因为他一手搭上了皇帝宠臣刘大夏,另一只手搭上了东太子。 然而好处不会叫他一个人得去,考验总有一天要来的。 弘治十七年十二月初六,刘大夏派了一个兵部侍郎这样的大官前往固原府,此人名为许进,在兵部也有些年份了。 不过冬时分,路远坑深,文官赶路哪里快得过送信的泥腿人。 在许进到之前,杨一清的人就已经将当早朝的情况送到了他的手里。 皇帝病重、太子当朝训斥,刘大夏去位丢官,为期不远了。 “朝廷的形势到了一个关口。”接任杨一清陕西巡抚的齐承遂是杨一清举荐起来的人,总督那么大的官,杨一清不可能一个自己人都没有,且陕西马场他也不放心不下,这个齐承遂就是在署理马政期间表现出得他推荐且过了太子那关的, 他现在也是替自己的恩主忧虑,“朝堂之上,张晟自绝,督察院都御史戴珊也致仕,大司马又很不幸的和陛下病重联系在了一起,太子不放过这次机会,要拿下兵部倒也是理所当然之举。只不过于杨部堂而言,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杨一清五十了,黑发之中掺了白,皱纹也爬了经风霜的脸,事情很大,但他面不改。 齐承遂还在讲,“若是部堂全力配合大司马促成此事,则不一定是东的意思,往后岁月悠长,东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想起这一茬。” 因为现在明显是东和刘大夏在斗法,东给了他难题,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个事情太难,东就是要让他出丑,可你尽全力帮了他,你什么意思? “可若不这么干呢?朝的臣子都知道,部堂与大司马情谊深厚,部堂这几年做了许多事,少不得大司马的支持。” 所以这个名声就太差了,一个小人的名头跑不掉,对于杨一清这样惜羽的人来说,这也很重要。 在齐承遂看来,当初将杨一清调至陕西署理马政,大概也是太子的‘用人艺术’之一,他就知道杨一清和刘大夏的关系好,马政属兵部,刘大夏肯定会全力支持杨一清。 所以说人家当初不管不顾的支持你,让你在太子那里刷了脸,干好了马政,现在回过头来,你支不支持他? 齐承遂摇摇头,朝廷的水实在太深了,这是表面的因素,背后有没有其他的还不知道呢。这个难题反正他不知道杨一清要怎么解。 老人家眼神深邃,不动如钟,他还记得今年见了一次东太子,当时太子笑如风,但实际话意则是警告他,不要和刘大夏粘连太深。 “部堂……” 杨一清抬了抬手,忽然开口道:“你说我给东去一封奏疏如何?” “奏疏所讲何事?” “请东示下。我究竟该如何做。” 齐承遂变了脸,“部堂不可!这种事不可问,问了就是败笔!再者,说不准东就是要看部堂你如何选择。”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这个时候你还问,那么在东的心中就觉得你念着刘大夏的恩情。什么叫忠?就是你问都不要问,直接就干。 但杨一清也是在细微之中寻找立足点,“时移世易,拒疾,你可知道东太子是何等样人?你真的只觉得,东是为了对付大司马而把领空饷这事儿放在台面上?!做官,脑子要活,眼界要开,我来问你,如果太子真的有意将这个弊政改良,那我们如果在下面设置障碍,到时又当如何?” 齐承遂变了脸,“这……” 杨一清则继续说:“世人都说我杨一清是得大司马和东同时青睐才得以升官,可有没有人想过,为什么这两方斗得你死我活,却都要用我杨一清?因为,我为官从来都是上不误国、下不误民,所以太子用我,大司马也用我。这是要害之所在,如果这一条没了,那才是我杨一清的死期。” “现在大司马要来清查弊政,是,明眼人瞧得出,这是太子把大司马往绝路上,可不管他们怎么,我还是应该为国、为民来做这个官,只有这样,以当今太子之襟才能忍得下我这个大司马的旧人,所以我一定要上这个疏,为的就是让东知道我是坚持我做官的原则来做这件事。与此同时我也告诉太子,让他知道我担心自己的行为坏了他的大计。” 这些话听得齐承遂心惊跳,说起来是游刃有余的,可是一旦这个奏疏上去,东会不会误解,会不会怀疑你和刘大夏的关系,这其实没有人知道,一旦有些差错,可就是取死之道。 所以带入杨一清的视角去看,其实这个选择很难,他要在复杂的局势中找到细微的关键,然后相信自己的判断,最终,更要有这个勇气去做。 这个风险,也许不是命,但至少是这个三边总制官的职位。 “可部堂这封奏疏上去,太子不管是什么心思都是一个回话,就是叫部堂支持大司马。这样的话,这个风险冒得还有何意义?” 齐承遂这话是对的,因为清理空饷这是好事,朝都说了该革除这个弊端,你很正式的问了,太子还能怎么回答? 可杨一清却笑了笑,“正因为太子没有办法给我别的答案,这封奏疏才上的妙。你想,你知道太子没有别的答案,我会不知道?太子会不知道我们知道?在都知道的情况下,我还是上这封奏疏是为什么?” 齐承遂彻底惊了,“为了……” “为了让太子知道,我坚持做官为国、为民也有我的难处。为了不在无意间坏了太子的大事。相反,如果我没有这封奏疏,闷着头做了,太子就会觉得我没有考虑东,明知东对付大司马还要支持他。即便这些都没有,如果我毫无动静,也会让东觉得我脑子不够活。” “可东真的会考虑这么多?” 杨一清心说这是不了解太子的人说的话了,他带着一丝回忆的神说:“会,当今太子,之志向为一代圣君;之才能可直追先祖,你若想得少,巡抚这个官儿也就当到头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过年前的意外 京师。 冬的一个午后。 朱厚照的东的殿宇里转悠,扭了扭脖子,也松松肢,案牍劳形啊,他可不想年纪轻轻就颈椎、椎不好。 门口,刘瑾带着几个宦官又抱了一堆奏疏进来,看到太子的眼神,刘瑾躲着似的笑了笑,“殿下,这是今最后一点了。” 看起来大概二三十本的样子。 “放下吧,刚刚那些本已经批好了。送到内阁去吧。”朱厚照指了指侧边的书案,然后顺手经过刘瑾身边,拿了最上面的一本,看了两眼后出声,“刘瑾,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的话,申时了。” “嗯,知道了。丰熙。” “臣在。”边上一直坐着的一个年轻人起身回应,他腿脚不好,每次起身都歪歪扭扭的,不过朱厚照并不建议他一直坐着,所以他要站起来就站起来,“你看看,最近哪件事我盯的少了些?” 就像那天议事,朱厚照会说出来,某件事我盯上了。但国家那么大,事情那么多,光全国主要官员要记住的就上百人,如果只凭脑子总归会忘记,且力也大,用笔记下来多省事。 丰熙查了一下太子召见官员的记录,“前两次,殿下分别听了《明报》年度情况总结和弘治十八年乙丑科科举有关事项的汇报。还有西北……对了,有一件事,殿下命臣记下后,还未和大臣们商议。” 朱厚照抬了抬头,他略微一想,“是山东旱灾吧?是不是去山东的巡按御史回京了?” “殿下好记,正是。” 好记也不如烂笔头,还是要记着好,不然真会忘记。 “那就宣吧。山东的事一起说说。”太子说完已经回到书案边,他手里的这个奏疏是闵珪所上。 因为现在浙江的犯人陆陆续续的抵京,恰好碰上新年,闵珪觉得最好不要在节的时候搞得京城里面血成河、哀嚎遍地,不吉利,该问斩的人,等年后再行刑不迟。 这事无伤大雅,也不影响大局的,朱厚照没有什么其他的意见,所以他用朱笔批阅:准奏。 丰熙那边,太子说完“宣”之后,他马上拟好条子让太监递出去,上面写着命内阁李东、户部、巡按御史入,奏禀山东赈灾事宜。 巡按御史也叫监察官,就有点类似中央巡视组,他们受皇帝的旨意出差到地方,一般来说是监察各级部门,但在运用的过程中还是以专门负责某项事物最有可作,朱厚照对这个制度非常重视,甚至于在锦衣卫内部也有人员有类似的职能。主要就是巡视仓库、查算钱粮、除豪强、振纲纪。当然了,似发生灾害这种事,朱厚照也会派遣巡按御史前往地方。 其实也不仅锦衣卫,派往各地的镇守太监也会上奏疏。 有一点职能重复,但他只能待在紫城,只要官员一合谋,基本上就是瞎子。一瞎,就很可怕了。 所以也是没办法的事。 另外朱厚照和历代皇帝有些不同的是,他经常会就一些具体事务听取朝臣的报告。 其实说句实在话,弘治皇帝虽然早朝、午朝这些搞得勤,但他其实召见大臣不多。而且中国人都知道,我们是大会办小事,小会办大事,决定命运的时候,就是那么十几二十个人商量一下,然后请你们各位执行,早朝那么多人,规矩那么大,有些话怎么好说? 不管怎么说,朱厚照还是习惯下了朝‘开开会’。也提高效率,涉及到的部门来,不涉及的不要来,都放在朝会上,有些事情和部分部门都没关系,他也得在这儿站着,浪费时间的很。 但这样一来,朝廷各部官员的力极大。 因为太子要听汇报,基本上都较为临时,最幸运的人准备时间是两天,还没有超过三天的。 因为支支吾吾、事情说得不清不楚、一问三不知的官员被当场撤职的也不是没有。 但朝堂上,从内阁到六部九司的大佬们全都是支持太子这么做的,这叫勤政,什么人才会盼着皇帝太子天天躲在里不见大臣啊?谁敢冒这个头。 所以朱厚照有时候会变本加厉,逮着哪些人做的不好的,会连续找他们开会,事情完不成,觉都别睡。 东的太监也渐渐习惯了太子的这种处理朝政的模式,该去通知几个部门,就去几个人,今儿个是内阁、户部和都察院,那么就是三人朝着不同的方向奔去。 内阁只用来李东,这是他主抓协调的事,山东的旱情也是他奏的。户部要多来些,户部尚书、分管赈灾的侍郎,以及下面的主事全都得到。 巡按御史则还好,要么就带上自己的副手。 其他的倒也没了。 明朝的这些官府衙门基本是靠着皇城建的,内阁、都察院、户部都近得很,也为朱厚照这种开会狂人提供了便利。 刘瑾最新送来的二三十本奏疏差不多看完的时候,李东和韩文就都已经到了。 他们看太子太忙,就稍作等待,反正以往也碰到过这样的情况的。 “山东……” 朱厚照忽然出声,李、韩二人急忙微微躬身,竖耳细听, “是杨廷和在那里吧?” “回殿下,是的。”李东是内阁阁臣,这话由他来答合适些。 “他给本上奏疏了,形势不容乐观。”朱厚照放下了朱笔从书案的后边儿出来。 其实治国很多时候不是金戈铁马、战场点兵。翻翻《明实录》,大部分都是哪儿哪儿遭灾了,请求朝廷减免赋税之类的记录。 尤其明朝这个气候,寒冷的时候多、异常的时候多。 “上次户部筹措了二十万两白银,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不过冬天太冷,百姓即便能撑过去,肯定也冻坏了,体稍弱些,甚至就冻饿而亡。灾民太多,粮食太少,粥棚里的粥怎么也厚不起来。” 太子话愁绪极多。 为什么这些个大臣始终是支持太子,因为太子针对文臣一年就那么几次、几件事,大部分时候是很认真的治国的。所以真的闹起了情绪,谁敢不让着点儿? 李东和韩文听闻之后都高兴不起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殿下有十分的关心,大司徒亦尽力而为,眼下冬季已来,朝廷也算是拼尽了力量在赈济了。只希望殿下能在来年开后,减免遭灾府县的钱粮,给百姓也息之机。”XtjiDI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