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不高不低,声线有些别于男子的细,并不佞柔,但仍旧听得出,是 中內侍的声音。 陆则停下步子,看向来人,语气平静,“何事?” 高思云走到跟前,他生得清秀,十分斯文,若不是这细柔的嗓音和身上的宦官服饰,旁人见了他,大约会以为,他是个斯文的读书人。 高思云开口,“奴才来传陛下口谕,陛下道,世子正值婚期,刑部之事,不该叨扰世子。方才,奴才也和刑部齐大人传过圣上口谕了。” 陆则轻轻垂下眼眸,一时没有应声。 高思云见状,不由得心中有几分焦急,示意四周小太监退下,略上前一步,躬身 低声音道,“世子,这差事原不是奴才的,是奴才跟干爹讨来的。三 前,周大人入 面圣,陛下震怒。奴才只是一介阉人,不知世子和诸位大人所谋大事,也不知什么公道忠义,只知道这天下都是陛下的,谁都忤逆不过。” 若换了旁人,高思云绝不会揽这个差事,在 里十几年,就算是别的本事没学会,趋利避害的本事,总是学了个十成十的。但这人不是旁人,是卫世子,他是他的救命恩人,哪怕当年对他而言,只是张口说了一句话而已,但对他高思云,却是改变了他的一生。 若没有卫世子那一句话,他就不会从东 那魔窟逃走,自然也不会有后头认了干爹、在陛下跟前伺候的体面。 他虽是个阉人,但也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 见陆则没有作声,高思云心里不 急了,他不好劝得太直接,总不能说,周大人就是因为不肯听陛下的话,陛下才要他下狱的。思忖片刻,倒是想起了一人,开口道,“世子,奴才听闻您喜纳新妇,还未来得及恭贺一句。” 陆则听了这话,骤然抬眼,良久,沉声道,“多谢陛下体恤。” 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话,高思云松了口气,见陆则回身要上马车,忙躬身道,“奴才恭送世子爷。” 常宁本退到一侧,见自家世子上了马车,忙上前询问,“世子?” 却只听得车厢中传来一句冷冷淡淡的“回府”。两个字,再无旁的话。 陆则回立雪堂的时候,时辰尚早,江晚芙不妨他回得这样早,下人也没通传。 陆则进门的时候,她正皱着眉喝药,一口气喝完,苦得舌 都有点发麻,随口就吩咐,“纤云,水。” 一句话说罢,见眼前递过来一盏水,她也没抬眼,接过去,喝了好几口,才 下那阵子苦涩。 正要把杯盏递回去,才发现那人的袖子仿佛有点眼 ,云白织金的直裰,袖口还有一圈吉祥云纹,抬起眼,果然是陆则。 她自然不好叫陆则伺候她的,放下杯盏,起身望向他,面上不自觉便 出了笑容,“夫君今 回来得好早。” 陆则看着她,小娘子眉眼温顺,眸 明亮,那样盈盈望着他,抿着 ,带着笑,像是他养着的一株芙蓉花,静静在那里待着,看上去仿佛很好养活,其实很吃不得苦,醉了会哭,生病会哭,反倒是被人欺负了,倒不哭了,咬着牙自己扛。 他要是不在了,不管她了,她一定和上辈子一样,不知道被人欺负成什么样了,也许没了他陆则,就会有别人,也觊觎她的容 ,欺负她, 得她哭。 陆则只是想想,就觉得无论如何都忍受不了。 他好像见不得旁人欺负她。 他想起高思云那番话。他其实不是什么君子,没那种大义凛然豁出去的孤勇,当然,便是要做什么,他也不会像周桓那样,连自己都陷进去。但江晚芙好像真的成了他的软肋。 母亲是先帝亲封的长公主,只要大梁在一 ,父亲在一 ,母亲便平安无虞。至于其他人,卫国公府自然会护着,唯独江晚芙,他不护着她,谁都能欺负她了。 就像上辈子一样。 谁都可以欺负她。 江晚芙见陆则久不说话,有些不解,又轻轻唤了他一声,“夫君?” 陆则回过神,抬手碰了碰她的脸颊,细腻柔软,淡淡应了她一声,“嗯,没什么事了,这几 在家里陪你。” 第55章 陆则说在府里陪她,果真就闭门不出了,连书房也不大去,![](//www.xtjidian.com/ig/ri.png) 都在正屋待着。 江晚芙自然也是安心养病,每 出了早上各去一趟福安堂和明嘉堂,旁的时候,就留在立雪堂里。 陆则 空去了趟书房,带回了个玉佩,青玉双鱼佩,江晚芙在屋里待着的时候,就安心打络子,好配那青玉佩。 两人夜里虽也同 共枕,但也只是单纯睡觉。只是每 早晨起来,陆则都会进盥室,过许久才会出来,虽他表现得与平时无异,但江晚芙多多少少还是察觉到了。 连惠娘都私下委婉同她道,“娘子病着,自然该安心养病。但那档子事,男子若来了兴致,一时是 不下的。这几 ,娘子不妨同世子分被睡,也免得着了旁人的道。” 惠娘这话说得委婉,但江晚芙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惠娘是怕,陆则起了兴致,她又不能 足他,若正常的男子,自然不会选择 抑自己,也无需 抑,这 院子的丫鬟,随意挑一个开脸,她都不能说什么。若有一句怨言,那就是不懂事,不贤惠。 江晚芙听得一怔,打络子的手一顿,愣了会儿,轻轻颔首应下了。 一直不错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 回想这几 ,自打她嫁进国公府,的确有些沉溺,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通房,也没有姨娘,陆则待她又太温柔了,她起初也只是想把他当夫君对待的,渐渐地,好像有点陷进去了。 其实这样不大好的,自古痴男怨女,大多落个负心薄幸的结局。 她和陆则之间,本来就不平等,若要自保,她便该有所保留,不可一门心思全放在他身上,免得 后伤心,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说句最不中听的话,陆则要对她做什么,她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就算是他喜 上旁人,后悔把正室的位置给她,想要休 再娶,她是半点法子都没有的。 江晚芙自然知道,陆则不是这样的人,但她又忍不住会把人朝最坏的方面想,好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一样,把最坏的打算想一遍,等到事情发生的时候,才不至于毫无准备,措手不及,哪怕没半点法子,至少能表现得体面些。 “再准备一 锦衾吧。”江晚芙轻轻道。 惠娘便应声下去,等到夜里的时候, 榻上果然摆了两 被子。 陆则抄过一卷经,搁下笔,走回内室中间。 江晚芙正靠着引枕打络子,她今晚有点心不在焉,错了几回,待回过神来,又拆开要改。 陆则见她拆了改,便走过去,从她手里取走络子。 江晚芙下意识仰脸看他,却见陆则将络子放到一边的笸箩里,淡淡道,“乏了便不要打了,安置吧。” 江晚芙颔首应了,待到 榻上,瞥见 上多了一 锦衾的时候,陆则一愣。 江晚芙一身雪白里衣,坐在 榻里侧,见状,抿着 ,轻声解释道,“这几 夜里冷得厉害,我喝了药,又 起夜,别害得夫君也睡不好。” 陆则听了,倒没说什么,只随意“嗯”了一声,像是没放在心上,出了内室。 江晚芙还当他默许了,见他出去,也没多想,正准备躺下,过了会儿,却见纤云进来了。 手里抱着厚厚的锦衾,身后跟着打下手的小丫鬟,手里提着炉子。 纤云抱着锦衾上前,屈了屈膝,道,“世子道,娘子觉得夜里冷,吩咐换一 厚实些的。再 个炉子。” 说罢,便把原先两 都撤下去了,只余那 又厚又软的正红锦衾,铺好锦衾,摆好炉子,纤云便领着小丫鬟退下去了。 江晚芙还没反应过来,陆则已经回来了,换了寝衣,见 榻上只剩一 被褥,便走过来,他躺下后,两人便离得很近很近了。 江晚芙侧躺着,下颌抵着他的肩,大抵是习武的缘故,陆则就像个大暖炉一样,身上热烘烘的,怎么折腾都不冷。只这样靠着,都觉得很暖和。 “这样还冷吗?”陆则忽的开口。 江晚芙没作声,本来就是找的借口,眼下又是厚被褥,又是 了炉子,她哪里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只摇摇头,小声道,“不冷了。” 陆则便也不再说什么。 丫鬟进来吹了灯,屋里一下子暗了下去,只余庑廊下的灯笼,柔和的光,被窗绢细细筛过,落在屋里的地上。 帐子昏暗着,江晚芙有点睡不着,但也不愿意胡思 想,索 闭上眼,开始酝酿睡意。 陆则也还没睡,他的睡相一直很端正,基本是规整躺着,从前一个人睡的 ,如今 了个人,其实不算拥挤,但总 觉是不一样了。 他平躺了会儿,想了会儿朝堂里的事,回过神来,却见以往入睡后,便因畏寒,习惯 朝他怀里拱的小娘子,今 没半点儿动静,又等了片刻,只听见轻柔的呼 。 以往还没入睡,怀中蜷进个柔软的身子,小猫似的,粘人得紧,陆则心里偶尔会想,当真是有些娇气的,真不知她没嫁给他的时候,夜里是怎么过的,这样怕冷。 但今 江晚芙不靠过来了,他又觉得像是少了什么,怀里空![](//www.xtjidian.com/ig/dang.png) 的。 闭眼等了会儿,陆则到底是侧过身,伸手拥住小娘子的 ,将人带进怀里。 娇气就娇气吧,他纵着就是了,总比冻病了好,想起小娘子这几 病怏怏的样子,陆则就没缘由的妥协了。 . 翌 ,江晚芙醒的很早,昨晚一夜好眠。 听见她起身的动静,纤云和菱枝推门进来,一个替她梳洗,一个把今 要穿的衣裳捧给她看。 纤云边替她梳头发,边道,“娘子今![](//www.xtjidian.com/ig/ri.png) 神真好。” 江晚芙也点点头。生病的时候,总有些怏怏的,身上乏,食 不振,今 一早起来,她便觉得好多了,也有胃口了。 人舒服了,连思绪也清晰了许多,病着的时候,多少有些自怨自艾,想这想那,眼下身上舒服了,人也跟着清醒了。 什么这啊那啊的,谨慎些是应该的,但太谨慎,可就是杞人忧天了。 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哪怕 后真的有什么,她问心无愧,不后悔就好了,至于其它的,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事情,纠结也无用。 所以,顺其自然吧…… 想通了,江晚芙也不纠结了,更没必要刻意疏远陆则,如平常那样待他,见他练拳回来, 上去,用汗巾替他擦汗,顺便轻声问他。 “夫君早膳想用什么?” 陆则倒浑然不知她这番翻来覆去的女儿家心思,只随口道,“都行。” 江晚芙点点头,放下汗巾,吩咐纤云去叫膳了。 用过早膳,江晚芙靠着软枕继续打络子,这回心里没什么事,手上自然顺畅,没一会儿,便打好了。 她刚放下玉佩,却见惠娘进来了,递上张单子,道,“立雪堂下月的份例送来了,娘子要看看吗?” 自然是要看的,立雪堂的这些庶务,陆则一贯是不管的,也没有哪家郎君管着屋里这点琐碎小事的,从前都是嬷嬷管着,如今江晚芙进了门,便都 到她手里了。 她接过去,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目光停在其中一处。 “潞绸 四匹” “纱 十二匹” 她翻过之前的月例单子,四季的份例不一样,但四季里的三个月,却是一样的。上月的月例单子,她才看过,和这个月的比,却是对不上的。 惠娘见自家主子不作声,便问,“可是有哪里不对?” 江晚芙也没把话说死,只道,“送月例的嬷嬷可走了?” 惠娘摇头,“还没走。” 江晚芙便道,“那你去问问,这潞绸和纱的数目,和先前不一样,可是有什么变动。” 惠娘应下,忙出了正屋,过了会儿,回来了,道,“那嬷嬷说不清,道自己是替别人的活计,若要问,只怕要去问二夫人。咱们……” 她的语气有点迟疑,按她的意思,其实大可不必为了区区些绸缎料子去问。这些东西,立雪堂库房里堆得![](//www.xtjidian.com/ig/man.png) 的,犯不上。 江晚芙又看了遍那月例单子,语气仍是轻柔和缓,说的话却很直接,道,“惠娘,你取我的对牌,跟着那嬷嬷去问个清楚。”XTjidiAn.COm |